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舟想象過無數(shù)次再遇見韓小天的情景,也許韓小天穿著他喜愛的衣裳風度翩翩,像個公子哥對著何子舟寒暄幾句,或者腰纏萬貫,與幾個同樣富得流油的新朋友們勾肩搭背,見到何子舟只是瞟了一眼就匆匆略過,又或者……再也見不到他。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再次見面,韓小天竟如同乞丐一樣在門口下跪。
他心里像勾著一只鐵坨般難受,用盡力氣把韓小天拖了起來,盯著他的臉道:
“韓小天,我不會在乎你做了什么,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在小須山上一無所有,是你幫著我我才會走到今天,不要說什么對不起的話,朋友有難我怎么能放手不管?咱倆今晚好好掏心窩子,把你這一年的來龍去脈都告訴我,不論有多難我都會幫你!”
韓小天只是哭著搖頭:“我本來想著是看看你就走……沒想到你……你還認我這個朋友,何子舟……我明知道我這個困難有多難,你是幫不上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了,那幫人見到我就躲,只有你肯幫我……”
韓小天靠著門框,眼淚無聲的下垂,他抹著鼻涕語無倫次:“我聽過你的這番話,我韓小天這輩子就足了,我死就沒有顧慮了……”
“何子舟……我不想活了?!表n小天說這句話時,語氣平靜地像天上的星光。
“你在說什么??!”何子舟把著韓小天的胳膊,差點跳了起來,“你聽著,不管有什么困難,不管有多累有多苦,你也不能輕生!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p> “至少你還活著!”何子舟把他拖進屋里,隨手帶上房門,“你到底有什么困難,告訴我!我們兩個人一起想辦法!”
韓小天看著何子舟的眼睛,里面透著干凈又熾熱的光芒,他吸了一口苦澀冰冷的空氣:“我……我與人合伙做生意,結果被騙走了全部財產(chǎn),只有借高利貸補了資金上的空缺,可是那筆債我是無論如何也還不上了,他們今天把我掛起來打,如果再還不上就把我掛在玄武門的門樓上……我實在找不到人借錢了……”
“你背了多少債務?”何子舟忽然想起今天那個護門衛(wèi)士說過的話。
“三……十萬下品靈石?!?p> 這么多……何子舟嚇了一跳,他咽了咽唾沫有些猶豫之前是不是說了大話……
韓小天搖著頭,“還不上的,在云丹堂一百年也不會掙到這么多靈石,這能抵十幾把下品法器了。”
“等一下!”
燭臺上的火光跳動,何子舟像尊神像在陰影里沉思。
“還有辦法!”
他忽然想到什么,從儲物袋里掏出一件黑色長袍,笑著丟給韓小天:“換好衣服,我們走。”
“去哪里?”韓小天臉上掛著淚痕。
“幫你抵債!”
……
夜色沉靜如水,林間升起墨色的煙幕,空中無月,何子舟與韓小天在山中疾走,神行符在二人大腿上發(fā)光,四周一切影影綽綽,耳邊響起夜鸮忽遠忽近的鬼號。
何子舟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個夜晚,韓小天帶領他第一次前去南陵小市趕路的場景,與此時竟遙遙相應,他放慢步伐回頭看去,黑夜中只有一道無聲的人影。
心臟像火燒般疼痛,何子舟忍不住悶出一聲苦哼,那團模糊的火焰鉆進他的體內,此刻正纏繞在他的心臟上,血液經(jīng)過火焰都變得炙熱如沸,每走一步便渾身滾燙,但他在夜色里仍止不住欣喜,因為他知道自己歪打正著的已經(jīng)煉出了虛燭之火。
那道纏在心臟上的火焰,正是熾種。
“抱歉何子舟,你沒事吧?”身后傳來韓小天愧疚的聲音。
“不打緊!”何子舟喘了一口熱氣回復,“對了,你管什么人借的貸款???”
“還記得賭場的沈姐嗎?!表n小天聲音低沉,“她手下那兩位煉氣八層的保鏢,暗地里向那些賭徒們兜售利息高昂的債務,我就是向他們借的。”
怪不得會把韓小天弄得這么狼狽,何子舟暗自思忖,煉氣八層的修為放在玄武門也是響當當?shù)娜宋?,想不到沈姐看起來風韻猶存,卻縱容手下的人做這種勾當,不過轉念一想似乎與賭場掛鉤的買賣,不都如此骯臟么。
待翻過幾個山頭后,浸泡在一片紫紅光暈里的南陵小市在浮現(xiàn)眼前,韓小天在集市門口有些打怵不敢進去,他仍帶著不敢輕信的神情望著何子舟,三十萬下品靈石對于何子舟這樣的老實弟子來說,簡直就是不可想象的空中巨款,如果何子舟沒有幫上忙反而也會拖他下水。
可何子舟仍無所畏懼地拉著他向賭場走去,韓小天在喧囂中埋頭無聲,流動的光亮雜著吵鬧在他腳面上滑走。
推開賭場的大門,耳邊隱約飄起琵琶的曲調,何子舟徑直穿過黑黢黢的長廊,昔時的回憶一點點地涌入心頭。
“呦!你他媽怎么又回來了?”站在門口的一位肌肉發(fā)達的壯漢轉過身來,眼神驚訝地看向韓小天,語氣帶著譏諷,“怎么不想還錢了想過來直接送死了?”
