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院長身份貴重,境界高深,怎么能與小輩動手,落個以大欺小、勝之不武的聲名?”弟子隊伍中有人朗聲道,隨即人群便讓開一條路來,緩步走出的青年與寧羽年貌差相仿佛,容長臉上兩道濃眉高高剔起,甚是醒目。青年走到蘇摯等人面前先行了弟子禮,才轉(zhuǎn)向萬里山的那兩名弟子,拱手笑道,“天問山蘇摯院長門下季修杰,向兩位道兄請教!”
天問劍宗如今的弟子中,名列真?zhèn)鞯墓灿惺?,除去寧羽之外,其余九人皆是蘇摯的弟子,這季修杰便是個中翹楚。
是以他一出來,許多小弟子先松了一口氣。又聽他言辭不卑不亢,侃侃而談,登時都叫起好來。
然而幾乎就在同時,陳青城的聲音也冷冷響起。
“不必了。我認(rèn)輸?!?p> 我認(rèn)輸。
這三個字簡簡單單地從陳青城口中說出,在場眾人竟有一大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已至修仙最高境界“太清”的陳院長,六十年前補(bǔ)天救世的北辰真人,面對兩個別宗第四境的小弟子,連手指都不曾動一動便已認(rèn)輸。
這說出去誰信!
然而白筱筱立刻忍不住笑了一聲。
“喂,你笑什么!”旁邊有人問她,帶著些氣惱。
“就是啊,一點(diǎn)也不好笑!陳院長怎么這般的……”
竊竊聲中,終于還是沒吐出“膽小怕事”那四個字來。
以一己之力驅(qū)動補(bǔ)天陣法,彌合天裂的人,又哪里會和這四個字有關(guān)聯(lián)!
“白筱筱,你比較了解陳院長,他這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不怕墮了自己威名嗎?”
有人誠心討論,白筱筱也不好不予理睬,想了想便道:“陳院長是什么境界,什么眼光?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哦!也對也對!”聽她說話的幾名弟子像是悟到了什么,都露出寬心的神情。
小孩子要和大人打架,大人不忍動手傷到孩子,孩子卻不依不饒,大人就說一句“你好厲害,我輸了”敷衍了事。
孩子自以為得勝,大人也擺脫了糾纏,皆大歡喜。
這樣的解釋已經(jīng)能令許多人滿意,白筱筱也就沒再多說。
她是能猜到陳青城的用意的。
萬里山的人讓晚輩弟子前來邀戰(zhàn),明顯就是要把“勝之不武”的名聲扣在陳青城頭上。若是天問山派季修杰出戰(zhàn)呢,陳青城便是“自家不敢出面,反而要躲在小弟子背后”,里外都不落好。
所以他直接來了一句“我認(rèn)輸”,反手把萬里山架到火上烤。
萬里山再不要臉,也不至于出去逢人便說“我家兩名四境弟子,把北辰真人嚇得直接認(rèn)輸”。
真這么說了,聽話的人怕不是要勸你有病就治,藥不能停?
陳青城這人,看著外表又直又冷,原來也會擠兌人。
白筱筱正想得忍俊不禁,卻聽白虹真人忽然冷笑了一聲。
“原來堂堂北辰真人,也是巧言令色之輩,倒是讓我等有些失望了?!?p> 話音剛落,那姚鵬、姚鯤兩名弟子對視了一眼,隨即揮手成刃,各自劈向自己手臂!
兩聲悶響,兩只帶著一截小臂的左手已落在地上,一片鮮血狼藉。
天問山弟子中頓時一片嘩然,有些年輕的女孩子幾乎嚇得哭了出來。
“你們——”
蘇摯率先目光一跳,驚怒之意從眼中閃現(xiàn)。但白虹真人神態(tài)自若,那姚鵬姚鯤二人便有一個大聲道:“我們兄弟向來對救世的北辰真人心存景仰,只盼有一日當(dāng)面得見,能得幾句提點(diǎn)足矣。誰知北辰真人囿于門戶之見,尊卑之別,對我們心懷藐視,不屑出手。今日之辱,唯以血肉方能洗刷,我等將永志于心,傾世不忘!”
