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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物屠

第三十八章 毓縷樓

百物屠 陳風(fēng)徐 3160 2022-04-29 15:10:05

  消息傳到下人們耳朵里,自然是歡騰一片,她們熱切地準(zhǔn)備著應(yīng)用之物,還有丫頭們燒水要洗澡,這所有都熱鬧到以為是要過年了。這熱鬧在府邸內(nèi)漫肆著,唯獨除了羅明的院子。他需要靜養(yǎng),府上的人也不便打擾,一墻之隔,就斷開了悲喜二字。而方才羅沉回到家后便直接來在羅明的屋子里,這房間僻靜,他也喜歡。

  不一時,小晴滿面春風(fēng)地走進(jìn)來,見著羅沉先是行禮而后道:“公子今晚出門嗎?”

  羅沉一怔,遂問:“出門?去做什么?”

  “今日是四月十八啊?!毙∏缧σ飧ⅰ?p>  羅沉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一般,也不管正昏睡著的羅沉,即道:“哎呦,我給忘了,今天這好日子,你趕緊給我預(yù)備一身緊衣,我從東院翻出去,還是老規(guī)矩,就說我……”

  不及他說完,小晴便上前來給他端了一杯水,打斷了他,只見小晴笑著道:“公子,不用準(zhǔn)備啦,今年夫人開恩,我等都能出去參拜了?!?p>  “母親答應(yīng)了?”羅沉顯然很驚訝,聲調(diào)都拔高了好幾倍。

  躺在床上因為喝了藥而熟睡的羅明正巧翻了個身子,羅沉這才察覺,遂又壓低聲音,問:“怎么會?”

  小晴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讓羅沉早點準(zhǔn)備出門,今夜戌時就得回來。

  羅沉剛要回屋收拾一下,轉(zhuǎn)而又想到羅明,于是問道:“明兒怎么辦?”

  小晴方答:“夫人才叫了我去,就是告訴我,她今夜來守著二公子,讓我也出去熱鬧熱鬧。”

  羅沉心頭一動,卻還是放下心來,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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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民寺在西城更道保大坊前,原來是叫做水會庵,后來大魏建制,才改叫惠民寺,平日里多是些來求家宅平安的人。隔著惠民寺三條街,在花兒巷子口東,是百善坊,這里是萬吉會的開頭,一直向南到了府昌牌坊,才算結(jié)束。府昌牌坊再向東過一個坊口,就是毓縷樓。

  天毓好物,中靈以縷。

  東都內(nèi)最好的舞樂坊,就是毓縷樓,先帝親賜的名字,算是皇家欽點的民間樂坊。每逢大日子,毓縷樓都會有節(jié)慶活動,似元月新正一連三日的舉燈會,七月初七的許鵲評,八月十五的拜月會,臘日當(dāng)天的迎年天禧臺,再就是四月十八的慶神評。評,論也。以歌舞論神佛,算是一個新穎的點子,百姓們也更易明白神佛處于何境,是何生活,有何神力。

  羅沉和高屹最喜歡慶神評上的一出舞蹈,配樂府的《古歌》,里面有一幕“打塵”,很是精彩。今日羅沉早早得空出門,就趕奔高家相約高屹去毓縷樓里占位。

  兩人不敢停歇地來至毓縷樓,挑選了三樓上最好的望臺,給了一錠銀子包桌,身后便給架起來兩扇玉錦鳥獸圖屏風(fēng)與別處隔開,專有一位姑娘在屏風(fēng)外立侍,聽候吩咐。

  高屹今天的穿著倒是少見的華貴,一身暗青色的蘇府織成錦,梅花綴袖,翠竹倚身,又并一條五寶扣金絲鹿皮腰帶,用的是南江新余的黑鹿皮,當(dāng)中一塊圓潤的金絲雀黃寶石,兩旁各有兩塊牧國海剎大帳的紅寶石。

  羅沉一路上就沒停下眼睛去看這條腰帶,此時安歇落座,便要問個仔細(xì),他拿起一枚果子,而后戲謔道:“我還不知道你喜歡養(yǎng)鳥。”

  高屹被問了個一愣,遂反問道:“不是你喜歡養(yǎng)鳥嗎?”

  羅沉略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看向他,那眼睛定了定方向,正是那一塊金絲雀黃寶石,“這條好帶子,何時得的?”

  說到這,高屹才明白過來,也是訕訕一笑,“你說這個啊,是外祖父所贈,原本是表哥的,后來他不稀罕了,索性就給了我?!?p>  羅沉心里知道表哥是薛其是,便岔開話題說:“金絲雀黃寶石多產(chǎn)于費縣,以及南江、新宋兩國,不過產(chǎn)量極少,更看重機(jī)緣,這東西,是寶貝?!?p>  “能比你的鸚鵡還寶貝?”高屹打趣道。

  羅沉放下了果子,即道:“你說你這人,真是不識好人心!”

  兩人這正說著,樓底下突然傳來門僮高亮的迎客聲,針扎一般入耳——“貴客里面請?!?p>  聞聲望去,走進(jìn)來四個衣著高貴的成年男子,高屹坐的位置好一些,一眼就看見了這四個人,他將眉頭一緊,低聲道:“是伯岳侯。”原來離了皇宮之后,伯岳侯回到家中訓(xùn)誡了時不敏,后又約了幾位密友來毓縷樓相見。這本不是什么大事。

  羅沉前傾了身子,一邊探頭一邊還問道:“只他一人?時不敏來沒來?”

