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登州兵變
羅沉連忙搖頭,辯解道:“娘,這我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弟弟自己在吃藥,我肯定跟你說啊,再者說了,他日日挑燈夜讀,那個時候我都睡了,許是幾個丫頭還見著,要不傳來問問?”
玉懷璧也知道,羅沉哪能察覺出他吃不吃藥,按照徐克病的說法,經(jīng)年日久地吃藥,那必定是從句容開始就服用了,這么多年,句容那邊也沒有來信說這件事,肯定是他有別的法子暗暗吃下。這事兒,還得要問問句容那邊才是。
“不用了,你先去屋子外邊候著,一有什么動靜,你來告訴我一聲?!庇駪谚登擦怂鋈?,自己則暗自嘆氣勞神。
過了一個多時辰,送走了徐克病,安頓了羅明睡下,羅保朝這才匆匆趕回來。他一進屋內(nèi),來不及擦汗,先摘了官帽,跑到床前看望羅明。玉懷璧站在一旁,等他安心之后將他拉扯了出來。
“夫人,明兒沒什么大事吧?!绷_保朝用袖子搌去額頭的細汗,眉毛仍然緊擰著。
玉懷璧寬慰道:“你放心,徐先生看過了,無妨,吃幾服藥,往后注意飲食就好。”
“可知是什么?。俊绷_保朝忙接著問。
“珠攢勞,徐先生說,是經(jīng)年的惡疾了,明明一直瞞著咱們不說,自己偷偷吃藥,這藥吃久了,傷了身體,這一次若不是發(fā)現(xiàn)及時,恐怕是有性命之憂?!庇駪谚瞪裆珣n愁,滿面自責(zé)。
羅保朝想了想,立時按定了她的手,堅實而有力地將她攬入懷里,舒緩了語氣,輕聲道:“是我們對明兒關(guān)心太少了,分別這么久,初來東都,咱們以后多多關(guān)心照顧,這種事,不叫他發(fā)生第二次就是,你別往心里去,有什么事兒,咱們一起承擔(dān)?!?p> 他太了解自己的夫人了,出了事兒永遠是先想到自己的錯,恨不得什么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她一定是自責(zé)、內(nèi)疚、悔恨,而且難以寬恕自己的。
玉懷璧眼眶濕紅,幾度哽咽,卻還是忍著難受,與他商量道:“唉,咱們不是傷心的時候,明明如今在文章會奪魁,一大堆麻煩事兒肯定接踵而來,你我還要許多事要應(yīng)付,眼下最要緊的,是怎么向陛下那邊交代?!?p> 羅保朝深深嘆了一口氣,也有些力不從心,恍然道:“真不是個時候,陛下現(xiàn)在正怒火攢頭,這時候去說這件事,難啊?!?p> “怎么了?”
羅保朝憂心忡忡,輕聲道:“尹出云突然出現(xiàn)在登州,于長嶺攏兵造反,殺了登州的兵馬司,如今,費縣和膠縣一齊告急,怕只怕,朝廷與深宮雙雙劇變?!?p> ——————————————
登州,地處海濱不毛之地,與蓬萊相近,在此起兵造反,最容易成勢,這也是尹出云所考慮到的,天高皇帝遠,任你多大的能耐也無暇顧及。
皇帝其實并未動怒,此時,他還在長門宮,正和王皇后品茶。二人遵循的清茶道,是佛教僧人喝茶的習(xí)慣,屏退周身內(nèi)監(jiān)與宮娥,大殿之中只有他們兩個。
王皇后飲罷最后一杯,順手將茶盞放進了金銅的海缽盂里,她斂了長眉,慢慢問道:“陛下,可要再來一杯?”
皇帝正看著一旁的香爐,反問道:“這可是荼蘼?”
“是,陛下都問了四遍了,是荼蘼,還是頂好的沙金荼蘼,是尹夫人年前進獻的。”王皇后口氣淡若飄云,毫不在意。
皇帝眼眸一緊,隨口道了一句:“不知道登州可否有這樣的好香。”
王皇后聞言,抿唇一笑,清艷之姿,仿佛臨水的仙子,可身后還多了一些出塵的圓光。好比念經(jīng)的菩薩手里攥著一把殺人的刀,瞇著眼睛對人說“我佛慈悲”。
“陛下,何懼一莽臣也?”
她如是道。
此時此刻,一伍禁軍已經(jīng)來到英和宮外,領(lǐng)頭的是大責(zé)太監(jiān)。大責(zé)太監(jiān)站定身子,給一旁的宮娥使了一個眼色,那宮娥便打開宮門走了進去。大責(zé)太監(jiān)又對身后的一個侍衛(wèi)比了個噤聲,那侍衛(wèi)一低頭,緊跟著大責(zé)太監(jiān)的腳步走入了英和宮。
是時,尹夫人已經(jīng)站在了庭院當(dāng)中。
“奴見過尹夫人?!贝筘?zé)太監(jiān)還是恭敬行禮。
尹夫人站定,狐疑道:“大公公怎么來了?”
“啊,陛下想二公主想的緊,才剛剛考校完三公主的課業(yè),如今還在長門宮,便讓奴來請二公主過去,望夫人諒解?!贝筘?zé)太監(jiān)的說辭滴水不漏。
尹夫人看了看他身旁的侍衛(wèi),心中卻還一直打鼓,又問:“公主方才吃了兩塊栗子糕,有些膩,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陪同前往?”
