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一頓,看著滿臉嚴肅的蔡書臣,心里也明白這是在刁難他,不過他可不想丟人,第一天來上學(xué),就被傳考校不通過,那便是打了羅家的臉。這種事,他不能做。
“你可會?”蔡書臣見他半天不出聲,心里自以為落棋局定。
待清了清嗓音,羅明方答:“學(xué)生不才,國章讀的不是很精通?!?p> “哦?不是很精通?”蔡書臣心想,只怕你讀都沒讀過吧。
“是,如果學(xué)生哪里說錯了,還請老師指點?!?p> “你說就是。”他倒要看看這個鄉(xiāng)野娃娃能說出什么來。
羅明便再行禮,方抬起頭來,二目炯炯有神,如徹夜明炬,他不急不慢道:“九章之學(xué),在于啟蒙明德,更在于告訴人們,政事與人生的密切,國章全文,不過百二十字,老師方才說的,是珙慶子回答茂和的話,茂和問珙慶子,政治如果講求德行,那許多事情都無法推進,豈不是會失去秩序,珙慶子便回答他這句話,意思是,政治上有建樹的大人物德行很高,他們的品德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就好像你們這些人,都是憑借賢名立身,不會因為要推進某項政令而改變自己的賢名,那么政治便一定會讓原來本就高尚品德的人一直有高尚品德,也一定會讓志在天下的人永遠以天下為志,老師沒說最重要的一句,珙慶子還說,政如鴆飲,唯續(xù)毒解之,德在其中,毒必不發(fā),他說,政治就像是毒藥,一旦沾上就沒辦法脫身,必須一直參與其中,而在這個時候,品德,或者說是操守就是一種緩和毒藥的良藥,有了德行在,政治帶來的壞處就不會發(fā)作?!?p> 這一大段話說下來,在座的所有人都蒙了。
魏敬一目瞪口呆,他自己都還沒解讀過后面的六章。蔡書臣更是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他沒想到,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鞭辟入里的話。羅沉一愣一愣的,高屹小聲喚他,他都沒聽到。自己這弟弟,這也太厲害了。
滿座皆驚,喘息畢至。
羅明接著道:“珙慶子是大裂時期有名的政治家,他的話,至今都為人敬佩,學(xué)生不才,若是說的不對,還請老師指正。”
蔡書臣沒接話,羅沉在后面情不自禁地拍手鼓掌,緊接著,所有人都拍起手來,就連魏敬一也不除外。
時不敏心里嫉妒,撇著嘴說了一句,“咱們都還沒學(xué),你在這兒賣弄什么?太子還沒學(xué)的,你倒先學(xué)了,這不是打太子的臉嗎?”
此言一出,瞬間嘩然。
魏敬一此時已對這位陌生少年十分敬佩,時不敏的話倒是扎耳,確實,他還沒有這位十歲出頭的少年懂得多,雖然有些酸,但心里卻不得不佩服。
羅沉聽著這話,氣沖沖地就站了起來,朝著時不敏道:“小侯爺?shù)故锹斆?,要不你也給咱們解讀一下國章?”
時不敏沒說話,把頭轉(zhuǎn)了過去。
羅沉得理不饒人,接著道:“你們要是對我有意見,咱們好好理論,總是拿我弟弟開刀,什么意思,是覺得我們姓羅的,都跟我一樣,不會讀書?時不敏,你但凡是把你的這些心思用在讀書上,何必今天這么酸我弟弟?”
“那是小侯爺!”江平忿忿起身,爭辯了一句。
“小侯爺就沒名字了嗎?”羅沉頭也不回,直直看著蔡書臣。
蔡書臣好歹也是一堂之師,自然不能任由事態(tài)如此發(fā)展下去,因此制止道:“羅沉,可以了。”
可是羅沉是越順著說話越好說,越是壓著便越是難辦,他鎮(zhèn)定道:“老師自然是想息事寧人,可是我卻想尋個說法,小侯爺一直鄙夷我的弟弟,說他自偏僻鄉(xiāng)野而來,這不就是等于說當今圣上也是半個鄉(xiāng)野后代,天子血脈,何其貴重,豈容旁人詆毀?”
