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在不知覺當(dāng)中逝去,自何子舟感受到靈氣后,三個整月九十多個日子悄然流過,小須山上的白雪逐漸褪去,氣溫回轉(zhuǎn),山上的河流也漸漸解凍,何子舟又能聽見午后梧桐樹上嘰嘰喳喳的藍(lán)尾喜鵲的叫聲了。
這三個月里何子舟在“馭靈決”的修煉上停滯不前,以至于孟司都曾親自來到他的木屋前,看到何子舟消瘦的樣子,撇著嘴搖了搖頭:
“看來你沒有修仙的天賦。”
馬嵩聽說何子舟三個月也毫無進(jìn)展,也露出可惜的表情說道:“無妨,老實的在小須山種田就好?!?p> 何子舟心中清楚自己不能進(jìn)步的真正原因,他每次進(jìn)入冥想狀態(tài)都會莫名煩躁,想起遠(yuǎn)在天邊不知何處的清兒,這種煩躁讓他一次一次地被迫退出冥想狀態(tài),連他的精神狀態(tài)也漸漸掏空。
暮冬與早春交際之時,那位王長老下達(dá)了新的命令,提前把小須山的靈田翻出來種植靈草,何子舟與山上那幫走路直打晃的老頭們充當(dāng)犁地的老牛,在還有殘雪的靈田里一趟趟地翻新被凍硬的紫紅色土壤。
中午休息時,何子舟坐在地頭啃著舂餅,他看到韓小天從山后的竹林里走了出來,連忙揮手叫住他。
韓小天小心翼翼地穿過靈田,裝模作樣地?fù)]了幾下鋤頭,跳到何子舟旁邊:“法決修煉的怎么樣了?聽說你三個月都沒有進(jìn)展!”
“我其實不是一點進(jìn)展都沒有。”何子舟撓了撓頭,“實話跟你說,領(lǐng)到法決的當(dāng)晚我就能感受到靈氣的存在了?!?p> “這么快?“韓小天表情驚訝,“你是不是還藏著一塊靈石?。俊?p> “是……上回買肉串時,還剩下一塊?!焙巫又郯l(fā)現(xiàn)自己被拆穿,有些尷尬地紅了臉,索性直接坦白。
韓小天得意地?fù)u頭晃腦:”我就說怎么能這么快嘛,不過有靈石的輔助,你為什么還沒有一絲進(jìn)展?”
何子舟表情嚴(yán)肅地沉吟一下,開口說道:“我每次進(jìn)入冥想狀態(tài)時,總會莫名地想到我之前的家人,一想到這些我心里就煩的很,沒有辦法靜下心來。”
“你是不是總是在感受到靈氣之后才會煩躁的?”韓小天摸著下巴問道。
“是的!”何子舟驚訝的點頭,“我一開始進(jìn)入冥想狀態(tài)時沒有任何情緒,只要我感受到靈氣之后,想要引導(dǎo)它存留在我體內(nèi)時,煩躁才會慢慢出現(xiàn)?!?p>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就是你的心魔啊……”韓小天長嘆一聲,“修仙者最忌心魔,不論修為的高低,倘若你無法壓制或扼殺它,早晚會出事端?!?p> “什么是心魔?”何子舟不解。
“就是你的執(zhí)念,你的欲望,你心中邁不過去的坎兒?!绊n小天解釋道。
“所以說,這些……清兒……都是我的心魔?”何子舟嘴中喃喃,“如果我想要踏入仙途,就要斬斷我的心魔,斬斷……過去的一切?”
“這人啊,就是這樣,心中總是揣著七情六欲和各種欲望,修仙者總說要杜絕心魔,心識清凈,可反過來說,修仙者不也是人嗎!修仙者與天地競爭,與自己搏殺,為了一件法寶可以奪得你死我活不擇手段,你敢說他們心中沒有欲望,沒有心魔?”韓小天拍著何子舟的肩膀道。
“所以啊,修仙者是滅不了自己的心魔的,只是學(xué)會把它們壓的無限小?!绊n小天嘴里冷笑,“如果你修煉到高階,修為通天,會發(fā)現(xiàn)修仙者有時的人性,比凡人更加黑暗。”
“不過就目前來講的話,你還是要懂得舍棄一些東西的,也就是……你的心魔?!?p> “懂得舍棄……”
何子舟低頭沉默,真的會舍得么?不留情面的丟掉過去,忘記那些曾陪在身邊的人,忘記所以令自己難過或是開心的事,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你還是要學(xué)會適應(yīng)一段日子的?!表n小天輕嘆一聲,似乎想起往事,“但是不用著急,只要你能夠想通想明白就好?!?p> 韓小天告別何子舟后搖搖晃晃地下了山,何子舟一個人坐在摻著黑色冰碴被翻新的泥地里,雙手拄著下巴,心中思緒萬千。
他渾渾噩噩的干完一天的活,在黃昏時燒了一鍋清水洗了洗身子,已經(jīng)解凍的泉水被燒開后格外清澈,有點燙人的水溫并沒有帶走何子舟身上的疲憊,他擦干凈身體,然后沉重地?fù)涞酱采稀?p> 放下過去,重新開始……
這個念頭在何子舟心頭久久盤旋,說的倒是容易,可是又該怎么做到?他也曾試圖逼迫自己忘掉清兒,可是每當(dāng)他想到清兒在距他幾千里甚至更遠(yuǎn)的地方呼吸,在遙不可及的房子里開始新生活,便總會感到無比悲傷。
清兒會過的開心嗎?清兒會在每個夜晚都能做一個溫柔安心的好夢嗎?清兒會認(rèn)識更多的朋友,會與他們和睦相處嗎?只是……何子舟知道他所想所念的這些,都已經(jīng)與自己無關(guān)了。
何子舟枕著雙臂望著全是霉斑的屋頂,耳邊吹來陣陣輕柔的夜風(fēng),他沒有關(guān)窗,小須山上早春時節(jié)的夜晚已褪去寒冷,山上的梧桐也開始冒出嫩嫩的綠芽,夜空澄澈干凈,沒有月亮,只有漫天繁密閃亮的星辰。
從回憶中冷酷地挖掉過往,對何子舟來說是一件殘忍且無情的事,何子舟經(jīng)歷過自己孤單痛苦地童年,那些出現(xiàn)他生命中溫暖他靈魂的人都讓他無比珍惜,都讓他發(fā)誓用一生去銘記,與清兒的不告而別已在他心中烙下愧疚的疤痕,再讓自己忘記清兒……
他做不到,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何子舟心中愈發(fā)堅定起來,忘記清兒就等于忘記自己的過去,就等于忘記自己的人生!
