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余霧
污染力量侵蝕著余霧的神經,她在夢中回到了童年的那家凈化機構。
她的母親在懷孕期間受到了污染侵蝕,因此余霧出生之后就一只呆在這家醫(yī)院。
但余霧那時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不幸的,因為凈化機構中的孩子多少有些殘疾,每天起床,吃飯,接受治療,似乎世界上的孩子都是這樣度過一天又一天。
而且余霧有其他孩子沒有的東西,母親。對,凈化之家有著大量被遺棄的孤兒或者說父母得知孩子被污染后,直接斷絕關系,只出每月的撫養(yǎng)費。
余霧的母親每年都會來看望自己的女兒,待五天,不多也不少,剛好是凈世軍年假去掉通勤時間。
這五天是余霧每年最幸福的時光,她不但可以和母親呆在一起,還能去外界。凈化機構的孩子只能隔著玻璃向往外面的世界。要么是隔著教室的玻璃,要么是隔著隔離車的玻璃。
當時對污染者的研究還不夠全面,人們擔心和被污染者接觸就會被侵蝕。長大之后余霧才明白,母親每次帶自己出去,都是全程用神力將自己和外界隔離開來。
那時母親會給她講外界的事,講人類城市外面的世界,講凈世軍中的生活,講人類在污染之地的開拓史。
這些東西對孩子來說明顯太艱深了,之所以講這些,恐怕是因為全年都在前線作戰(zhàn)的母親對其他的事情既不了解也不感興趣吧。只要是母親說的話余霧都仔細聽著,并用孩子腦瓜留下了模糊的印象:人類脆弱需要保護,外界危險殺機四伏,凈世軍要承擔起保護一般人類的責任。
余霧記得自己說以后要和母親一樣加入凈世軍時她的反應。那是混雜著困惑,猶豫,動搖的神情,但總的來說,還是高興居多,余霧想讓母親高興。
凈化機構里和余霧年級,病狀都差不多的孩子有五六個,有時會來新的孩子,有時也會因為各種原因離開幾個。但長期固定生活在這里的,就是他們五六個。
他們的關系不同于普通的兄弟姐妹,還有一層病友的同命相連之感,生來帶有疾病的孩子們早早的見過了死亡,學會了同情,品嘗過恐懼。
時間流動,凈化機構的孩子們無從察覺,但一些事發(fā)生著改變。
在那場人類聯(lián)邦史稱“大叛亂”的戰(zhàn)爭發(fā)生之后,聯(lián)邦開始審視之前粗放的次位面開拓模式,決心加強對已開拓的次位面的控制。
以往開拓次位面,掠奪,反哺污染前線的做法被禁止,轉而對已開拓區(qū)域精耕細作,挖掘更多資源信仰。
這一戰(zhàn)略受到了前開拓時代的既得利益家族的大力支持,他們獲得了足夠多的資源和地位,繼續(xù)盲目開拓容易引起手頭資源貶值。
同時,反開拓的聲音在聯(lián)邦內部愈演愈烈,人們開始不理解為什么要繼續(xù)凈化污染地帶,現(xiàn)在的主位面已經足夠富裕和寬敞——當然,這是對那些能發(fā)出聲音的上層家族來說。
輝格之墻原本只是老城區(qū)城墻而已,但不知何時起,新老城墻差距越來越大,就有了上下城區(qū)之分。
在這種大背景下,凈世軍也好,凈化機構也好,手頭的資源日漸縮水。有一年余霧的母親沒能會來探望女兒。
下一年短暫的回來三天又匆匆離開,余霧再下一次回來,就是凈化機構被取締的時候。
隨著經營每況愈下,凈化機構的孩子越來越少,而留下的孩子們的醫(yī)療水準也漸漸降低。
好在余霧等人一直在這家凈化機構生活的孩子們一直都在。但是他們之所以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呆在這家凈化機構中,其實就說明了他們沒有了設施輔助,幾乎無法生存。
慢慢的,凈化機構的各種設施都變賣的差不多,幾乎是一家普通的孤兒院了,而失去儀器輔助的孩子們,病情則在一天天加重。
余霧和另一個孩子病情最輕,他們擔當起了照顧其他人的責任,這也意味著他們看著自己的朋友一天天病危。
這種情況下,凈化機構不得不尋找其他出路。
有一個名額,可以送進輝格之墻內的圣火司中心機構,只有一個人能去。
孩子們偷聽到這個消息,恐懼和掙扎無聲的蔓延。每天都有孩子白天對同伴說:我不去了,你們去吧。然后晚上一個人默默的哭泣。
這時,余霧想到了母親講的那些故事,啊啊,我是凈世軍的女兒,我要成人類的壁壘。
她默默找到老師,告訴他自己不想去圣火司,讓別人去吧。其他孩子聽說后,也都主動找到老師,要放棄去圣火司。這樣機會就落在最后那個還算健康的孩子身上。
但名額的分配和孩子們的善念并無關系,通知下來后,唯一得救的孩子是余霧。
余霧忘不了那時其他孩子看自己的眼神,特別是那個和自己一起照顧其他孩子的同伴。
她找過老師,哭鬧過,甚至企圖絕食,但都沒有用。為什么是自己?是因為我有一個凈世軍的媽媽嗎?她怕事實是這樣,更怕其他孩子這么想。
離開前,她都固執(zhí)的不肯吃飯,直到最后一天晚上,那個孩子給余霧端來晚飯。最后一晚,一起長大的朋友們還是原諒了彼此,他們聚在一起,用寒酸的晚餐為余霧送別。
去往圣火司的路上,余霧再次見到了母親。
三年不見,母親憔悴許多,昔日溫暖的手多了幾道污染治愈后的裂痕,牽著母親這樣的手,余霧什么也說不出。
“你不是因為我而得救的?!敝挥心赣H看穿了余霧的心思“你被檢測出成為神明的資質,不能成為神明的孩子永遠無法徹底痊愈?!?p> 余霧默默的聽著,她意識到了被留下來的孩子們的結局。良久,她說:“我要替未能成神的他們活下去。”
之后余霧沒再見過同伴們,只有書信往來。信上總是說大家很好,很健康,可余霧漸漸發(fā)現(xiàn),信里的事,很可能是寫信人根據(jù)過去的生活改編過來。
一年以后,信也沒有了。
兩年后,余霧康復,從圣火司醫(yī)院離開。
過去的凈化機構成為了今日的健全之家,研究員和醫(yī)生各奔東西,幾個年老的老師留下。
最后的孩子們就葬在不遠處,余霧兩年后只見到了他們的墓碑。
明天她就要入學神職學院了,她在同伴的墓前發(fā)誓,自己要成為人類的鋼鐵壁壘,拋棄私欲,為了那些未能成神的孩子而活。
本應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