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母親盯著燭火沉默良久，開口道：“其實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全都是些江湖流言，以訛傳訛的夸大說辭罷了。直到……直到后來我隱居在福城的那段時間里，一次偶然的機會識得一長老，從他那兒才得知關于蝕骨堂與蝕骨術的由來。事實上這位長老的家族與蝕骨堂是同宗同族一個源頭生展出來的，當然這我們互相了解，相互信任之后才告知于我的。回想起先前你爹爹確實有跟我提及過這一派，據(jù)說此派族人不善武功，也不在江湖上走動，貌似是一群文人，仰仗前任遺留下的醫(yī)術為生。
“家族傳說你爹爹祖上有一個天生殘缺的人。此人生下來就沒有右臂和右腿，母親在生他時難產過世了。因為身體右邊殘缺，左右鄰居就給他起了個‘半人’的綽號。在外被人欺負，在家也得不到兄弟的關愛，身體上的殘缺讓他與手足之間天然有一道隔閡，童言無忌卻也是最為傷人的話語。父親也因為母親的離世對他懷有恨意，對他不聞不問。終于在十歲那年，一個風雨交加的雨夜，他毅然決然離家而去，當他再次回來，卻已過了而立之年。
“沒人知道這些年他是如何度過的，只知道回來的他煥然一新，脫胎換骨，習得一身本領，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半人’。不僅如此，他甚至在觀風識水、治病藥材、遁甲之術上都有不俗的造詣，甚至詩詞書畫上也有所涉獵?？恐@些才能在當?shù)匮杆俜e累起名聲與財富，兄弟姐妹也以他為中心組成新的大家族。在那個太平盛世，家族內學文者多于學武，家族聲望在當?shù)刂饾u壯大。
“相傳‘半人’足足活了整整二百歲，更為神奇的是他學藝回來之時右臂和右腳竟奇跡般長了出來，成為一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但因年代久遠，又無文字記載，全靠代代口傳，真真假假早已無法驗證。在這位傳奇人物離世后數(shù)年，天下開始動蕩，戰(zhàn)亂連連，饑荒肆虐，在這混亂的時代，家族之中便有人開始在已故的‘半人’老先生的遺物內尋找新的生機。
“他們找到了大量武學書籍，全是由‘半人’先生親筆繪制書寫的，但這些武功大多是基本功與內家心法，都需要長年累月才能煉成。眼看世道一日不如一日，家道中落，自然就有人起了壞心思。也許是因為‘半人’先生自己生來殘疾的緣故，學得一身本事的老先生晚年把大部分的精力全都投入到治病救人的醫(yī)者之道上。族人尋遍老先生的遺物，終于在他藥箱的夾層里找到半張老舊的羊皮卷，卷內描繪一種名叫‘蝕骨術’的武功。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武功，修煉者需把自己身上的皮給生生剝下，而后浸泡在特定的藥水之內，待傷口愈合，新皮剛剛長出之時，再泡到按比例調制的血水中。直到新皮完全長出愈合，再次進行剝皮，泡藥，泡血水，周而復始，直至骨頭暗紅，新皮無法剝下為止。卷上描繪此術煉成之后，平時無常人無異，但在打斗之時則成赤紅之色，鋒利如劍，剛毅似刀，且百毒不侵。只可惜羊皮卷年代久遠，上面描繪的字畫模糊不堪，更為重要的是這只是半張羊皮紙，只記載著煉制的過程，至于煉制細節(jié)，如何剝皮，藥水和血水的配置，浸泡與再次剝皮的間隔時間，這些具體的內容全都在缺失的另一張羊皮卷上。
