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城的目光驀地閃了閃,迅速地道:“不行!”
近千年來,修習(xí)斷極玄功成功者,恐怕只有他一人,他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門功法是可以雙修的。
但那也只是功法中寥寥數(shù)筆的記載而已。
一方面,世間修仙之人所求,終究是飛升,至于琴瑟和諧,乃至閨房之樂,很難不影響到修行的專注。是以下定決心修仙的,對于雙修反而并不那么熱衷。
就算是青萍真人和碧游元君這樣,一邊修仙一邊還結(jié)了道侶的,房中事上也都很淡,更不會專門練什么雙修的功法。
另一方面,斷極玄功越修到高深層次越是艱難,不唯斷絕仙途,身體上的痛苦也令人難以忍受,叫人興不起別的心思。
陳青城早在選擇這門功法時就已想過,即便雙修可以令他減輕些修煉時的痛苦,但他又何嘗愿意讓別人也和他一樣,日復(fù)一日地承受這些?
碧游元君看著他的神情,眉梢似乎也挑了一下,淡淡道:“我就說你不會答應(yīng)?!?p> 陳青城這才想到,她之前便斷言過自己必定拒絕,想了一想,又追問道:“你跟小竹子提過了?”
那個傻丫頭,要是聽碧游說了這種方法“可能”對他療傷有用,怕不是會忙不迭地答應(yīng)!
陳青城當然曉得她有多急切,就像碧游元君這些年的執(zhí)念,就是要把他治好。
但接受白筱筱的感情是一回事,真正利用她來讓自己修為恢復(fù),卻是另一回事。
正因為他也喜歡她,像對待道侶一樣喜歡她,才不可能把自己的痛苦轉(zhuǎn)嫁到她身上。
碧游元君卻搖了搖頭,忽然一笑道:“不是我提的,是她提的。”
白筱筱無論是在天問山上,還是去周國當了國師,都有個泡圖書館的習(xí)慣。
在這個世界上,她畢竟還是孤獨的,反而是在浩瀚的書海中,才能得到一些歸屬感。
因此她早已將斷極玄功的利弊、修習(xí)中的所有細節(jié)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而她這次去水仙宮求取靈霄龍牙,也聽杜衡君說起了一個有效發(fā)揮藥性的做法。
那就是雙修。
天問劍宗是道門,本來也有雙修術(shù)、房中術(shù)這條路子,只不過比起邪道的陰陽采補,則要光明正大、有益無害,本來就是道侶共同修仙的好方法。
杜衡君自然不知道白筱筱與陳青城之間的感情糾葛,但從藥理而論,若能以陰補陽,相助藥力發(fā)散,自然效果大增。
白筱筱便將這些話原封不動地轉(zhuǎn)述給了碧游元君。
但她的神情卻不是例行公事的神情,眼底涌動著一些壓抑的興奮。
碧游元君幾乎要失笑了,半晌才搖頭道:“你老師肯定不會答應(yīng)?!?p> “他答應(yīng)也罷,不答應(yīng)也罷,”白筱筱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勞煩碧游院長告訴他一句話:我已經(jīng)開始修煉斷極玄功了?!?p> “什么!”
這話當時怎么嚇到了碧游元君,此時也就怎么嚇到了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陳青城。
他袍袖一拂,就長身而起,手中那個裝著珍貴無匹的靈霄龍牙丹藥的瓷瓶,也叮叮咚咚地落在地上。
碧游元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虛抓,將藥瓶拾了回來。
“小竹子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更是說一不二了。我是勸不了你,也勸不了她,你們兩個要怎么辦,誰也管不了?!?p> ……
碧游元君只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耐心過。
雖然在別人看來,無論是她還是陳青城,都還屬于“沉默寡言”的范疇,但他們這段時間說的話,都比兩個人之前很多年加在一起還要多了。
好說歹說,終于勉強把陳青城按在飛星洞里,先服了靈霄龍牙煉制的丹藥,借著藥力運功療傷。
然而碧游元君前腳剛回到上清峰和青萍真人見面,陳青城后腳便到了。
“小竹子不在這里。”碧游元君無可奈何地說,看著陳青城的臉色倒像緩和了些。
然而青萍真人在一旁繃著臉,不知在生誰的氣。
陳青城“嗯”了一聲,沒有追問,卻走上前去一揖到地,平靜的神態(tài)中帶著懇切。
他是青萍真人的師兄,又年長了八百多歲,向來同門見禮都只是走個形式。
而且如今這樣子,也不像是單純向掌門行禮。
“以往之事,是我不聽人言,自作主張,對同門多有冒犯?!彼穆曇舻统恋逦?,卻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只是自己說得認真,誰都沒有打斷他。
“今日此來,特向兩位師弟師妹賠禮道歉。”
