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子伴讀
“本宮平時對你很嚴厲,是因為希望你能做個好太子,將來做一個好皇帝,你身邊的人,必須可靠可信可用,今次,你父皇為你安排了羅明作伴讀,是個讓人眼紅的事兒,但也見不得是什么好事兒,罷了,你與他要時時保持界線,除了學(xué)習(xí),別的不要多說,否則,你自己想想?!蓖趸屎笳f完,意味深長地看了魏敬一一眼。
魏敬一自然明白,他隨即道:“兒臣謹遵教誨?!?p> “太傅最近可對你用心?”王皇后沒來由地問了這么一句話,倒把魏敬一問的一頭霧水。
他略略一笑,方道:“太傅對兒臣很用心,事事照顧,母后為何這么問?”
王皇后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最近朝政太多,怕他分心,再疏忽了你?!?p> 魏敬一不好作答,正在尋回話,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心內(nèi)焦急,就在此時,外頭宮娥忽然通傳道:“皇后娘娘,公主回來了?!?p> 王皇后有兩個孩子,嫡長子魏敬一,以及三公主魏麗瑯,二人相差四歲,性格也是天差地別。一個沉穩(wěn),一個靈動,一個心機深沉,一個灑脫天真。
王皇后方順了話道:“你妹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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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轆轆,過了國史院前門,轉(zhuǎn)到了通明大路上,羅家兩兄弟的馬車在后,高屹的馬車在前。
“太傅和你說什么了?”羅沉還是沒忍住,問了他一句。
羅明若有所思道:“也沒什么,就是講了講他的故事?!?p> “太傅的故事?”
“是他以前給圣上做伴讀的時候遇到的一些事兒,我聽不太懂?!绷_明腦子里在想這幾件事。
羅沉也好奇,但是一想到回到家之后,父母肯定會再問他一遍,自己索性不再追問,到時候一并聽了就是。
“沒事兒,他這就是和你聊聊天。”
羅明別去不談,心里一直打鼓。正這時,馬車忽然停了,架馬的小廝稟報道:“大公子,高家公子的馬車停了?!?p> 羅沉聞言,便撩開了車簾,“怎么了?”
高屹也撩開了車簾,應(yīng)道:“我明日家中有事,便不去學(xué)堂了,另外,我阿姊讓你有空多來家里玩,說有新鮮玩意兒給你看?!?p> 高屹的姐姐,高青齡,與太子魏敬一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時辰生?;实勐犝f此事后,遂贈千金鎖一把,并親自為她定了名字,青齡。趙漢大才女董思音寫《黃華樓下》頭一句便是“青女無凡心,壽長忘年齡”,《黃華樓下》是寫女子夢游仙界與神仙結(jié)交的詩歌,皇帝借此寄寓高青齡將是神仙一般的女子。
而高青齡也被坊間冠以“東都女魁”的名號。
要知道,這個名號曾經(jīng)稱贊的是當(dāng)今皇后王玉真。
“阿姊喚我,我有空必然登門,你如果明日沒空,落下的課業(yè),讓我弟弟給你補回來就是?!绷_沉自然一口答應(yīng)下來,從小到大,高青齡作為姐姐,可沒少包庇羅沉。
高屹遂道:“知道啦,那我先走一步了?!?p> 他放下車簾,馬車便慢慢前行。羅沉見他走遠了一些,才放下簾子,讓小廝架馬。羅明此時才問:“高屹的阿姊?”
羅沉便答:“哦,她叫高青齡,下次我?guī)阋黄鹑ニ麄兗?,阿姊人很好,從小到大極為照顧我,或許你還可以與她切磋一下詩文,阿姊可是當(dāng)今的東都女魁?!?p> “東都女魁……”羅明念念有詞。
羅沉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兒,接著道:“對了,還記得我贈給你的三變機嗎?”
“記得。”
“高家阿姊與海大師關(guān)系很好,她不讓我告訴別人,其實海大師一直在教她如何做這些機關(guān)精巧的玩意兒?!绷_沉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高青齡。
才女為姊,總是有一股說不出的自豪。
羅明又問:“海大師到底何許人也?”這話他其實早就想問了,自己這些天搗鼓那三變機,實在不得其解,心里也對海大師充滿了好奇。這東西,怕是只有神仙才做的出來吧。
羅沉仔細想了想,手把著窗邊,遂道:“東都城西有一塊石砌牌樓,題字明甕,那塊地方叫明甕里,住著的都是許許多多的手藝人,其中有一家小鋪子,巷子里兩間矮房子,名叫二十四坊,海大師就是二十四坊的手藝人,他叫,叫……”呢喃許久不曾想起來,他便問了駕車的小廝,“海大師叫什么來著?”
