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宣慰司之事
他環(huán)視諸人，底下站著的，都是他最信得過的參政大臣們，但他又都不信。申乃安是謀士，縱橫策劃的鬼才，但他太野，不好駕馭，只能順聽。高爵與羅保朝是志士，立砥朝堂的忠臣，一心為國為君，但是又各有心計，且聯(lián)姻其他重臣，難保不會成為權(quán)臣，只手遮天。官博識是直士，胸?zé)o大志，商人本性，好在聽話，能做事，但難成氣候。剩下的兩三個，都是聽話的順臣，沒什么主見。
他微微舒出一口氣，胸膛挺起，沉氣高聲。
“殿內(nèi)諸卿，都是我大魏的肱骨之臣，上庸亡我大魏之心不死，天下不平，原以為只是兵戎相見，可此時已經(jīng)死傷了無辜百姓，朕不能再忍，為了大魏，須定下一條計策，將東都內(nèi)的上庸細(xì)作拔除干凈?！被实勖嫔C然，“事涉國樞，不可輕言，審山瀚，速去取鐵書來，朕與各位愛卿，立下金石盟書?！?p> 趙漢太帝建國時，為功臣設(shè)下丹書鐵券，實為免死金牌。與鐵券不同，鐵書是為了盟證，刻下溝槽，將金粉和以鮮血，填設(shè)其中，為金石盟書。鐵書之上，固定只有八個字——“君臣相證，誓死同心”。凡違背者，芟荑全族。
高羅等人心頭一沉，知道這是皇帝不信任的表現(xiàn)，卻也無計可施。眼看著大責(zé)太監(jiān)領(lǐng)命要出去，申乃安即刻道：“陛下，恕臣冒犯，倒也不用這么麻煩，既然事明，臣已想好對策，還望屏退左右，君臣一謀?！?p> “子肜？”皇帝瞇起了眼睛。
“此計連環(huán)交縱，不能入他耳?！鄙昴税茶F了心似的，語氣堅決。
皇帝輕哼一聲，即當(dāng)他算，便道：“諸卿且去體元殿小憩片刻，審山瀚，備好茶點?！?p> ——————————
眾人候在體元殿時，心中皆惴惴不安。羅保朝與高爵心里明白，申乃安這是在保全大家，金石盟書，一個不好，皇帝便能要了他們的命。申乃安自己沖上前去，扛下了所有。
“這東都城內(nèi)，竟然還有上庸的眼線，他們是如何不被發(fā)現(xiàn)的？”官博識坐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另幾位也是搖頭說惑，胡亂猜測著。滿殿內(nèi)，唯有高羅二人，一言不發(fā)，正襟危坐。是時，官博識看了他二人一眼，只覺得他們像坐聽傻子聊天一般，雖然嚴(yán)肅，卻充滿了嘲諷之意。
“二位大人?！比绱讼胫?，官博識起身向前。
高爵先轉(zhuǎn)眼看他，見他拱手趣前，也是微微還禮，問道：“京兆尹大人有什么事情？”
“官某人自知才疏學(xué)淺，比不得高羅兩位大人，適才，我們幾個正商論這東都之事，我雖為京兆尹，可真的論起來，東都多少事，我看不清楚。”他有些羞愧難當(dāng)，佯作低頭側(cè)臉順勢掩面。
高爵原只靜靜看著，心道他蠢，可是嘴上不能不對答，只能道：“您位在京兆尹這許多年，東都內(nèi)外還有誰比您更清楚，如果您也看不透，我們更難清楚了?！?p> 官博識聞言連連擺手，直道：“此言差矣?！?p> “京兆尹大人是覺得自己攤上事兒了？”羅保朝突兀一聲，接了本要張口搭話的高爵。就連高爵也是一驚，低聲喚道：“平甫？”
羅保朝一句話給官博識噎在了喉頭，是上不去也下不來，面色尷尬，皮肉訕笑。
“還請羅大監(jiān)明示?！彼е嵛岚胩觳磐侣冻鲞@幾個字來。
羅保朝看了一眼眾人，方思索著道：“東都藏匿上庸細(xì)作，京兆尹失察難逃其咎，不過，現(xiàn)下陛下還得重用你，你放心，咱們都是陛下的能用之臣，如今大魏風(fēng)滿山樓，咱們幾個必須要站出來——你們不是好奇，這細(xì)作為什么能留在東都嗎？”
話至此時，他定了定心神，其余人等也都屏住了呼吸，官博識此時正眼巴巴地等著一個答案，好讓他去拿人辦案。
“大監(jiān)已經(jīng)明了？”
“明了與否，現(xiàn)在并不重要，官大人須知，接下來你肩上的擔(dān)子可要重起來了?！绷_保朝凝眸暫駐，滿殿消聲。
官博識心里已然明朗，他怔怔地松了一口氣，卻也暗自提吊起了心腸。
“多謝大監(jiān)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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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和申乃安在明政殿里交談了許久，大責(zé)太監(jiān)中途來宣，讓眾人先行回去，另有他事再詔。大概又過了一個時辰，午時正刻，長門宮遣人遞了消息，報告歲粟庭無恙，是時，申乃安才從殿中出來。
大責(zé)太監(jiān)將他一路送到了南華門，才轉(zhuǎn)回宮苑。申乃安出了南華門就要往宣慰司去，不想才走了十來步，前面的御閶門走出來一人，他定睛一看，只見是沈可人，心中道怪：從東宮出來可是不必走此門的，倘若是進(jìn)內(nèi)宮拜見娘娘，也不曾聽聞今日內(nèi)官有宣召。他心里存了個疑影，匆匆趕回了宣慰司府衙。
