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繁華城池的排水溝里,住著無數(shù)依其而生的老鼠,他們在陰暗潮濕的排水溝里出生,長大后做著城池里最臟最累的工作,死去后也如排水溝的廢水一樣沖進地底。
他們腳下是骯臟的土地,頭頂則是城池?zé)o盡的繁華與燈虹,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老鼠們駐足幻想,幻想何時自己也能樂在其中。
趴在排水溝口幻想的,還有一只小鼠,小鼠的父親在他六歲時出門闖蕩再也沒有回來,小鼠的母親為了生計為小鼠找了個新爹,可是新爹看不起小鼠,母親也向來認為小鼠與它那個親爹一個德性,對小鼠也從來不管不顧。
新爹的到來也帶來了他的兒子,那才是家里的寵兒,小鼠就這樣成為了排水溝里最不待見的存在,小鼠知道,父母能讓他也能進入排水溝里最好的學(xué)堂讀書,也是借了它那個所謂哥哥的光。
小鼠因為總是逃學(xué)跑去地面,沒少遭到打罵,在母親眼里,小鼠是狗改不了吃屎,在新爹眼里,小鼠就是不聽話的累贅。有一天母親對著小鼠說:
“韓小天!生在排水溝就是你的命!不好好讀書混口飯吃,凈想著做一夜暴富的美夢,軟骨頭,賤骨頭,爛骨頭!跟你親爹一個德行,沒出息的廢物,你記住了!排水溝里的老鼠,即使跑到天上長出翅膀,也不過是住在洞穴里的蝙蝠,妄想著能翻身做人上人的可憐蟲!”
可是小鼠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一輩子都在排水溝里度過,其實小鼠心里清楚,那個一去不回的親爹,才不是母親口中沒用的廢物,在他印象里,那個男人永遠開朗向上,永遠虎虎生風(fēng),男人為了實現(xiàn)帶著妻子搬出排水溝的諾言,賭上全部家當,帶著一個男人的夢想與尊嚴,踏上前往地面翻身的道路。
小鼠記得男人臨走時拍著他的腦袋瓜說:
“小天,爹出去干大買賣了,爹跟你講,這個世界只有錢才是硬道理,而只有當一名富可敵國的商人才能有更多的錢!出身低微不是你自甘墮落的借口,更不是你自卑自賤的源頭,小天你要有夢想,有了夢想就要為之努力,夢想是要用命去守護的東西!縱使天將殘我翼,我亦有志在凌云!”
韓小天抱著膝蓋,眼神深處擦起一絲星光,他抬起頭,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甜蜜。
夢想是要用命去守護的東西……縱使天將殘我翼,我亦有志在凌云……
這句話小鼠一直記在心里,男人去了地面后便再也沒有回來,小鼠也成為了大家的笑柄,他們都說那個男人在外面找了新的老婆,嘲笑著說小鼠是沒人要的野種。
可小鼠不在乎這些,那些難聽刺耳的話全都被小鼠拋在一旁,他不會因為一點流言蜚語而止步不前,因為他的心中已經(jīng)有了夢想,有了一個和那個男人一樣的夢想。
所以小鼠才會總是逃學(xué)跑去地面,去找尋那個男人的蹤跡,他知道男人并沒有拋棄這個家,一定還在外面打拼他的夢想,直到帶著滿車金銀回到排水溝,就像身披明光鎧甲勝利凱旋的將軍,鎧甲上四射的光芒,會如新生的太陽將整個排水溝照亮,會讓那些嘲笑自己的老鼠們,如見到神明下凡般目瞪口呆……
這份幻想一直在小鼠心底發(fā)酵,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小鼠十六歲的生辰,在那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排水溝也被照的熠熠生輝,男人奇跡般地敲開了十年未歸的房門,在萬籟俱寂下,排水溝里只有男人緊張的呼吸聲。
可在小鼠興奮期待的目光中,男人連夜帶回來的,沒有想象中滿車的金銀珠寶,也沒有錦衣玉食的富商身份,壓在男人身上的,只有累累的傷病和山一般沉重的負債。
新爹把男人打出了房門,母親躲在床上不停地擦著眼淚,所謂哥哥只是翻了個身便繼續(xù)睡覺,只有小鼠跑了過去,心疼地上前抱住男人,詢問男人這些年都做了什么事情,去了哪些地方。
可那個時候小鼠沒有明白,男人在外打拼十年后回來面對的,是一個早已支離破碎的家庭和已經(jīng)與別人同床共枕的妻子,在敲開房門的一剎那,男人眼中只剩下灰色的絕望。
新爹轉(zhuǎn)身進屋鎖門,漫天星光下小鼠與男人相擁而泣,四周漂浮著死水腐爛的味道,男人摩挲著小鼠的頭發(fā),溫柔地對他講:
“爹這些年去了好多地方,見了好多的人,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可惜爹沒有本事,花光了家里的錢,也怨不得你娘離開,但爹給你尋了樣?xùn)|西,小天,是只給你尋的東西!”
