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人鬼孰毒

　　金芒聚散，化為了一顆指尖大小的珠子浮動在半空之中。

　　珠子泛著光華，如海市蜃樓般在空中折射著點滴畫面——

　　畫面中，孤山旁河水泛濫，夾雜著浩蕩泥沙化為恐怖山洪朝著林縣鋪天蓋地而來。

　　那山洪借助孤山山勢，如怒獸奔雷，嘶吼而下！以林縣低矮普通的城墻，根本無法阻擋山洪！

　　若是任由山洪傾瀉，林縣必毀于一旦，生靈涂炭！

　　四耳蛇尾的神女緩緩走出廟宇，站在山洪之前。

　　無窮香火匯聚成骸，凝集巍峨十丈的陰神金身。

　　山洪傾泄而來，被神女犧牲四百年香火金身，以大法力分流成川，從林縣兩側(cè)傾瀉而下。

　　陰神不得干涉陽間太多，她過界了。

　　滾滾泥塵淹沒金身，規(guī)則消磨掉神女?dāng)?shù)百年修為。

　　但是她無怨無悔，魂歸廟宇靜坐。

　　畫面到此為止。

　　城隍拿起珠子，幽幽一嘆。

　　他下意識就要將珠子收入懷中，但是卻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頓。

　　此刻，城隍轉(zhuǎn)頭看向許惑。

　　許惑站在后方，朝著老人點了點頭。

　　城隍心頭微動，想到了黑白無常之前喊許惑的稱呼。

　　上仙……

　　還有神女，也開口稱仙。

　　并且，一眼就愿意和這少年雙修！

　　神女墮入三垢，全性保真，百無禁忌。這種情況下的她，雖然放浪不羈，心氣卻要比正常更加倨傲。

　　這般情況下，神女的眼光自是高的發(fā)指，她竟然會對這個少年一眼相中？

　　想到這里，城隍走向許惑，拱手道：“老夫賀之章，林縣當(dāng)代城隍。”

　　“拜謝上仙援手！”

　　“拜謝上仙援手?！?p>　　此刻，那牛馬將軍化為人形，卻是兩個精壯漢子。而日夜游神身上甲胄消散，一襲藍(lán)衫，盡皆朝自己拱手相拜。

　　“城隍大人客氣了，在下天殘觀道人，玉璣子。并非什么上仙。”

　　行走江湖需要一個可以經(jīng)得起敲打的身份。

　　從準(zhǔn)備來林縣辦度牒，許惑就打算頂替玉璣子了。

　　剛下山就被妖怪吃掉的倒霉蛋。

　　只要不撞見天殘觀的人，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

　　聞言，城隍微頓，卻也不多言，只是笑道：“原來是玉璣子道長。”

　　“這枚功德請道長收下?！?p>　　“這次神女墮入三垢，若非道長相助必生變故，還請道長笑納?！?p>　　許惑倒也沒有推辭，接過功德。

　　在那珠子上，循環(huán)閃動著神女舍身為人，拯救一縣百姓的畫面。

　　“善行既生不滅，惡報終來不遲啊?！?p>　　城隍嘆了口氣，道：“兩位，神女此番去陰司審判輪回，會如何？”

　　黑白無常朝著城隍拱手，道：“神女功德陰司自是知曉?！?p>　　“但生死大惡，功過不抵?！?p>　　“神女會被打入惡三道輪回，但是功德記錄，會保證她在惡三道有個好的出身?！?p>　　功過不抵嗎……

　　許惑安靜聽著，也不插話。畢竟自己是個小白。

　　不過聽這話的意思，雖然神女有功德，但是犯下大惡，卻不會功過相抵。

　　這倒是合理。

　　就像是一個大善人，不能說他于國于民有功，就能隨便殺人作惡，功過相抵了。

　　“唉。老夫明白了。”

　　城隍點了點頭，看向那團渾濁不清的魂體，卻是不知能說些什么。

　　此刻，許惑看著手中功德畫面，輕輕嘆了口氣，上前一步道：“惡是惡，善也是善。”

　　“兩位無常，容我送神女體面上路可好？”

　　聞言，兩名鬼差仿佛想到了什么，當(dāng)即恭敬道：“遵上仙之令?！?p>　　“我叫玉璣子?！?p>　　“是，玉璣子上仙。”

　　“……”