心魔……心魔……誰說消滅心魔就一定要忘記?
何子舟一下子坐了起來,心中豁然開朗,誰說消滅心魔就是舍棄過去,就是放下曾經(jīng)?為什么不能將這些讓自己遺憾的人和事記得更加清晰,記得更加牢靠?為什么不能用這些回憶來鞭策鼓勵自己,讓這個“心魔”變成自己奔向未來的動力?
何子舟在這個晴朗的午夜思索,終于想通答案,所謂的釋懷與坦蕩,不是逼迫自己忘記,而是周遭皆勸你放棄時,依然可以說出口的“我仍記得”!
他猛地感覺身體里有股熱流,接著帶來強(qiáng)烈的渴望,何子舟連忙擺好姿勢修煉“馭靈決”,嘴中一字一句地念著口訣,懷中那塊靈石發(fā)出一陣綠色的光芒。
情緒漸入溫和,腦海中混亂的思緒也歸于平靜,何子舟又一次進(jìn)入冥想狀態(tài),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懷中靈石里的靈氣,何子舟定了定神,按照法決的指示來試著操控。
再沒有煩躁的情緒涌上來,何子舟一點一點的操控這股靈氣,引導(dǎo)它緩慢進(jìn)入體內(nèi),靈氣通過身體中各個穴位爬入經(jīng)脈,帶來前所未有的舒適之感,何子舟用每一寸肌膚體驗這種感覺。
他不敢懈怠,更不敢有強(qiáng)烈的心情,逐漸激動的心跳被他壓了下來,他緩慢引導(dǎo)靈氣在經(jīng)脈中游動,運(yùn)轉(zhuǎn)一周天后開始向丹田中沉淀,只要留下來就好!哪怕只存有一絲!
這股細(xì)微的靈氣盤距丹田,何子舟開始煉化它,“馭靈決”中只有口訣與心法,并沒有說明具體操作,何子舟只得憑借自身的理解與感悟,用耐心一點一點地摸索,時間在煉化靈氣的過程中悄然流過。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靈氣終于沉淀完全,一下子化作細(xì)流涌入全身,何子舟身體猛然一震,意識陡然清明,腦中像是卷起了一團(tuán)狂猛的風(fēng)暴,在這風(fēng)暴下漸漸吹出一片波動的大海。
識海開辟!
何子舟的感官忽然變得銳利起來,在這一刻他好似融入自然,他的神識飛出木屋,清晰地看到頭頂乳白的銀河,南方的星空里正劃過颯颯的流星;他嗅到木屋旁梧桐新生的嫩芽,在晚風(fēng)中疊出陣陣清香;他聽見從小須山上傾淌下來的河流中,冰塊解凍時互相碰撞的碎裂之聲,他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體內(nèi)的血液是如何在血管中流淌,每一顆器臟在肚中緩緩蠕動發(fā)出陣陣微鳴。
何子舟雙手抱頭,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難以適應(yīng),只覺得頭痛欲裂不能承受,他拼命念著口訣,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在他再也聽不到那些細(xì)小微弱的聲音后,一切終于恢復(fù)如常。
渾身是難以言說的清爽和舒適,四肢輕松,頭腦愉快,他的神識從屋外漸漸縮回,最后縮小到只是可以探測身邊兩三丈的位置,何子舟握了握拳頭,微弱的靈氣在體內(nèi)緩緩運(yùn)作,他感覺得到來自身體里的力量。
煉氣……一層!
與此同時,在小須山山頂?shù)囊惶幠疚輧?nèi),盤坐在床上的孟司輕輕睜開眼睛,看向何子舟的木屋,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他翻手從儲物袋中掏出三張暗黃色的符箓。
孟司神識微動,三張符箓并排浮在空中,在沒有點燈的房間中亮起陣陣光芒,符紙上憑空出現(xiàn)幾行字跡,隨即自動燃燒起來。
“新鳥入籠,速來我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