“荒謬,你弟弟是你弟弟,陛下是陛下,你有幾條命讓他和陛下混為一談?”江平怒擲書簡,撞在地上,斷了無數(shù)根。
四散的書簡掉落地面,高屹低頭瞄了一眼,看到了“……諸事應(yīng)如……”這四個字,是《少子言》里的幾句話。
蚤自盡省,不忮,不怠,不耽,諸事應(yīng)如。
羅沉正在平復(fù)喘息,并無法對答。
蔡書臣剛想要接著江平的話說下去,魏敬一便開口了,他聲音沉著,如落水磐石,墜入湖底,“好了,不過都是嘴上多說了幾句,再這么你扯一句我扯一句,可都要禍從口出了,本宮可不想這好好的伴讀學(xué)堂,只剩下我一個人?!?p> 太子的話就是管用,此言既出,眾人方都不再言語。
羅沉心里還是不滿,但只能坐下,時不敏撣了撣袖子,再次捧起了《少子言》,江平撿起了地上的書簡,卷著放進了書箱。高屹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最終只是輕輕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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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明在天青影的第一堂課,隨著陣陣東風,以及飛掠的檐鳥不急不慢地傳到了明政殿內(nèi)。王皇后正在龍書案旁研墨伺候御筆,大責太監(jiān)便走了進來上前秉事。這個點兒,不過才下了早朝。
皇帝一邊聽著一邊批著奏折,待大責太監(jiān)稟報完畢,方問道:“孩子們,十幾歲的年紀,拌嘴而已。”
大責太監(jiān)遂道:“陛下可要訓(xùn)斥那羅沉?”
這句話問完,皇帝抬了抬眼,看著他,搖了搖頭,“罷了,羅保朝新掌敕事監(jiān),朕如若此時對他的兒子申飭太多,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大責太監(jiān)低頭說是,但是并未離去,皇帝于是道:“看來羅保朝這個庶出的小兒子倒算天資出眾,他今日既然解了《國章》,傳朕的旨意,讓他做個名正言順的太子伴讀,再告訴沈可人,讓他盯著點兒?!?p> “奴領(lǐng)旨。”大責太監(jiān)這才領(lǐng)命下去。
王皇后在一旁細聽端倪,手上的功夫也漸漸停了下來,她細眉輕揚,好似入風柳、隨水紗,說不出的靈逸?!氨菹绿e羅保朝了?!?p> “怎么,你以為朕是抬舉他?”皇帝復(fù)接著批折子。
王皇后略活動了活動十指,微微笑道:“太子的伴讀,陛下一直未定,臣妾知道,陛下是擔心如果選了不稱職的人,那就是耽誤太子的前路,這個人,要是個忠才雙全之人。”
“一個小地方來的庶出的孩子,談什么忠才雙全?”皇帝筆下未停,伸手又拿了一本。
“我大魏青年才俊層出不窮,一代比一代杰出,當然不缺有才華的人,但是羅家的小兒子自幼不在東都,不沾染東都的這些湯湯水水,而今不過十來歲,可以培養(yǎng),您看重的他的干凈?!蓖趸屎笳f完,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點了點頭,“嗯,是能培養(yǎng)?!?p> “您最近過于偏倚高羅二人。”王皇后輕輕地說出這句話,眼神一直看著皇帝的手。
此言一出,皇帝的手方頓了頓,他側(cè)過臉,帶著笑意問道:“皇后覺得朕過分了?”
王皇后眉目帶情,搖著頭道:“陛下做什么都不過分,唯獨不能把臣子的地位抬得太高?!?p> 皇帝只是挺了挺身子,松了松脖頸,“你呀,還是在想,讓薛家的小子來當伴讀,是不是?”
“薛家世代簪書,文治世家,臣妾也是為了太子著想,自然想找個最好的?!蓖趸屎笱哉Z中滿是為母深情。
皇帝看著她,并沒有說話,而是放下手里的筆,拉過了她的手來握住,語重心長道:“不是朕不想給太子最好的,敬一七歲就冊為太子,是年開天青影,招攬大臣子孫陪讀,朕的江山,百年之后,那都是他的,伴讀,雖然看似平常,可其實非常重要,你看沈可人,那是朕當年的伴讀,朕做了皇帝之后,賜他做了太傅,既要培養(yǎng)下一代皇帝,還要在朝堂上為朕奔波操勞,我朝不設(shè)實名宰相,太傅一位,便如同宰相了,薛家是好,可是已然位高權(quán)重,薛赫乃是文嗣院的大博士,統(tǒng)領(lǐng)我大魏文科,皇后不是不知道文科的重要吧,如若朕再啟用他的后人為太子伴讀,等將來敬一承繼大統(tǒng),這以后,招賢納士,廣攬能臣的事情,可都要交到薛家手里了?!?p> 皇帝所說,王皇后心里清楚得很,可是她是真的看好了薛家的門風。
終了,她只能稱道:“陛下以國家為重,臣妾妄言了?!?p> “哎,不是妄言,”皇帝連忙擺手,“你是皇后,監(jiān)察朕的一言一行,是你的本分。”
王皇后頷首不言。
皇帝提起筆來,剛要下筆,遂指了指硯臺,“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