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太陽靜靜地懸在頭頂正上方，緩緩?fù)鲁鲎茽C的熱浪，吹向地上萬物，何子舟低頭埋在新犁好的田地里，小心翼翼的插入幾顆烏涎草的幼苗，又重新覆上泥土，紫紅色的土壤綿濕黏軟，蒸在田地里的感覺讓他隱隱約約又想起了寶安村。
他抬頭看向四周，二十多道人影在小須山傾斜廣闊的山面上彎腰移動，遠遠看去，像是模糊夏日里的一顆顆褐色榛子，此時是三伏旱季，從山下吹來的熱風(fēng)帶著靈草搖曳的香味，迎面打在何子舟的臉上。
何子舟實在沒有想到他還要種地，昨日在韓小天的房間里聽聞這里是何處時，何子舟手腳都軟了下來，他夢想中的情景，沒有預(yù)兆就降臨到他頭上，把他腦袋砸的昏沉。
只是……這修仙者的生活……他本以為可以得到什么絕世法寶或是學(xué)得逆天仙術(shù)，韓小天卻只是笑著對他道：
“何子舟！以后你的任務(wù)就是負責小須山北面的兩畝靈田，一個月種出二十斤的產(chǎn)量！”
何子舟插完手里最后一株烏涎草，彈掉身上的泥粒，一屁股坐到地上，像卸下一身皮甲，在萬頃陽光里喘著粗氣。
“喂！別給我偷懶??！”韓小天大步跨到何子舟身邊，“這是你第一天干活，一會兒老大還要過來正式檢查，你不會是想第一天干活就挨罵吧？”
“我不是要偷懶，只是……覺得渾身使不上力氣?！?p> “你少來裝蒜，你不是說你是莊稼人，從小就種地嘛！”韓小天扯住何子舟的衣服，“趕緊干活！”
何子舟無奈，他慢吞吞地起身：“韓小天，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咱們的仙門是叫玄武門，按理來說我們也都算是門內(nèi)弟子，為什么我們不學(xué)個法術(shù)，卻要在這小須山上種地啊？”
韓小天看著何子舟老實巴交的樣子，只覺得好笑，他松開扯住何子舟的手，自己反倒坐了下來。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我覺得特別在理，別看你老實成熟，可你心里卻藏著獅子！”
韓小天也把何子舟拉下來坐在地上：“看來我不給你解釋清楚，你是無法安心干活了。你以為是人人都能成為修仙者，進入仙門嗎？”
何子舟撓著頭笑了起來：“還是得聽你說說?！?p> “喏，看到那群老頭兒了嗎？”韓小天叼起一根遺下來的烏涎草，指著山下六七個彎腰的身影。
“看到了?！?p> “那是最早一批來到小須山上的凡人，如果按照門內(nèi)規(guī)矩算的話，是小須山上的大師兄，是最有輩分的人物。”
“早些時候玄武門是不可能留著一群凡人在自己的勢力范圍里的，他們都是逃難的人，誤打誤撞來到玄武門，說什么也不走了，就在小須山上扎下了根，宗門自然不會同意一群凡人在自家山腳安營扎寨，派出幾名弟子就往別處趕，結(jié)果出了岔子?！?p> “其中一個弟子在趕人的過程中被人用石頭砸中腦袋，當時就起了殺心，直接使用法術(shù)殺了三個人，這下他們倒老實了，改為軟磨，跪下來苦苦哀求，愿為宗門做牛做馬，只求留一條生路?！?p> “玄武門內(nèi)有一個王長老，是個會煉丹的人物，他聽說這件事，連忙跟宗門上層說話，將小須山上的這些人納入自己記名弟子的名列，讓他們在小須山上專種自己平日里所需的藥草，這小須山上的人也就成為他自己專屬的藥草來源庫。”
“這么說，我們都是無償給這些修仙者種植藥草的？”何子舟插嘴問道。
“這倒不是，只要我們個人可以種出一百斤的產(chǎn)量，就能獲得修仙的機會，只要修為達到煉氣三層，就可以進入宗門，成為正式的外門弟子了！”
“聽你這么說，進入宗門的條件倒也不算苛刻啊?！?p> 韓小天輕聲一笑：“不算苛刻？你知道這世間有多少人可以獲得修仙的資格踏入仙界？那是萬中無一的概率！這第一批留在小須山上的人沒有一個可以達到煉氣三層，甚至連第一層也沒有達到，他們這一輩子就只能待在小須山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給宗門里的人種地了！”
“我問你，咱們這小須山總共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不過看著好像有幾十個人?！焙巫又蹞u頭。
“算上新來的你，總共是七十二個人頭。”韓小天掰著手指，“可是你知道么，從三十年前的一代算到現(xiàn)在，擺脫凡身可以修仙的人物不過也就六個人，這六個人一個也都沒有成為外門弟子?！?p> 何子舟咽了咽唾沫，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走出這第一步，傳聞修仙者乃與天地爭斗，是死是生恐怕都不及萬中之一的概率。
“不用想那么多啦！”韓小天拍拍何子舟肩膀，“你只要把那一百斤的產(chǎn)量種出來，以后就聽天由命嘍！”
“那孟司……哦老大呢？他是怎么成為這里的負責人的？”
“這小須山上的人從幾個變成幾十個，當然需要一個頭頭，老大呢……包括我，都是后來來到小須山的，老大資質(zhì)優(yōu)異況且年輕，僅僅一年就修煉到了練氣二層，你說這個頭頭該誰來當？”