“回了公子,海雙靈?!?p> 他如一陣冷水澆頭,想了起來,“對,海雙靈?!?p> 海雙靈,羅明記住了這個名字。
與高屹分別,兄弟二人便徑直回了家里,一進門,便有丫鬟引著他們到了正廳,是時,羅保朝正在這里等著他們二人。
羅沉一進門,就看見一旁的桌子上擺著兩盤琉璃玉果,這東西是西域進貢的,東都內(nèi)不多見,估計是陛下賞賜的。羅保朝手里正盤著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石里青,玉石給磨出了亮色漿衣,如肥肉冒油一樣閃閃發(fā)亮。羅明不清楚,但是羅沉知道,自己的父親很少把玩這塊玉石。
“你們二人坐就行。”羅保朝有時會不自覺地把朝堂之上的威嚴之姿帶回到家里,羅沉很不習(xí)慣。
“爹,可有什么事兒?”羅沉坐下之后就開口問道。
羅保朝遂道:“你先別說話,我有話問明明。”
羅沉旋即噤聲,羅明坐直了身子,“父親大人,您說?!?p> 羅保朝便沒有遮掩,直道:“如果說為父不希望你做太子伴讀,你可愿意?”
“父有命,兒不敢不遵,可是君有令,臣也不能拒絕,君與父,如若有意愿上的背離,做兒子的也是做臣下的,必須要舍棄一個,絕無兼得的余地?!绷_明沉穩(wěn)應(yīng)答,目光有許多閃爍。
“啊,是《少叔言》最后一篇。”羅保朝知道這句話的出處。父令,子從,君令,臣順。君父為逆,兒臣毋寧,不兼。
羅明亦道:“李少叔借寡子的話,說與自己的父親聽。”
“所以你也借這句話回答我?”羅保朝頓覺自己這個兒子有些意思,“可是你沒有給我答案,我想聽你自己說愿不愿意?!?p> “兒子不孝,不愿意。”羅明回答的很直接。直接到羅沉有些驚訝,他長大了嘴,差點就喊出了聲。
羅保朝沒有多說話,臉上笑得很和藹,“很好,還像是我們羅家的孩子?!绷_保朝之前只是從句容的族人來信中知曉一星半點關(guān)于羅明的消息,他也不會專門寫信詢問,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在乎。信中只說他身體好不好,胃口怎么樣,從來不多提別的,做過什么出眾的事,挨過什么教訓(xùn),一概沒有。但是比起羅沉這個養(yǎng)在身邊的兒子來,羅明與他相似多了。
“兒子只有順了陛下的心意,才是順了父親的心意?!绷_明這個歲數(shù)說出這句話來,不太正常。羅保朝聞聽,微微變色,而羅明接著道:“這是沈太傅告訴我的,他說,我回家之后,父母必定會問我愿不愿意一事,也是他讓我用《少叔言》里的這句話應(yīng)答的?!?p> “他還說什么了?”羅保朝與沈可人交情雖淺,但是政務(wù)上牽連甚多。
“他也問了我愿不愿意,我回答是不愿意?!绷_明一一道來。
羅沉在一旁終于憋不住了,插嘴道:“你不愿意那就不做了,趕明搞砸一件事,讓太子自己趕你就是?!?p> “胡鬧!”羅保朝低聲喝止。
“本來就是啊?!绷_沉的聲音也小了下去。
羅保朝把手里的石里青放在了桌子上,沒有再搭理羅沉,接著問羅明:“沈太傅怎么回答你的?”
“太傅便說,這件事只有愿意這一條路,兒子只有順了陛下的心意,才是順了父親的心意?!绷_明終究還是低下了頭。
這件事,沈可人做得很對,甚至比羅保朝這個當(dāng)父親的都做得對。他給羅明點出了一個道理,一個其他十歲的孩子都不會輕易明白的道理,那就是君與父的關(guān)系。君在上,父在下,先從臣子之職責(zé),再做家父之小兒,只有這樣,才能保全整個家門。這是最大的孝順。沈可人經(jīng)年浸淫帝王家,兩雙眼看盡了君父臣子的關(guān)系,所以,他才能做太子師,只有他會時時刻刻教導(dǎo)太子,如果陛下以皇帝的身份說話的時候,絕無違逆的余地,如果是以父親的身份說話,也絕不可能撼動圣旨的威嚴。
此間諸事,只論君臣,不論父子。
“以后多讀書,你的路還長著呢。”羅保朝看定羅明,心里說不盡的千百滋味。
從正堂出來,羅沉沒說話,倒是羅明,難得地跟他搭話。
“哥,你是不是有心事?”羅明怯怯地問道。
羅沉一回身,站住了腳步,遂問:“沒有啊,怎么了?”
“我以為哥生氣了?!?p> “為什么要生氣?”
“因為父親?!绷_明心里擔(dān)心他會吃醋,因為父親明顯更關(guān)心自己而不是羅沉。
羅沉笑了笑,“你多慮啦?!?p> 哪有不吃心的少年,哪有不爭愛的孩子。自古高門大戶里,兒孫爭的,不就是這份父母寵愛嗎,得父母寵愛的,那就是衣食無憂,父母不愛的,少不得落寞心傷。羅沉是個重自尊的,外表不顯露,不要臉,內(nèi)里卻比誰都看重這個臉面。自然,他也很看重父母的夸贊。但是,哪個少年能察覺,父母藏得最深的那份愛。
羅明無話可接,旋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