  高屹眼神沒動,答著:“沒有那小侯爺,其余三個人倒是面熟?!?p>  羅沉探眼時,四個人已經(jīng)被引著要上樓梯,漸漸沒入臺子下,只看見了最后一位的身量與打扮?!班?,慶祿坊照亨堂的夜海青,這身份,嘖,不低?!?p>  東都內(nèi)有三坊是做布匹綢緞、量體裁衣生意的,平民百姓多去吉利坊,稍有頭臉的便去羅婦坊,再高一頭的就是慶祿坊了。

  高屹見四人都離了視野,方坐正身子問:“你知道是誰?”

  羅沉胸有成竹道:“夜海青不算獨特,但他的衣帶鉤很獨特,純金形螭,我猜,他是尉大有。”

  “尉大有?”高屹也好像見過他。

  “嗯,兵馬府府尹尉大有,我曾見過這個衣帶鉤?!?p>  “剩下的,我猜,肯定有江廣寧?!绷_沉眼見著二樓樓梯口上來多了幾個人影,他心頭一動,方對身后的侍女說:“放簾子。”

  侍女答應(yīng)了一聲便擎金鉤而入,給兩人面前挑放下來珠簾遮面。高屹知道,他是怕被這四個人看見模樣,可還是問:“怎么,你是怕他們瞧見?”

  羅沉若有所思,待侍女離去,才開口,“我在家里偷聽過我爹講話,兵馬府素來與伯岳侯不相親,而今日府尹竟然與他一起同行,你不覺得怪嗎?”

  高屹撓了撓頭,作不關(guān)心道:“這與咱們什么關(guān)系?”

  羅沉瞥了他一眼,眼看著他們落座于對面,方道:“高屹,平時你是最關(guān)心你爹的,如今你更該知道個中利害?!?p>  這句話說出來,倒是讓人刮目相看,高屹很是出奇,轉(zhuǎn)而道:“倒是我小量你了?!?p>  “按道理講,咱們的年紀(jì),放在莊戶人家的孩子身上,連大字也是不認(rèn)識幾個的,更別說看什么人、什么臉色,做什么事、說什么話,不過是出身特別,自小耳濡目染,做了個自幼奸猾的賊孩子,羅沉,你操心太多,反而無用,父輩們的爭斗,和我們小輩實在掛不上鉤。”高屹喘息深重,他的心事不少,他的年少城府也夠深,可他還想做個赤子,所以總是對很多事裝作漠不關(guān)心。

  羅沉不以為然,輕駁道:“早晚的事?!?p>  高屹素知他脾氣倔,因此便道:“話雖如此……”

  話到這里,底下又傳來一聲通傳:“貴客里面請?!?p>  羅沉方揮手按住他,定了定神,低聲道:“來了好人物了?!备咭僖粫r語塞,心想他還沒見著是誰走進(jìn)來,為何就說來了好人物了。如此思忖著,高屹探頭去看,卻被珠簾擋住了視線,羅沉一揚臉,隨樓下的人一起開腔:“剛才隱約聽見門外的馬鳴,聲嘶如金石鏘然,短促而三聲畢,這是極品的棗膘,產(chǎn)自牧國那青,只有皇室才能擁有,而且你聽——”

  高羅二人皆側(cè)耳細(xì)聽樓下之聲:“……備些清甜的果子,不要糕點了,來一壺膠縣的酒,兌姜梅,溫?zé)峒纯伞?p>  羅沉便接著道:“是女孩子,年紀(jì)大約與我們相仿,皇宮內(nèi)院,可乘棗膘馬,這等身份,除了皇后妃子,那只有公主們了。”

  話音剛落,便聽見她們輕聲上樓梯,高屹還不信邪,迫不及待地走出屏風(fēng),正與兩位公主撞了個正著,他匆匆行禮,只見麗華比了個噤聲,便轉(zhuǎn)到他們旁邊的望臺去了。高屹回到桌前,神色十分鮮潤,仿若明白了什么,于是問:“你怎么這么靈?”

  羅沉一字一句地答:“這你就不明白了,越是渺小細(xì)微之物,越是有其天地之大文理,大家都忽略的,往往才是關(guān)鍵?!?p>  高屹很是信服,于是道:“說得對,我服了?!?p>  “只不過,公主們出宮,從來沒有的事,很是奇怪。”羅沉心頭一轉(zhuǎn),于是又道:“不過也可能是憋悶了,出來透透氣。”

  高屹只是點頭,也沒有再說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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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這邊落座的伯岳侯等人,四個人只要了兩壺酒,便落座,面朝高羅二人的方向。在座的,除了伯岳侯之外,便是大司農(nóng)江廣寧、兵馬府尹尉大有、司刑寺新任大監(jiān)蔣公錯。

  大魏雖無明面上的黨羽之爭,但是朝廷乃至地方都有派系,如分來去看,勢成四派。以太傅為首的?;室慌?,高羅兩家都是追隨者。以伯岳侯為瞻的變政派,其麾下最有力的是大司農(nóng)江廣寧,江廣寧宣揚新政,故而為變政派。再就是以王氏為牽頭的親后派,王氏為外戚,這一派又叫太子黨。而最后的,則是一些不愿摻和其中的中庸之臣,算是中立派。

  這一桌可是有趣,伯岳侯和江廣寧為一伍,尉大有的兵馬府向來不多事,蔣公錯的司刑寺為高爵統(tǒng)轄,在他人眼里,自然是保皇派。一桌三黨,不知要論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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