這番話說得狠絕,再加上地上兩只血淋淋的斷手,一時間駭住了不少年輕弟子。
白筱筱心里一沉,只看周圍弟子的神情,已經(jīng)知道萬里山的行動起了效果,恐怕有不少小弟子都被震住,只覺得有愧于人,倒像是陳青城理虧一般。
須知人皆有同情之心,若兩方爭執(zhí),一方明顯勢弱,人們便忍不住要站在弱者一方。
今日之事就算傳了開去,修仙道上聽說的也是天問山陳青城自恃尊長,羞辱別宗弟子,以致血濺當(dāng)場,這其中的是非曲直,又有誰會深究?
還不是空口白牙地罵一頓北辰真人氣焰囂張,當(dāng)不得修仙道第一人之名!
北辰真人陳青城這桿大旗要是倒了,天問劍宗又怎么能獨(dú)善其身?
萬里山果然是有備而來,使得好一手撒潑打滾!
白筱筱雖然想得清楚,但她一個剛?cè)腴T的小弟子,又站在人群之中,聽著旁邊人漸漸嘀咕些“陳院長這便不該了”之類的非議,只覺得憤懣而又無力,心早已涼了一半。
“嗤”的一聲輕笑,卻在此時發(fā)于正殿之前,清清楚楚地鉆進(jìn)了所有人的耳朵。
青萍真人半仰了臉龐,向姚鵬二人瞥了一眼,便將目光轉(zhuǎn)向后面的白虹真人,淡淡笑道:“市井混混的碰瓷兒玩意,也拿到這里來現(xiàn),白虹,你還真是長進(jìn)了!”
“你!”白虹真人驀地瞪圓了眼睛,嗓音中甕聲更重,憤然道:“青萍掌門,萬里山是好意前來道賀,你們先辱小徒,現(xiàn)下又來辱我,究竟意欲何為?難道神州天宗,就可以如此肆意欺壓同道了么!”
果然,撒潑之后,就是扣帽子了。
天問劍宗在俗世間的名聲一向清高,拜入門的弟子多半愛把“承天護(hù)道”掛在嘴邊上,被人說一句“欺壓”,便有些抬不起頭來。
白筱筱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面色仍然冷清淡漠的陳青城,不禁很是憂心。
他已經(jīng)站了很久了。
除了掌門等寥寥幾人之外,場中沒有人知道,他日常在飛星洞時,就算打坐時間久了,都會忍不住吐血。
就算他可以用傀儡術(shù)讓自己一直佇立在這里,又能支撐得了多長時間?
何況萬里山這回是鐵了心要纏上他,往北辰真人的名號上狠狠抹一把灰。
“這也太過分了……”有人在她身邊的人群里低聲道。
“嗯,”白筱筱隨口搭腔,“萬里山簡直欺人太甚!”
“萬里山?欺人太甚?”這回不光是剛才的人,聽見她說話的少年有十來個都轉(zhuǎn)過頭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白筱筱,你不能因?yàn)殛愒洪L對你有恩,就失了公正之心!這件事是陳院長做得不周到,其實(shí)……其實(shí)應(yīng)該道個歉的……”
他被強(qiáng)拖著來參加這種無謂的示眾,還叫人咄咄逼到臉上,他們反而覺得他應(yīng)該道歉!
一股火氣騰地?zé)狭诵靥?,白筱筱剛要開口,把這些是非不分的家伙好好罵一頓,終于還是忍住了。
他們都是天問劍宗的弟子,盼著自家門宗天下無雙,幻想著師長們都是道德高尚的完人。
他們都還只有十幾歲,還不能懂得成年人世界中的許多無奈,也不知道自己的言語鋒利如刀,會殘忍地刺傷真正保護(hù)他們的人。
何必跟他們計較呢?……
真正該往臉上扇一記響亮耳光的,是趁著今日典禮喜氣而來,卻要把天問劍宗整個拖入污泥的,萬里山,棲云觀。
白虹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