　　許惑無語，卻也懶得說些什么了。再說就有點刻意了。

　　噗呲！

　　一朵白焰點燃，周圍陰神都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

　　許惑看著神女殘破的魂體，輕輕念誦咒語。

　　這一次，是超度。

　　神女所做的事，值得自己超度。

　　就如無常所說，功過不相抵。

　　不因善而忘惡，也不該因惡而忘善。

　　咒言之下，神女破碎的魂體慢慢凝聚顯像。

　　同時，許惑也走馬燈般的看見了她的生平——

　　神女乃是孤山山石蕩魔25年成精。

　　那時候，林縣還不是縣城，是一個小山村。

　　神女就是村口的巨石，林村的人打小都是在那巨石上摸爬滾打，嬉笑長大的。

　　在神女眼中，他們就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

　　隨著蕩魔成功，大靖國內(nèi)發(fā)展。

　　林縣周圍多山，本無什么耕種商貿(mào)的優(yōu)點。

　　神女不忍看自家孩子貧苦，托夢告知山野中草藥山參位置，告知獵殺野獸的方法弱點。

　　于是林村靠山吃山，靠著打獵草藥山參之類的買賣，賺取了第一桶金。

　　下山后的村民開始在較為平坦的山下建設(shè)村落，并且將神女的本體雕刻成她托夢時的模樣，為其建設(shè)廟宇，名為“孤山娘娘”。

　　神女舍棄肉身妖道，化身石塑陰神，守護(hù)百姓。

　　林縣之人，每一次打獵和采藥挖參都會來祭拜孤山娘娘，得到預(yù)兆。

　　一切欣欣向榮。

　　變故，則是在孤山娘娘分流山洪之后。

　　那日起，人們發(fā)現(xiàn)孤山娘娘不靈了。

　　孤山娘娘的香火愈發(fā)凋零。

　　但是她并沒有埋怨，而是認(rèn)為自己沒有守護(hù)好子民。

　　這一日，一名唇紅齒白的少年走入廟宇，是林縣的少年，林旭安。

　　他英氣逼人，活潑有趣，日日來廟宇和已經(jīng)被人遺忘的孤山娘娘談心。

　　明明孤山娘娘只是無法回話的石像，他卻風(fēng)雨無阻。

　　直到有一天，他說撿到了一本可以陰魂凝聚肉身的法術(shù)。

　　他離開的時候，將法術(shù)留下了。

　　孤山娘娘修行了。

　　因為若是能凝聚肉身，她可以很快恢復(fù)境界，再次化為陰神，護(hù)佑她的孩子。

　　法術(shù)是真的，竟然讓她凝聚了人類的肉身。而且功法看起來也并無不妥，甚至在孤山娘娘當(dāng)時看來，是妥妥的正道功法。因為凝聚肉身的時候，功法將她所有的惡欲囚禁在了黃庭。

　　初生為人的她，滿心人類最溫柔善良的性情。

　　第二天，林旭安來了。

　　他看到了的是化為人形，穿著獸皮的孤山娘娘。

　　少年好像并沒有驚訝，他露出單純干凈的笑，脫下自己的外衣，給孤山娘娘披上。

　　少年帶著她，來到了一個大宅子。

　　初生的孤山娘娘沒有什么修為，她僅剩的法力，也被這個肉身消耗干凈了。

　　于是，噩夢開始。

　　林旭安招來了十幾個地痞流氓，一起反鎖宅院。

　　而后，少年拿出準(zhǔn)備好的特殊刑具，在十幾個地痞流氓的協(xié)助下，折磨了她整整七天七夜。

　　那是極盡羞辱和痛苦的折磨。

　　是專門為墮神誕生準(zhǔn)備的盛大洗禮。

　　在第七天的午夜，他們將孤山娘娘……活埋了。

　　她在無盡的痛苦下一點一點窒息。

　　肉體的死亡，再次釋放了魂魄。

　　也釋放了壓抑在黃庭中的惡欲。

　　“全性保真，百無禁忌。貪嗔癡我，三昧平生?！?p>　　一點星光仙氣，恢復(fù)了她的陰神。

　　這個時候，功法的本來面目才真正浮現(xiàn)。

　　但是孤山娘娘已經(jīng)不在乎了。

　　甚至不屑去辯解。

　　最溫柔善良的性情，在七天七夜的折磨中毫無抵抗之力。她擁抱了歡愉的惡欲。

　　現(xiàn)在，被囚禁的是善。

　　她被點燃了三垢之嗔。

　　后面的一切惡行，水到渠成。

　　……

　　許惑顫抖的睜開眼睛。

　　面前的孤山娘娘已經(jīng)在房星神咒下恢復(fù)了魂體，露出一名神女應(yīng)有的體面。

　　她身披豹皮，身姿完整，泛珠玉光彩。

　　她輕輕開口，聲音柔和：“道長見笑了?！?p>　　她知道，許惑看到了。

　　許惑沉默。

　　那個林旭安，有問題！

　　此刻的孤山娘娘讓人如遇春風(fēng)。經(jīng)歷那般苦難，濁氣散盡，她還是她，有悲卻無恨。

　　但這樣，卻讓許惑心里愈發(fā)不是滋味。

　　“娘娘，我之前挺怕鬼的，因為鬼猙獰可怖?！?p>　　許惑緩緩?fù)鲁鲆豢谟魵?，道：“但是現(xiàn)在，我還是覺得人更可怕些，一個個衣冠楚楚?！?p>　　“撕下面皮，又有幾個能比鬼可愛？”

　　許惑說著，看向黑白無常道：“兩位，這人你們現(xiàn)在帶不走了?！?p>　　兩名無常一愣，臉色有些為難道：“上仙？”

　　“沒事?！?p>　　許惑緩緩開口：“稍后你們再帶娘娘走。”

　　聞言，黑白無常松了口氣，道：“上仙……想做什么？”

　　“沒什么?！?p>　　許惑環(huán)顧在場陰神，最終看向城隍道：“林縣有一個叫林旭安的人？”

　　城隍微愣，道：“是，現(xiàn)在就住在城隍廟附近?！?p>　　“道長認(rèn)識？”

　　“不。”

　　許惑盯著城隍的眼睛，幽幽道：“只是貧道覺得他今日，陽壽已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