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滾來奔騰的雷聲,雨已經(jīng)小很多了,加上有頂上樹冠的遮擋,落在何子舟臉上的只有冰冷的雨絲,他抹了一把臉,逐漸冷靜下來。
普通兇獸是絕不會能夠察覺到神識的,這一點是不能變的前提,那么這其中一定有貓膩,難道真的是某種巧合?
何子舟拿不準(zhǔn)主意,現(xiàn)在只好再試驗一下了,他咬了咬嘴唇,向著那個缺口的方向跑了過去。
果然……
何子舟扶住身旁高大通天的巨樹,粗糲濕糙的樹皮貼在他的手上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幫畜牲狡猾的好像成了精,在離何子舟幾百步的地方圍成一個不斷變化的包圍圈,它們故意留出一個缺口改變何子舟的前進(jìn)方向,把他有意引向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差點中招了……”
何子舟啐了口唾沫吐在地上,他已無神再去外放神識了,腦中翁鳴地如同塞了一團(tuán)蜜蜂,這幫畜牲知道硬攻打不贏自己,就想著用這樣不知不覺的手段,何子舟想起藏在山中那個發(fā)布號令的狼嚎,就是它們的頭領(lǐng)么……
既然想跟自己玩捉迷藏,那就陪一陪它們!
墨綠光澤的樹葉上落著細(xì)微的雨沫,何子舟在巨樹下盤坐下來,索性閉上眼睛去恢復(fù)靈力。
想要趕著小爺?shù)暨M(jìn)你們的陷阱?還是再去修煉個幾十年吧!
云痕山脈體勢龐雄少有人煙,地下埋著無數(shù)段未曾開采的靈脈礦石,倒是會吸引一些散修冒著危險前來挖金,只是何子舟從未聽過有人會在云痕山脈發(fā)了機(jī)緣。
磅礴的靈氣從地底像天空散去,何子舟就洗滌在其中轉(zhuǎn)為靈力,未魘決里授過調(diào)息神識的技巧,不過半個時辰識海就基本恢復(fù)如常。
雨已經(jīng)徹底停了,樹林間籠來乳白色的霧氣,何子舟倚著身后筆直的通天巨樹,辨不得叫什么名字,此刻他眼觀鼻鼻觀心,心境比背后靜止的樹木還要安穩(wěn),霧氣在頭頂騰騰地翻垂,耳邊吹起嘶嘶的冷風(fēng)。
周遭的草叢簌簌擾動,指甲扣在石頭上嗒嗒作響,冽風(fēng)把空中濕黏的液體拍在何子舟臉上,接著嗅到一陣難聞的腥惡。
終于按耐不住了么……
何子舟嘴角勾起笑意,依舊沒有睜開雙眼,無數(shù)根沉灰的毛發(fā)在草莖上摩擦,白霧從高空的樹冠踏著樹葉鎖了過來,何子舟頭發(fā)輕動靜坐如鐘。
“嗷嗚!”
尖銳的嚎叫刺破粘稠似水的安靜,堅定地如同萬軍叢中的將軍令號,四周蠢蠢欲動的草叢里猛然冒出十來頭惡狼,何子舟眉毛緊緊蹙起。
就是此刻!
神識倏地探了出去,像雨中穿梭的飛燕在一株株筆直的樹木間穿尋,巨樹,白霧,雨地,綠苔,神識沿著嚎叫的路線在幾乎瞬間穿過一系列景物,終于落到發(fā)布號令的那只頭狼身上。
瞳孔里亮起火紅的灼光,何子舟在此時睜開雙目,埋伏在周圍已久的惡狼近在咫尺了,鼻尖傳來令人作嘔的氣息,何子舟彈起身體飛踹,煉氣三層的修為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來,最先撲來的惡狼被踢到腰上,慘叫一聲驅(qū)干彎折到不可思議的角度,如折掉的筆桿橫飛出去。
金頭鐵骨豆腐腰,何子舟在小時候的草房里就聽過狼的致命弱點,村里的獵戶常常同小孩子吹噓,狼這種動物群體捕殺時戰(zhàn)斗力驚人,有時甚至能殺掉強(qiáng)壯幾倍的野豬,可要是單獨拎出來決斗,可能連村里頭最頂尖的獵犬也打不過。
緊隨其后的惡狼也撲了上來,何子舟一蹬樹干跳了過去,沒有理會糾纏他的這些嘍啰,腳步噌得在地上點躍擺動,他毫不猶豫地再一次解開了熾種的第六層封印。
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個階層,何子舟像貼了神行符一樣跑的飛快,露水滑過他的臉頰朝后彈去,此刻他眼中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
那只領(lǐng)導(dǎo)狼群的頭狼!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從一開始的戰(zhàn)斗這只頭狼就隱藏在山中不知何處,在群狼幕后發(fā)號施令操控一切,剛才那個捉迷藏的手段也必然是這家伙的主意,冷風(fēng)割在何子舟的臉龐,他在迷迷蒙蒙的霧氣中鎖住了那道身影。
靈力在轟轟烈烈的運轉(zhuǎn),解封六層的熾種又開始興奮起來,青黃參半的火焰在手中亮起,那道身影立在橫縱穿行的迷霧里近在眼前了!
已經(jīng)來不及躲了么?何子舟心中冷笑,眼露兇光,攜著虛燭之火就砸到它的身上。
“那就帶著火焰下地獄吧!”
草桿爆裂的聲音撞進(jìn)何子舟的耳朵,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在心頭驟然突生,眼前的迷霧終于揭開,火光穿過霧氣騰騰地砸到頭狼身上,何子舟瞳孔不可置信的縮成針尖。
立在幕后的……竟然只是一具草桿扎成的狼偶!