申乃安落座，底下人隨后端上來一杯茶，眼見著手邊散亂的一堆紙張，旋即收拾起來?！按笕俗蛞箾]休息好，這些上庸的情報或可先收起來。”
“放回原處就是，再給我取南江、中陳兩國的近報來?！鄙昴税捕似鸩杷蛄艘豢?，“伯偲可有消息？”
“并無長史大人的消息。”
申乃安嘖了一聲，眉目凝重，面色有些不好，他忡忡道：“派人去接應(yīng)一下，務(wù)必在五月前讓他回來，如果有事，可動用非常手段?！?p> “是，另有一件事，需要報給您知道?！?p> 申乃安微微側(cè)臉，眼睛登時來了光亮，“什么事？”
“牧國撤兵之后，有意與我們交好，北圩說，這一次似乎牧國被上庸擺了一道?！?p> “說仔細(xì)些，究竟怎么回事！”申乃安不免有些疑惑。
那人便謹(jǐn)慎答著：“北圩的確切消息，上庸的皇帝已經(jīng)與斥羅方部暗中結(jié)盟，偷襲了海烏茲大帳，掠獲輜重許多，故而牧國撤兵，是與此有關(guān)?！?p>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申乃安一時間想出了神兒，倘若上庸這連環(huán)計不是針對大魏，而是針對牧國，那他們現(xiàn)在置自己于險境，一旦大魏與牧國連兵，他們豈不是危在旦夕？這樣貿(mào)然行事，豈非當(dāng)權(quán)者昏聵？“種仁之死，你們核實查清了沒有？”他轉(zhuǎn)而問道。
“還在核查，沒有確切消息。”
“一旦有了準(zhǔn)確消息，必須第一時間交給我，再派人去刺探，必須趕在五月之前查明白。”申乃安眼神看著別處，手中卻捏著一方玄龜鎮(zhèn)紙。
“是，一定讓他們更上心些。”手下人話音剛落，申乃安點了點頭，言道：“沒什么事兒了，你先下去吧?！?p> “是?！彼е垙埻讼?。
申乃安復(fù)陷入沉思，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有人報聲“御照司司鑒拜見”。申乃安恍然回神，朗聲應(yīng)著：“請進(jìn)來?！?p> 未幾，趙惜寧寬步入室，面色有些不好，申乃安遠(yuǎn)遠(yuǎn)看著，便知他來意?！吧甏笕丝烧χ?？”他二人原本就是同窗好友，故而不多客氣，一邊走著一邊噓問著。
申乃安點了點頭，“正忙著，要不趙大人先回避？”
“那何必方才請我進(jìn)來？”趙惜寧駐步，已經(jīng)立在他桌案前。
“罷了，既然已經(jīng)進(jìn)來了，那就請坐吧，趙大人?！鄙昴税惨簧焓郑埶谝粋?cè)。
趙惜寧落座，看著面前的半杯茶，莞爾道：“子肜這茶看著不錯，可否與我一杯？”
“不急著喝茶，你向來不得空閑，今日到訪可是有事？”申乃安將手肘撐在桌邊，以大拇指頂住太陽穴，不急不慢地問著。
趙惜寧也不在意，只看了看他的神情，而后緩緩道：“也罷，你是真心寬，不過是方才，陛下命我徹查東都爆炸一事，你的思慮，陛下也一并跟我說了，咱們二人無須交言此事，你縱橫謀劃，陛下向來重信，我也信，只不過除了你所說到的應(yīng)查之人，陛下還有另外一個讓我必須查證的人。”
“是我?！鄙昴税膊患偎妓?，脫口而出。
趙惜寧也不意外，接著道：“宣慰司畢竟?fàn)窟B外事，陛下疑心是應(yīng)該的，只不過，陛下還讓我查一查王氏，這我就不明白了，自王馳被委任為司馬，掌兵馬府與六縣大營以來，陛下對于王家，已經(jīng)很久沒有明面上動過手了，此番行事有些突然，而且，這件事和王氏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申乃安知道自己可與他推測一二，于是低聲道：“我只是同陛下多說了兩句，王馳如今在陣前統(tǒng)領(lǐng)大軍，不可輕縱，更何況如今已經(jīng)出了一個尹出云，若再有個王馳，大魏可真就斷了氣了，為防患未然，也為了安心，才讓你順勢而查?！?p> 趙惜寧若有所思，沉聲道：“御照司如今手里壓了好幾個案子了，若是抽調(diào)人手去查王氏，怕是力不從心，而且……?！?p> 見他忽然不語，申乃安風(fēng)輕云淡地一笑，接了話說：“而且你也不想查王氏，對吧?！?p> “要不我怕你呢，”趙惜寧輕咬后槽牙，“王氏我會拖著，先好好查查懷安坊再說吧，我御照司實在沒閑人可用了?！?p> 申乃安只伸出手用指甲敲了敲杯盞的口沿兒，聲音悶悶的，卻繞而不絕。他抬眼打量著趙惜寧，“那你還能抽調(diào)人手查我？”
“你？我且做一回貪官污吏，給你個方便，你不要不領(lǐng)情就好?！壁w惜寧仰面看著殿中橫梁，“申大人，慧極必傷，你實在無須如此擔(dān)憂，況且，你的主意，還得看我辦得如何?！?p> 申乃安微微搖頭苦笑，也抬頭看橫梁，“自然，我這條命要你來保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