stable heart-殘破之心
興許是被那本實在太過雷人的《兒童睡前故事》一盆水澆滅了興致,她很快就睡著了,等她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走動的輕微腳步聲時,她睜開了雙眼。
窗簾間泄入的流光在她的枕邊跳著舞,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醒了么?”他如此問了一句,隨后繼續(xù)拿著一根棍子到處走動,她能感覺到鼻腔里那種酒精刺激味減少了不少:原來是在拖地。
奇怪……腦袋不暈了。
蘿克將已經(jīng)化完的冰水袋從自己頭頂拿下來,很輕松的就從床上起了身,緊接著看著這個突然的房間有些不知所措。
這里就是他的家嗎?
于是她四下張望,不只是呆在床上,早已按耐了許久的精力壓抑不住了,她開始到處走動。
印著繡花的窗簾……運作著的面包機器……還有冒蒸汽嘟嘟嘟的熱水壺……好大的顯示器……用來播放什么的呢……
這里對當時的她來說很新奇。
“這就是家?”
她突然轉頭對他沒頭沒尾地問了這么一句。
“準確來說,這里是我的住所?!彼f這話時推了推眼鏡,隨手便點下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住所和家有什么不同么?”
“……”他沒有立刻回答。
“喂,告訴我不行么?”她搖搖晃晃走到他的身側,伸手牽住對方的手指,實在不行就施展萬能的“搖手手”大法。
“……家有對一個人心靈與靈魂的歸宿,這里并沒有?!彼f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其他的地方,蘿克循著他的視線看去,那里只有一張照片被展示在那里,只不過是被撕成了幾塊的不完整的照片。
她盯著那張破碎的照片看了有一會兒,這才開口:
“你的歸宿……”
“住所終究只是個容納自己的身體休息的地方,心靈的歸宿從來不在這里……”他說到這里突然便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那么找到了嗎?”
“還沒有,倒不如說從來沒有找到過?!彼柭柤?,目光移開后繼續(xù)落實地面上的打掃工作。
從來沒有……
是因為沒有遇見過正確的人吧?對了,什么才是對的人呢?
能理解他的人?
能支持他想法的人?
可以將他一切包容的人?
“……”
蘿克望著他,暫時沒有語言。
這樣不是很無聊么?
什么都沒有找到……連讓自己的思想休息的地方都沒有……
這不就好像……
好像……
抽疼,又是這股一旦感受便不能脫離的陣陣痛感。
“你呢?”他眼鏡后看似云淡風輕的一瞥,像顆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了一層層波浪。
“我……?”她張了張嘴。
我……
自己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蘿克開始搞不懂了。
“靈魂歸宿什,什么的,真的會有么?”她支吾著,“還是,還是說,說你也不知道……有沒有靈魂之……之類的?”
“……”對方沉默著看著自己,微微搖頭。
是嘛……
靈魂什么的……感覺很虛無縹緲不是嗎?
人死后有沒有魂那是死后的事情,現(xiàn)在思考這些意志論的東西也不太有什么實質的幫助……
她暗自點頭,嗯,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么?無聊,對,無聊。
“有沒有靈魂我不清楚,這是神秘學的范疇,”他繼而回答,“至少人活著得有點精神?!?p> 精神?和靈魂有什么關系嗎?
她當時對它們都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裝完了所有內容,總認為它們都是沒有意義且懸乎的存在。
“……精神?!彼诳谥兄貜土诉@個詞眼。
隨后對方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你的意志,思想和韌性,這才是你的精神,”蘿克往后退了兩三步,低頭看著他的一只拳頭抵在自己的胸口,“有了韌性能忍耐才能堅持自己,有了思想才能做出獨立的判斷,擁有意志……”
他突然沒再說下去。
她看見他的手背上有好幾處明顯的舊傷疤,而且很明顯不是銳器傷,因為是一條細線拉開來,她學著教官的課程大概也就知道了這些細節(jié)。
以前發(fā)生過什么嗎?
“你好像故事里的大狼一樣?!彼蝗幌雽λ@么說,所以她也這么說了。
“……”他把目光聚集她的瞳孔里,似乎是感到不解,又獨自進入思考模式。
“像歸像,終歸還是不同?!?p> 他這么回答。
“嗯?!碧}克點點頭,也緊接著接下她自己的話題:
“狼很厲害,很狡猾?!?p> “可我既不厲害,也不狡猾,”他想起了什么,突然微微地笑了,把那只握成拳頭的手放下,“語言既然有形容的詞性其實免不了帶了多少主觀色彩的,智商高放在敵人身上叫奸詐狡猾,用在朋友身上就叫足智多謀,兩者意思是一樣的,不一樣的只是人們的看法?!?p> “……人們的看法就這么重要嗎?”她提出自己的問題。
“重要,也可以說不重要,語言本就是交流的藝術,說話者要想不帶上感情色彩地向一個人傳達自己的觀點是很難的。”
這才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個不善交談的人笑的樣子。
眼睛微瞇,瞳孔里像是乘風破浪的帆船旁邊的浪花,翻涌著獨屬于他自己的思緒。
蘿克這時想起了常常流傳在數(shù)據(jù)庫里的一句話。
心藏日月,眼含星辰。
大概就是便是用來形容他這樣的人吧?