不好!中計了!
腳下的地面垮塌陷墜,何子舟來不及反應(yīng)隨著草石一同滑落,接著雙腳好像踩入水中,頓時感到一股被死死裹住的感覺,像突然跳進(jìn)某只巨大妖獸纏緊的舌頭里。
這種感覺從腳踝攀爬到小腿,一直蔓延到腰部,身形才算穩(wěn)定了下來。
何子舟鼻中傳來一陣泥澤濕氣的味道,他環(huán)顧四周,心里頓時一沉,這哪里有什么水面,他掉入的,是一大片暗褐粘稠,冒著氣泡的沼澤。
此時還有草石不斷滾進(jìn)沼澤,可好像掉入虛淵連泥濺也沒有,連綿的沼澤如同某個巨大怪獸緩緩蠕動的胃部,一點一點地吞咽消化不小心掉入其中的所有倒霉家伙。
何子舟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了,濕稠的爛泥裹住他的的下肢壓迫血管,讓他難動絲毫。
何子舟把手伸進(jìn)泥里想把腿拽出來,可一用力反到陷的更深,差點保持不住平衡整個人仰頭栽進(jìn)去,他捻起虛燭之火打在上面,妄圖把他身邊的沼澤烤干成土,但無疑是杯水車薪起不到作用,沼澤水氣龐重,好像濃厚黏著的湯凍。
泥漿慢慢陷到胸口了……沼澤擠壓肺部讓他呼吸開始困難,何子舟著急地四下尋望,想要找到可以借力拖拽的東西,但沼澤四周是一片空蕩蘆葦,泥澤面上只有幾根爛掉的藤條和枯骨,他孤零零地包裹在絕境之中。
狼群在沼澤邊緣圍了過來,撕心的嚎叫在霧中飛上天去,這一次嚎的格外長,興奮地故意嚎給何子舟聽,像是對敵人落敗的宣告,這匹頭狼用詭計和陷阱成功挫敗了一個人類。
狼群豁開一個缺口,在瘴霧中緩緩走來一個奇形怪狀的生物。
何子舟在泥潭里望過去,只能依稀看個大概,這個生物依舊有著狼的外形,背上卻好像多了個塌疊的腫瘤,它下肢走的相當(dāng)穩(wěn)重,只是背上的東西在霧中晃晃悠悠,四面的群狼無不俯首恭迎,何子舟呼出的寒氣在褐色的泥面上結(jié)凍成霜。
那好像是一只沒有長大的禿狼,準(zhǔn)確的說只是一只長的像幼狼一樣沒有毛的生物,它雙眼翻突皮膚褶皺,兩只前腿短的如同肉條搭在胸前,乘著一匹強(qiáng)壯的公狼為坐騎,表情似人一樣掛著邪笑,乍一看就像一個殘疾的卻又老氣橫秋的嬰兒,頓時一個無比清晰的名字劃過何子舟的腦海。
這是一只……狽!
還在寶安村時何子舟就聽過狽的傳聞,村里的老人常常用狽的恐怖來嚇唬小孩,傳說山中的狼群首領(lǐng)并不是狼,而是一只會修煉的妖獸,專門靠吃人的腦子為生,所以特別狡猾聰明,狼群請來狽當(dāng)作自己的軍師,狽又因為前腿太短無法行動就騎在狼的身上,兩方便搭成組合在山間游蕩,就是真正的“狼狽為奸”。
不過讓何子舟意外的,是在這只狽的身上嗡嗡作響的靈力波動……這還是一只一階妖獸!
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诠潜成?,居高俯視的目光像是嘲笑何子舟之前的傲慢自大,何子舟嘴唇蒼白,面色如紙,他知道自己輸了,輸在這么一群狡猾精明的惡狼面前,尤其是這只妖異丑陋的狽,它在此時興奮地嗷嗷叫了兩聲,聲音難聽得好似快要死掉的蛤蟆。
原來之前都是狽在操控別的狼嚎叫,而它坐在狼群之中運籌帷幄賣弄詭計……
狼群后面又走來四只公狼,讓人奇怪的是它們嘴中叼著削的鋒利的木矛,大概又是狽出的主意,在何子舟陷的只剩下腦袋時沖刺過去,像扎下濃湯里的魚丸奉獻(xiàn)給它自己,在奸笑聲中吃掉何子舟的腦子……
頭頂響起盤旋的禿鷲叫聲,眼前的霧氣好像更重了,胸口的壓力還在不斷爬升,何子舟意識逐漸恍惚,隨著視線的下沉,死神就在他的臉上朝他吹氣。
這就是自己的命運么……
何子舟苦笑,笑的格外難看,自己的命運就是死在這么一次歷練當(dāng)中?就是死在云痕山脈里再不會有人經(jīng)過的沼澤里面?死在一群畜牲耍的詭計之下?等再過半柱香的時間沼澤就囫圇個地把他徹底吞下去,狽會再命令手下挖出他的尸體吃掉他的腦子,然后被丟在狼群們屙屎的地方發(fā)臭爛掉……
不……
胸中星星點點地燃起不甘心的怒火,這絕不是自己最后的歸宿!自己……絕不會死在這樣的鬼地方!
何子舟筋起鼻子,忽然想起歷練前玄武門發(fā)下的通知,燙金的印花符箓當(dāng)中,里面那句:
“以絕境之險激逆血之潛能。”
絕境絕境……此時不就是絕命之境!唯有絕境……方能激出潛能!
何子舟低下頭去,沼澤噗噗地冒著泥泡,瞳孔中赤紅色的流光飛舞旋轉(zhuǎn),血液在愈跳愈猛的節(jié)奏里開始發(fā)熱。
他呼出一口白氣,緩緩解開熾種的第七層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