韓小天捅了捅何子舟：“知道你來之前發(fā)生什么事了么？”
何子舟搖了搖頭。
“有個不要命的家伙私自帶了幾株珍貴的藥草，趁著一天夜晚逃離了小須山，這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老大因此可差點地位不保?！?p> “那家伙逃跑后的第三天我就把你給背回來了，老大不想再多出一個麻煩，所以不想留你，好啦，這回差不多都告訴你了，別再偷懶了，你想要修仙啊，先種出一百斤的藥草再說嘍！”
兩人同時站起來拍拍屁股，韓小天踏了踏腳下紫紅色的土地：“你的任務(wù)可是一個月二十斤啊，只要老老實實的低下腰干活，五個月便能獲得仙法，當然……前提是你能一斤不缺的交差?！?p> “我還是有些不解?！焙巫又蹞蠐项^，”這腳下是一片什么樣的土地，種出來的東西一個月就會成熟？”
“修仙者的土地，當然不是凡間能夠比的，不僅僅是土壤被法術(shù)催化過，你在種植的過程中還要人為施法加以輔助?！表n小天擺擺手，“咱們種的都是些低階靈草，一個月催產(chǎn)出來的當然也比不上正常生長出來的，只是給王長老用來練習(xí)制丹的材料罷了。”
“可是……”何子舟抓住韓小天話語中的關(guān)鍵部分，有些心急，“可是我現(xiàn)在不會法術(shù)，怎么催化種出二十斤的產(chǎn)量?。 ?p> “那就白天黑夜沒命的干！累死也得給我種出二十斤的產(chǎn)量！”一道冰冷的聲音橫插過來。
“老大！”韓小天轉(zhuǎn)頭看見來者，身形一下矮了下去，嬉笑著打招呼。
孟司背著手從二人身后緩緩走來，他換回了原先灰藍色的衣衫，袖口挽到肘部，隱隱可以看見小臂上黑色條路的紋身，他在何子舟面前站定，身高足足高出何子舟一個腦袋，俯下眼神看向?qū)Ψ綍r，何子舟不由得移開視線不敢相對。
“你欠老子一顆還生丹，是老子救了你的命，你該拿出你的命給老子干活?！?p> 何子舟微微低頭眼神慌亂，他緊張地不停吞著口水，孟司身上散發(fā)出一股讓他膽寒的氣質(zhì)，那絕不是普通人該有的氣質(zhì)，像是山里做著黑心交易，殺人無數(shù)的土匪頭頭，僅僅往哪里一站就讓人噤若寒蟬。
何子舟低頭看見孟司腳上蹬著一雙翹頭云紋靴，白色的鞋邊沒有沾上半粒泥土。
他不敢說不，只是小聲道：“好……”
孟司笑了一下，甩給何子舟一個包裹：“換上里面的衣服，既然留在小須山，自然要遵循小須山的規(guī)矩，我今天給你立在這里，以后不要違反其中規(guī)矩闖了禍端，到時候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一，小須山的弟子不算宗門正規(guī)弟子，所以一律不準進入玄武門。二，不準尋事滋事。三，不準私自逃離小須山。四，不準私吞藥草，不準種植宗門禁止的藥草。五，不準修煉除規(guī)定外的其余法決。若違反以上條例者，刑死以治！”
“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清楚了！”何子舟連忙點頭。
“我再告訴你一個我自己的規(guī)矩?！泵纤镜难凵裉粝蛏郊梗抢锫冻鲆黄嗍[的竹林尖葉，“看到那片竹林了么？”
“見到了。”
孟司俯下身子去看何子舟拼命躲閃的眼神：
“在這里我是老大，任何事情都要經(jīng)過我的批準，小須山上有幾個不是你能隨便踏足的地方，我這個人非常厭惡不守規(guī)矩的人，我希望你能老實一點，能做到嗎？”
“能……”
孟司收回眼神轉(zhuǎn)身，臨走時又想起什么，指著何子舟道：“包裹里有一本藥草圖鑒，我希望你能背下來里面的所有內(nèi)容，我會不定時抽查?！?p> “老大你慢走??！”
韓小天跟上前笑著送走孟司，轉(zhuǎn)頭看向何子舟，眼神變得奇怪：
“哎呀，想不到你這么受老大重視??！不僅產(chǎn)量比新人要多，還要背完整本圖鑒，想當年我都只是背一部分??！”
“你少在一旁取笑我?！焙巫又勐柫寺柤绨?，可算送走了這尊兇神，他心里怎么能不知道這是在給自己穿小鞋，何子舟從來到這里就不受孟司的喜歡，他雖然未經(jīng)世事為人老實，可總歸能分清人的喜惡。
何子舟翻開手里的包裹，里面有一套栗棕色的粗布麻衣和一雙精編的草鞋，他從來沒穿過這么好的鞋子，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腳上穿的已經(jīng)爛掉的鞋子，還是清兒挑的麥稈用了兩天時間編出來的，何子舟不由得有些期待穿上新鞋時是什么樣的感受。
衣服下放著一本兩只手掌厚的舊書，藍色的封皮工整的印著六個字，何子舟翻開粗略瀏覽一下里面，一頁一頁的都是圖案和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心底生出不好的感受，臉上露出難色。
“怎么啦？又有什么問題了？不就是背書嗎，早上起來對著云霧讀就是了，讀個七遍八遍自然就背熟了！”
“這不是主要問題，主要是……”
何子舟合上書本，抬頭苦悶地看向韓小天：
“我不識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