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沅緩緩轉(zhuǎn)動手里的核桃,表情漠然一言不發(fā),墻壁上玄武山峰的彩繪提醒他這里是玄武門最嚴肅正式的會廳,他盯著眼前爭的面紅耳赤長老們,很難相信他們都已是年紀過百的老輩修仙者,不作為的,貪污受賄的,推卸責任的,眼前的每一個人都會與這些詞一一匹配。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喟嘆一聲,心中的那個想法變得更加堅決。
站在蟒座旁的金巖心領神會,他清了清嗓子:“諸位長老,還請在紫東樓內(nèi)保持紀律。”
會廳里漸漸安靜,湯謙還頗有介意地四下張望,王展秋和凌允有意隔開一段距離,眼神里像憋著火焰,顏川則靠在祥云紋椅上抱著木杖閉目養(yǎng)神,陳更低頭扣著指甲,李菱卻滿臉愜意的看著天花板,好像這里一切都與他無關。
看著眼前的眾生相,鄭沅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如此看來,長老們并沒有什么好消息啊。”
“掌門莫要恥笑,我們諸位長老也是出了力盡了責的,玄武門的復興不是一蹴而就,更不是嘴上空談!這政策的效果還需要時間!”顏川張開眼皺起眉頭,語氣像教訓不聽話的小孩。
“可是鄒家不會給我們時間!”鄭沅背起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展開修為嚴肅道,“我以為長老們身居重職,會以復興當做己任,萬萬沒想到你們只圖私利,懶于作為,實在是愧對于你們手里的玉圭!”
“掌門這是何意?”陳更騰的站起身,滿臉不悅,“我們可都是如葉老祖欽點的長老,論地位也并不在掌門之下,休要以訓斥弟子的口氣與我們說話!鄭掌門張口閉口就談宗門復興,責任擔當,敢問掌門有什么作為?”
“好,想要鄙人有所作為是吧?”鄭沅在背后一把捏碎核桃,在偌大的會廳里擲地有聲,“我所想談的,想做的,總結(jié)起來無非只有二字……”
“變法!”
“縱觀玄武門的七百余年,這體制與法規(guī)也已實行七百余年,可時過境遷玄武門早已不是從前了!修仙界宗族林立,弱肉強食,每時每刻都有天驕脫凡入道,每時每刻都有新的勢力建成!若還是固守成規(guī)不尋突破,早晚會大浪淘沙被篩選掉!”
“現(xiàn)在就出了一個鄒家,也許明天又出一個王家,后天又會有一個李家!他們每天都有新鮮的血液注入,每年都在增長力量!只有陳舊的玄武門還像頭傲慢的老獅子茍延殘喘著,無力叫囂著,妄圖以僅存威嚴壓制群敵,可這實在是自欺欺人般的笑話!”
“所以我們要變法,要改革,要尋新!要變掉玄武門陳舊的體制,革新出玄武門的生命力!而且這變法不是隔靴搔癢,要深入我們的傷口,挖掉寄生在里面的瘡蟲,要真正觸碰到痛處,玄武門方能破繭重生!”
洪亮清明的聲音在會廳里回蕩,震的門框都發(fā)出聲響,長老們表情各異,默不作聲,燭臺上的光芒忽明忽暗,金巖上前重新?lián)Q上燈芯,許久過后,陳更臉色難看地問道:
“不要說些空話,你說要深入痛處,可要如何深入?”
鄭沅恢復平靜的神情,重新坐回蟒紋椅上:“首先就要廢掉冗余的六部……”
“荒謬至極!”湯謙拍座而起,肥碩的身體踩在地板上吱吱作響,他咬牙怒道,“什么狗屁變法,老夫算是看明白了,你姓鄭就是想當你的獨裁者,就是想獨攬大權!”
“你想要創(chuàng)新我可以理解,可怎么能廢掉這幾百年來的六部長老制!你把我們都放在哪里了!”顏川面紅耳赤,“你可知這是開宗老祖立下的體制,這……祖宗之法是不可變的!”
“顏長老,時代已經(jīng)變了?!编嶃湔Z氣平和。
凌允本就面無表情的臉此刻也為之動容,他舉起手中的玉圭,像是捧起至高的榮耀:“這玄武門的大事,從不是掌門一個人決定,你要革除掉六部,我要得到老祖的授予?!?p> “對!我們要得到老祖的話!你姓鄭的憑什么可以廢掉我們?”六位長老無不點頭附和,往日里不合的老家伙們此刻達成統(tǒng)一,對著鄭沅指指點點甚至是辱罵。
“諸位長老,還請不要著急。”鄭沅露出自信的微笑,他右手一翻,腰間的儲物袋飛出一道綠光,那是一枚龜紋玉簡,“老祖手諭在此,長老們可還有疑意?”
會廳頓時鴉雀無聲,金巖恭恭敬敬地捧過玉簡遞給長老,湯謙滿臉慌張地奪過注入神識,一下子臉色慘白。
“老祖……不是去往隕山那里,還未回歸嗎……”
“這是老祖在出發(fā)前就已擬好的手諭?!编嶃渲袣馐?,“長老們還有什么想說的?”
李菱額頭全是冷汗,這個向來都事不關己的中年人終于感受危機,他嘴唇顫抖聲音冰涼:“那……廢除六部,我們這些長老該怎么辦?這大大小小的事務該怎么處理?”