說著也不等青萍真人答話,轉(zhuǎn)身向碧游元君又是同樣的一禮。
碧游元君怔了怔,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剛想側(cè)身避開,沉吟片刻,才走上前去,伸手攙住了他。
“我簡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通的?!彼裆欢ǖ氐?,似乎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是被崇敬多年的師兄這般低聲求懇而產(chǎn)生的惶恐。“行了,我不生你的氣了,你不必……”
“我是不會原諒的?!彼脑捴徽f到一半,就被青萍真人冷冰冰地打斷了。
這位童子樣貌的掌門板著一張臉,比平常時候更像在賭氣。
然而熟悉掌門的人都知道,他這樣是真的在生氣,而不是孩子般的鬧別扭。
陳青城被碧游元君扶著直起身時,面容仍然平靜,但目光卻溫暖了許多,一改他往日冷峻淡漠的模樣。
聽到這句話時,也沒有任何意外或是不悅。
“你自然可以不原諒?!彼f。
而青萍真人也并不領(lǐng)這個情。
“當初這擔子落在天問山的頭上,”掌門冷冷地說道,“能商議的也無非咱們四個人而已。碧游你是知道的,老蘇……他雖然私心重些,也沒有立刻退縮,但我們都曉得,最后免不了還是要你出頭的?!?p> 他說的是決定執(zhí)劍院長、也就是決定開啟補天陣法人選的事。
陳青城今日來道歉的,也確實正是這件事。
這三位同門,或者再加上蘇摯,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意思。然而若有外人在此,大概會聽得一頭霧水。
比如陳青城明明是在神州危急之刻挺身而出的英雄,為什么在同門眼中,卻令人氣憤甚至惱恨,經(jīng)年不休?
這個執(zhí)劍院長,難道還是什么好差使不成?
也只有經(jīng)歷了蘇摯那番舉動的陳青城自己,才明白同門的不滿從何而來。
哪怕他們不像蘇摯那樣,是為了一己私欲而心生憤懣,他們?nèi)匀粫粷M。
因為陳青城的做法,顯然把他們當成了“外人”,而不是可以凡事商量協(xié)作,彼此信任的同門兄弟。
陳青城因而點了點頭:“倘若我在決定之前,私下里找你通個消息,如今的局面恐怕要好得多?!?p> 正如青萍真人所說,其實他們并沒有太多選擇。
青萍本人身負掌門職責,若非迫不得已,不可能放下整個門宗去犧牲自己。
蘇摯的長處在于心思縝密,門宗理事少不得他,而在修行之道上,他確實也不算見長。
碧游元君是大家的小師妹,又和青萍真人是道侶。她自己固然舍得犧牲,但留下青萍一個人,還要撐起天問山來,未免壓力太大。
只有陳青城的身份修為是最為契合的。
是以陳青城也沒有想過這個人選不是自己的可能性。
但他偏生要搶先修煉斷極玄功,斬斷了升仙之路,逼得大家不得不選他,這便太讓人窩火了。
碧游元君多年的冷淡,蘇摯藏在心底的恨意,都是從這個舉動而來。
如今連青萍真人也明確地表示,自己也是生氣的,只不過因為掌門的身份,不得不壓下這種惱火。
陳青城這時意識到,自己確實辦了件錯事。
青萍真人冷冷地望著他:“陳院長來道歉,我們都已聽到了,至于老蘇,想必他在冥冥之中也會知曉。請問陳院長還有別的事么?”
這個態(tài)度,比起以往一見面就“陳師兄”長“陳師兄”短的熱絡(luò)來,實在是截然相反。
想到讓這位師弟忍了自己這么多年,陳青城便覺得愧疚起來,因而露出的微笑也有些生硬。
他本來就不是會笑的人,這神情落在碧游元君眼里,更顯出幾分尷尬來,不免上前拉了下青萍真人的衣袖。
“你又何必……”
“他以往腦筋不清楚,我忍了也就忍了。”青萍真人斜睨著陳青城,孩子般地鼓起臉頰道,“現(xiàn)在好容易明白過來了,我還不該讓他知道,我也是會生氣的么!”
這個理由倒是相當充分,碧游元君也只好“嗐”了一聲。
陳青城點了點頭,神色不動:“既然掌門心緒不佳,那我改日再來相求?!?p> 說著轉(zhuǎn)身要走,冷不防已經(jīng)被青萍真人一把拉住。
碧游元君忍不住再次“嗐”了一聲。
剛還端得好好的架子,眼下蹤影全無。在他們幾個人之間,“掌門的矜持”這種東西,向來維持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
“你要求我……什么事?”青萍真人故意板著一張童子臉,目光卻閃閃的,似乎在猜測著什么。
能讓陳青城用上一個“求”字的事情,不知是什么翻天覆地的要務(wù)!
陳青城“哦”了一聲,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向掌門躬了躬身:“我有位心儀女修,想與她結(jié)為道侶,但不知她意向如何,想求掌門前往為我說合,不知可否?”
這一下,不但青萍真人繃不住臉色,一旁的碧游元君也驚訝地叫了一聲,臉上卻泛起興奮的紅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