“喂,我知道該如何形容你了?!?p> “是嗎?”他臉上絲絲的笑容褪去,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因打掃留下的灰塵殘渣,“那么,你認為我像什么?”
“狐貍?!彼蝗贿@么說,用手比劃著,“而且是從來不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狐貍。”
“……”
“狐貍很狡猾……機靈?狡猾?總之就是很聰明,而且?guī)缀醪缓屯悅兇粼谝黄??!彼f著說著加快手指的動作,之后指尖的方向便對準了青年的眉心。
哪里是很像,明明就是狐貍,還是狐貍中的異類。
蘿克當時除了“狼”與“狐”這兩個也找不到其它符合形象的動物能與他相匹配了。
但是,明明是狐貍,他卻沒有尾巴,真奇怪。
“是么?”
他用手輕敲下巴,向左走動三步,然后向右走動三步。
她灰色的瞳孔緊緊跟隨著眼鏡青年的步伐游動,最后固定在他的側臉上,盡管他的長相很普通不算好看,戴上眼鏡后加上氣質卻加分不少。
這就是先天基因決定一個人的顏值上限,后天的氣質決定一個人的顏值浮動嗎?
她想到了這句話。
可是……這個社會,不就是看臉的時代嗎?
“然而狐貍很顧家的,我要能符合這一形象的前提是我得先有一個完整的‘家’,”他回過頭再次在她的面前蹲下,“其次,我還沒厲害到總是一個人待著。”
“可是你說過你的心沒有歸宿,你應該在說的是沒有人能理解你,我遇見你的時候你的旁邊走過那么多人,你如果想要談話的話,找一個路人不就沒事了嗎?”她感到些許無趣的往上看,也不知道當時的她是怎么學會翻白眼這個動作的。
“……嗯?!彼麤]再多話,只微微點頭,貌似在等待自己說下去。
“……”
“……”
下一秒,倆人對視著。
心跳動著,她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她還活著。
“……看著我做什么?”她這時感覺到自己的想法好像發(fā)生了一絲絲的變化,總之被他那種平靜的目光看著突然就起了雞皮疙瘩。
感覺自己好像要被他穿透了,全身被籠罩在對方的日光燈下,全身的每一分皮膚都在因為他的注視而感覺到層層血管的跳動。
……我這是怎么了?
她略為慌亂的尋找其它能引起自己注意的事物,視線卻固定在他的臉上,像在說,那就是能讓自己感受到有趣的事物。
“知道跌入深淵的感受嗎?”
他推了推黑框眼鏡,很快移開了視線,他沒再接著轉頭看蘿克,而是遠遠的望著臥室窗戶外的天空。
“……”蘿克搖了搖頭。
這股流淌著熱流的感覺蔓延過全身過后,她迅速感覺到內在的空虛,那種比無聊更加令人討厭的感覺,抽絲剝繭一般,她有點不舒服。
一點也不舒服。
感覺到了冷……
冷?
為什么會感覺到冷?
“喂,一個人的世界冷嗎?”
“冷啊,”他看上去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冷啊,冷透了,冷的讓人感到麻木了?!?p> “討厭嗎?”
“一般般,習慣到也沒什么,但也不是真喜歡?!彼只卮?。
“是么?”蘿克吸吸鼻子,這并不是因為她又感冒了,“人都討厭寂寞呢……不對,是討厭無聊?!?p> “……那么你呢?”
那人在看自己。
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掃過,她的心臟在跳動,那股熱流緩緩的,緩緩的蔓延著,要把她整個浸泡其中。
這種感覺……
她悄悄地無聲低下了頭。
“我討厭無聊?!?p> “……嗯?!?p> 對話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時間也仿佛靜止。
不知是誰先開口:
“去吃午飯吧。”
“嗯,餓了?!?p> 倆人對話道。
他在那之后沒有問出“你什么時候回家”之類的字眼,也許他那時察覺到了什么嗎?
她注視著對方,青年身上圍繞的那種若有若無的氣質一點一點地融入著兩人的氛圍。
但,這樣還可以。
至少,沒那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