“夫人這是在擔(dān)心奴照顧不好公主嗎?”大責(zé)太監(jiān)反問了一句。
聞聽此言,尹夫人臉色變了三變,喝道:“審山瀚!你不過一個太監(jiān)而已,在我面前,算個什么東西?”
大責(zé)太監(jiān)溫柔一笑,輕輕道:“夫人,您言重了,奴不過就是明政殿聽從使喚的,奴的所作所為,就是陛下的準(zhǔn)許,奴絕不做陛下不許做的事,您最好是讓二公主速速趕往長門宮的好?!?p> 她氣得手緊握不放,小腿亂抖,咬牙切齒道:“怎么,你們這是要殺我不成?”
“噓——”大責(zé)太監(jiān)比了個噤聲,“您小點聲,二公主聽見了,怕是要哭呢?!?p> “我若是不答應(yīng)呢?”尹夫人決眥而視。
大責(zé)太監(jiān)面色就此陰沉下來,“奴只管帶話?!?p> 僵持了一會兒,尹夫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苦苦笑道:“罷罷罷,公主在后堂內(nèi)讀書,你去領(lǐng)了吧?!?p> “夫人惜命?!贝筘?zé)太監(jiān)略一施禮,繞身往殿中去。
她抬頭看天,卻看不到天,哪里有半點天色,這滿頭壓著的都是皇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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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羅府這邊,已然是門口馬車駕停無數(shù),都是各府邸來恭賀羅明得魁的。羅焦在門口疲于應(yīng)付,借口說玉懷璧抱恙不便見客,倒是都打發(fā)了回去,唯獨停了一輛,便是高府的馬車。
“全東都的人都病倒了,你玉懷璧也身體康健,萬壽無疆四個字不是給皇帝的,是給你的?!闭f話之人,正是薛紀(jì)英。
她帶著文房四寶的禮物來的,玉懷璧倒也喜歡,雖然平素和她不怎么來往,但是總歸坐在一起的時候,還是能說上話的。
只不過,她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
“哎呀,高大夫人謬贊了,謬贊了,我也是明白你的,這不,才讓羅焦請你進來,今日帝子臺,還要多謝青齡出手相救呢。”玉懷璧與她對手,半斤八兩。
薛紀(jì)英拿起觀相杯,看著這懷明瓷里透亮的信湖茶,溫溫言道:“青齡向來是把沉兒當(dāng)成親弟弟一樣看待的,所應(yīng)所允,無不必達,今次家父都被她嚇了一跳,也是她自己主意大,任性而為。”
“改日,我讓明明和沉兒一起登門道謝?!庇駪谚狄搽S手取了一片云片拿在手里。
“不必了?!毖o(jì)英一口回絕。
玉懷璧沒想到她這么干脆直接,而且是毫不留情面,如今可是在她的家門里,這姓薛的娘們真不給面子。
“高大夫人何出此言啊?”玉懷璧瞇著眼,咬著牙,恨不得給她撕碎了。
薛紀(jì)英低著下巴,收斂起神色,卻還藏著一道笑,回道:“宮內(nèi)先傳回來的消息,陛下授與青齡長門宮司書教一位,你家羅明是東宮伴讀,我們青齡是公主伴讀,若是來往太密切了,免不得陛下疑心。”
“你說什么?”玉懷璧面色突訝,遂端定杯子,連叩三次杯沿,方道:“是,你說的是,薛紀(jì)英,你還不算太笨?!?p> “笨的永遠是你玉懷璧?!毖o(jì)英粲然一笑,“哎呀,我倒是希望你不讓我進門,你說說,你家那位是敕事監(jiān)大監(jiān),我家這位是三寺統(tǒng)總統(tǒng),現(xiàn)在,你兒子是太子伴讀,我女兒又和東宮交好,如今洛陽城誰不知道,高羅兩家已然是權(quán)勢遮天,你說說,咱兩家走得近了,會有好下場嗎?”
玉懷璧頻頻點頭,遂道:“伯岳侯夫人前些日子鬧過之后,我心里就開始打鼓?!?p> “她還能鬧得過你?”
“說正經(jīng)的,”玉懷璧放下杯子,“她說的一句話很對,只要明明還是太子伴讀,我們家的麻煩事兒就不會消停,本來希望借此文章會,能夠讓明明退下來這風(fēng)口浪尖,卻沒想到適得其反,我是有心難辦事。”
薛紀(jì)英揉了揉太陽穴,她畫的是青蟬眉,寬若蟬翼,也是當(dāng)下貴婦人中流行的眉毛。她細細思忖,方道:“我聽說你們家老二的來路不是很正?!?p> 玉懷璧斜睨了她一眼,“這話以后不要說出口,別讓我煩你?!?p> “就事論事罷了,你若是真想讓他退下來,隨便找個借口不就好了,現(xiàn)在還是小孩子,十來歲的年紀(jì),何苦讓他去沾染這些腌臜事兒?!毖o(jì)英也知道剛才那句話說的不對,遂不再去提。
“你到提醒我了,他這身份,到底是因為姓羅,你說,如果我再把他送回句容去,怎么樣?”玉懷璧拍了拍手,“對,就說我不喜歡他,送回去,我落個不好的名聲也就算了,保全整個家門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