“請長老們放心,廢除六部不代表沒有部門管制,六部將整合形成一個綜合部門,撤掉職務的長老還會保留原有的地位,只是無權再進行管理,至于新部門的長老位置,鄭某人會親自挑選。”
“假的……這一定是你偽造的!”湯謙控制不住清緒,激動地把玉簡丟在地上,“我要親自去見老祖!”
“那你去隕山那里見他吧!”
鄭沅身形高漲,筑基后期的修為展開,桌面上的茶杯被震的碎裂四散,他硬生生把湯謙壓了下去。
“在我穿上這身蟒袍的那一刻,我就負責玄武門的一切!因為玄武門律上一字一句的印著!因為我就是玄武門的掌門!”
長老們皆被鄭沅如虹般的氣勢驚住了,這個脾氣暴躁頭發(fā)花白的晚輩從未對他們這樣發(fā)過火,鄭沅跳將起來,在會廳中央像頭獅子一樣踱步。
“金御史!”
“在。”金巖躬身應道。
“準備好金帛!”
“是。”
“這只是變法的第一項,廢除六部長老制!建立玄武部!第二項,廢除現(xiàn)有內(nèi)門弟子選拔制,建立斗法比賽試,煉氣七層即可參加;第三項,解除玄武殿的典藏閣的修為限制,所有法決皆向本門弟子開放;第四項煉氣三層以下者,皆需進入講堂聽課;第五項……”
鄭沅在會廳里大聲宣讀,聲音如虹般振聾發(fā)聵,他足足讀了半個時辰,金巖連換了十幾張金帛,將幾十項大大小小的變法內(nèi)容變成紙面文書,鄭沅在念完最后一項內(nèi)容時,看向星月照耀的窗外,眼中射出逼人的光芒。
“金御史……”
金巖放下玉竹筆輕輕應了一聲,連續(xù)半個時辰的臨摹看不出他有任何疲倦,鄭沅伸出右手關上窗戶。
“印行法文,狀告全宗!”
鄭沅回過頭,對著會廳里剩余的六道身影笑了一下:“諸位長老若無其他事宜,本次朝會就已結(jié)束,多謝長老們的合作?!?p> “慢著!”
湯謙怒目圓睜,像是吃人的樣子,運轉(zhuǎn)筑基中期的靈力捏碎了手中的玉圭,旁人表情皆是一變,只見他扯下身上的長老藍袍,身形一閃飛出樓外,直立在距紫東樓百步遠的天空。
“姓鄭的,你向全宗宣布你的變法,我也向全宗宣布!”湯謙提起渾身的靈力,他喉嚨像水波般發(fā)出藍光,緊接著是綿綿不絕的吼叫,從玄峰峰頂向武峰飛去,“老夫湯謙,即刻起退出玄武仙門!”
鄭沅面部肌肉狠狠抽動了一下,體內(nèi)的靈力已經(jīng)爆炸,他站在窗邊怒吼,精致的木窗和上面的風鈴一同震碎。
“滾?。 ?p> ……
長夜已深,玄峰披著光帶圍著云氣,在黑沉的夜色里巍然不動,紫東樓已熄了掛在檐外的紅燈,只有頂層的會廳里明滅著半只蠟燭,金巖小心翼翼地清掃窗邊的碎屑,輕輕開口:
“掌門,這樣的變法會不會太過激進?!?p> “激進?不涉及到那些老家伙的痛處,玄武門就永不會改變!”鄭沅背手面對墻壁而立,壁上的玄武山峰在昏暗的燭光里更顯嵚崟,“你看看一觸碰他們利益時臉上的表情,簡直讓我作嘔!”
“可是湯謙當著全宗離去,會帶來不小的負面影響。”金巖從儲物袋祭出一只小鼎,把碎屑緩緩倒了進去,小鼎上的靈石發(fā)出綠色的光點,緊接著鼎內(nèi)是隆隆的火焰。
“我必須這么做,玄武門必須做出一些改變了,這是時代的選擇!”鄭沅轉(zhuǎn)過身,臉上第一次露出倦意,“你知不知道,最近玄武門周圍又出現(xiàn)吸食丹麻的癮君子了,我懷疑這與鄒家的崛起密不可分,鄒家勢力越來越壯大,對我們可虎視眈眈呢。”
“我不能……讓玄武門在我的手中斷掉,決不能……不然我怎么有臉面對宗門的列祖列宗?!?p> “隕山那里……還是沒有老祖的消息嗎?”金巖盯著因燃燒而震動的小鼎,火光在他臉上搖晃。
“已經(jīng)折掉五名筑基弟子了,宗門為了壓住隕山的消息耗掉不少精力,如果此消息公開恐怕會引起全宗門的騷動,隕山的墜落對我們或許是一次機遇,但也有可能是場劫難。”
鄭沅明顯變了臉色,他揉著太陽穴愈加疲憊,只是動了動喉嚨:“你先回去吧……”
“掌門也好好休息?!?p> 金巖沒有猶豫,收掉隆隆作響的小鼎,對著高處的鄭沅微微欠身,然后慢慢退進黑暗。
在壁畫前站立良久,直到燭臺上的蠟燭燃燒殆盡,會廳一下沉入濃郁的黑暗,鄭沅在墻上輕輕一揮,瞬間亮起復雜的綠色紋路,墻壁上的禁制悄無聲息地開啟,他拖著腳步進入其中一個房間。
黑暗里鄭沅忍不住身體的顫抖,從他身上流出一股厚重粘稠的悲傷。
面前靜靜浮著老祖的本命玉簡,微弱的光柱下玉簡溫和地裂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