男人從懷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符箓,然后緊緊塞進小鼠的手中:
“小天,凡人的世界你已無法翻身,但是……還有仙人!小天!你要修仙!你要當高高在上的仙人!爹見過飛來飛去的仙人,那才是真正的凌云,那才是真正的逆天改命!爹這一輩子無用,沒做什么大事,但唯一有意義的就是有了你!我的兒子!唯有修仙才能出息,才能出人頭地!”
“可是爹,我已經(jīng)有了夢想,不是去修仙,而是去做和你一樣的事情,我要開店做商人!我要掙很多很多的錢!我想去地面做人上人!”小鼠不解地爭辯道。
“傻孩子?!蹦腥嗽谛∈蟮哪X袋上彈了一下,“錢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p>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表n小天掃視著狼狽不堪的天寶閣,嘴角的笑意更甚。
男人在星輝下,露出小鼠從未見過的笑容,讓小鼠驚訝的是,在如此失意與黑暗的夜晚,男人瘦弱的臉龐竟然還能露出如此威風(fēng)的笑容,恍惚間與十年前離家時躊躇滿志的笑容一樣。
第二天清晨,男人在排水溝無人的深處上吊自盡。
小鼠在男人尸體旁哭了整整一天,那時候小鼠才明白,原來那個看起來能撐起一片天的男人,本身是有多么的脆弱,原來男人昨晚那閃閃發(fā)光的笑容,就像是枯樹死亡前,回光返照般冒出的綠色,原來那個笑容的意思……就是永別。
而此刻唯一能讓小鼠感受到男人存在的,就是手中那張被男人捏的皺巴巴的,涉過千山萬水帶回來的符箓。
“也許你已經(jīng)猜到了,我就是那個排水溝里,趴在溝邊幻想著,跳進霓虹里當人上人的小鼠,那個賤骨頭,爛骨頭,那個飛到天上長出翅膀,也只是住在洞穴里的蝙蝠。”
“我就這樣來到了小須山,我跟著符箓跋山涉水了一個多月,只是為了完成那個男人的遺愿?!?p> 韓小天將瓶中剩余的酒全部倒進杯子里,然后一飲而盡。
“可悲的是,即使排水溝的老鼠能尋到攀天的梯子,也不知道攀天也是要有資格。我只有一個單靈根,這樣的資質(zhì)連筑基都無法到達,男人根本不知道這些,就這樣讓我爬上梯子。”
“呵呵……逆天改命……出人頭地……哈哈哈哈……”
“我現(xiàn)在回答你的問題,何子舟,我為什么要鉆鄒擎的褲襠……”
韓小天的臉上早已爬滿蛛網(wǎng)般的淚痕,他捏碎手中的杯子,碎片扎破手掌血液一滴滴地落在地磚上。
“值得!這一切都值得!因為這里!天寶閣的一切……就是我的夢想!這是可以用命來守護的東西,我才不管鄭沅怎么看待,他要逐我出門就隨他的便,修仙從不是我的志向!天寶閣……就是我的命!”
“但是一切都結(jié)束了……何子舟,鄒擎幾乎把店面所有丹藥都搶走了,資金鏈完全斷了,損失的費用就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我就算賣了自己當奴隸也補不上這窟窿……嗚嗚……我只能當給鄒家了,何子舟……可我不想賣丹麻散,我不想變成鄒家的傀儡!嗚嗚……天寶閣完了……”
“我的夢想……就是個笑話!哪怕我用命都守護不了的笑話!”
天花板上跳動著火耀石的灼光,屋外的大雪隨著狂風(fēng)織成迷眼的巨幕,韓小天倒在破敗的廢墟上,仰面大哭。
店里所有人都不由停下手中的工作,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望向柜臺這邊。
何子舟默默地將杯中冷掉的靈酒飲盡,他平靜地掃視著天寶閣的一切。
“謝謝你的酒?!?p> 何子舟在地上雜亂的廢墟中拾起一張面具,緩緩站起身,瞳孔中迸發(fā)出耀亮的火焰。
“天寶閣不會完的。”
“何師兄……你要去哪兒?”靳寧咬著嘴唇問道。
何子舟跨進雪幕里,沒有回頭。
“去給你們報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