“黑牛,你看他還領來一個人,想必是找到倒霉鬼替他還債了!”在賭場里面的另一位壯漢從椅子上撐了起來,轉著手里的鼻煙壺一步一步走近,抹著鼻子上下打量起何子舟,“不過我看這位道友的修為和打扮,也不像是能還的起的樣子?。 ?p> 撲面而來的是刺鼻的煙味和汗臭,何子舟皺起眉頭,環(huán)顧一圈后發(fā)現(xiàn)今天沈姐并沒有坐鎮(zhèn),賭場里依舊人氣高旺桌桌爆滿,看來沈姐倒是非常信任眼前這兩位保鏢,他起手抱拳道:
“見過兩位道友,何某還是有信心替韓小天償還這三十萬的債款?!?p> “三十萬?”白牛鼻子里哼哧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個藍皮賬本和一塊巴掌大的算盤,靈力催動下算盤噼里啪啦地自動移珠,“準確的來說應該要還三十五萬一千零三塊靈石,我們的利息可是按照每刻鐘來算的!”
“這位道友,可別在我們這尋玩笑,一位煉氣二層的修仙者可拿不出三十多萬的下品靈石?!卑着S治艘豢谥付巧系臒熌?,看見何子舟腰上癟掉的儲物袋,“你可別為了兄弟義氣而自尋苦吃?!?p> 韓小天聞言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無地自容向何子舟投去擔心又愧疚的目光,后者卻輕輕一笑:
“若說只是靈石,在下到真拿不出這么多來,不過……不知這賭債可否以物來抵?”
“當然可以!”黑?;沃指哂执蟮纳碥|,語氣帶著輕浮,“怎么,你是有一顆四品神還丹啊,還是有一把中品法器???”
何子舟不動聲色,只是拍了一下儲物袋。
青色與紅色的光芒在煙酒混雜的空氣里緩緩浮現(xiàn),修長的劍身像一位妖嬈的舞女輕輕依靠在何子舟手臂,“青蚨”劍出現(xiàn)的剎那,周圍人的目光無一不射了過來,韓小天張大眼睛合不攏嘴,白牛眼神瞬間變了幾番,他丟掉鼻煙壺隨手抽來桌布蓋在上面,連忙降下音調:
“哎呦我的爺爺,兩位還請到里屋細說!”
白牛對黑牛使了個眼色,黑牛轉身去應付那幾個投來目光的賭徒,白牛便矮下身形引著何子舟二人一路來到賭場內堂,這里是沈姐休息的房間,深紅色的涂漆上散出迷人的香味,白牛輕輕關上房門,又貼上靜音符箓,然后開口問道:
“敢問道友名諱?”
“在下姓何?!?p> “何道友?!卑着Vv話時聲音都開始發(fā)顫,“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道友手中的這把寶物,應該是玄武門的黃晟黃公子的那把‘青蚨’吧!哎呦這可是上等的中品法器!就連筑基的修士也眼饞啊!”
“黃昇這家伙可總是在賭場炫耀這件寶物,想不到自他失蹤后這把劍竟落到道友手上!”
白牛掀開桌布,幾乎要趴在何子舟身上去欣賞“青蚨”,他砸吧嘴不斷點頭:“確實是它,確實是個寶物??!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何子舟背過劍去,語氣平穩(wěn):“不要管此劍的來歷,就說它能不能抵得上這三十多萬的債款?”
“當然能抵?!表n小天在后面開口,他看向何子舟時眼中閃著流光,“何止是三十萬,這把上等的中品法器抵四十,五十,甚至是六十萬!何子舟……不值得!我不值得這樣的寶物來抵債,你收回去好好保管,不用管我……”
“這怎么可以!”白牛像被踩了尾巴一樣頓時著急,“韓小天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你現(xiàn)在沒資格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你能傍上這樣的朋友簡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嘿嘿這位何道友,有道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您剛剛可是說過用它來抵債,現(xiàn)在可不能反悔??!你也不忍心看著韓小天被做成人燈掛起來不是……”
何子舟抬手止住白牛:“我當然不會反悔,只是我還有一個條件?!?p> “你要是用它來抵債,別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也成!”白牛拍著胸脯像個義薄云天的好漢。
“你們要再返給韓小天二十萬的靈石?!?p> “???這……”白牛突然猶豫,扣著鼻子犯難,“不是我不爺們兒,只是……哪有收債還要返錢的道理?。 ?p> “如果道友拒絕我大可就此離去,你們把韓小天點了天燈也還是失掉三十萬的靈石,不如答應我再收了“青蚨”,這其中的利益請道友仔細權衡一二。”
“嘶……”白牛捏著下巴干砸吧嘴,臉上陰晴不定,只是眼神卻從未離開何子舟手中的長劍,“沒有這樣的道理……”
“告辭?!焙巫又郾尺^長劍就欲轉身,白牛急忙扯住他的胳膊,“哎,道友,你容我與我的兄弟商量商量!別著急!哎!”
何子舟已經(jīng)撕下門上的符箓了,白牛無可奈何,他咬牙一拍大腿。
“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