“至此，家族內部矛盾顯現(xiàn)，一派認為先生特地把這羊皮卷藏得這般隱秘，定是不想自家族人去學這般邪門武功，其必有反噬之危。而另一派認為，先生離世之時世道太平，自然無需此術，但老先生必定也料到自己離世之后世道混亂，而這就是這亂世的解藥。原本亂世生存就不易，家族內大多數(shù)人紛紛棄文從武，而此刻就有如此不世出的武功絕學擺在眼前，自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推崇。家族矛盾持續(xù)，最終分裂成兩派，一派繼續(xù)靠著風水、藥材與詩詞維持著清貧的生活，另一派好戰(zhàn)尚武，在江湖上開宗立派，而后數(shù)十年內不斷研究著蝕骨術。
“皇天不負有心人，最終他們在‘半人’先生生前留下的大量文學著作中找到只言片語的記錄，把這些記錄整理起來，歷經幾代人的嘗試，雖然沒能完全煉成蝕骨術，但也使家族重新振作起來。很快他們便在江湖上嶄露頭角，鋒芒一時無兩，在江湖上的摩擦碰撞中，許多久負盛名的正道門派皆敗在這后起之秀上，又因蝕骨術修煉過程詭異，正道門派聯(lián)合起來把這蝕骨術叫做妖術邪術，把剛剛建立的蝕骨堂認作魔教。正道容不下蝕骨堂，魔教又適時邀請蝕骨堂聯(lián)合，在那種年代下，哪有什么正道魔教之分，只要勝利，那便是正道。蝕骨堂因此接受魔教邀請，可隨著蝕骨堂一天天壯大，眾魔教也漸漸對蝕骨堂有了異議，蝕骨堂遭到了正邪兩方面的排擠?！?p> “單從修煉過程來看，這蝕骨術確實有點邪乎。”迦南默默道。。
“邪乎？”迦南母親伸手摸了摸迦南頭，“天下武學，但凡威力強大，其修煉不是條件嚴苛，就是形式詭異，其中不乏有危及生命的反噬之危。有需要童子開始修煉的童子功，有需要處子之身才能修煉的武功，甚至還有需要特殊生辰八字，五行屬相。所謂正邪，不過是勝利者的論斷。蝕骨術又剝皮又浸泡血水，給人邪門詭異的感覺，但跟那些所謂正道門派的武功相比，詭異邪門程度并無二致。我曾見過為了要正陽時辰出生以配合五行來修煉獨門武功，在孩子還不足月的情況下強行生產，最后母親慘死，孩子落下終生病癥，這就是出自正道人士的所作所為?！?p> 迦南點點頭，摸著耳朵道：“娘親所言甚是，在江湖上這幾十年，詭異離奇的怪事也常常聽聞，正魔不過是利己的殺戮口號罷了?！卞饶咸ь^問道：“那位長老，告訴娘親這些事情的長老是那場屠戮的幸存者？”
“并不是，他是不愿修煉蝕骨術，繼續(xù)靠風水、藥材與詩詞維持生活的那一派的后人。歷經幾代人的努力，家族逐漸興盛，終于小有所成，眼下江南各大城邑中均有他們的藥堂，好像叫做‘攬文堂’。如果你有空，可以去福城的總堂打聽一些消息來?！?p> 迦南試探問道：“那這次事件會不會是他們那一派所為？為了……給同族人報仇？”
迦南母親略一思索，道：“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同宗同族，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如此血海深仇……并且‘半人’老先生的文獻古籍大多留在攬文堂那一派，至于里面有沒有夾雜這未被發(fā)現(xiàn)的武學招式便不得而知了。只是……”
迦南瞪大雙眼望著娘親，迦南母親道：“只是他們經歷好幾代，如今才小有所成，若真要復仇，幾乎可以說是跟整個正道門派宣戰(zhàn)……”
迦南皺眉點頭，欲言又止，最后輕聲道：“我會查明的?！?p> 迦南母親溫柔地笑著，伸手拿回佛珠，道：“娘親面前沒什么好猶豫的，想問什么就問吧?！?p> 迦南小聲問道：“娘親可知這蝕骨術的命門，或者說如何對付？”
迦南母親思索良久，道：“蝕骨術說的直白點就是強化自身某個部分，做到能跟刀劍媲美且不懼百毒，但也是有它的局限的。蝕骨術的施展需要內力來維持，而蝕骨術所消耗的內力又比一般武功招式要多的多。如果施術者強行持續(xù)施展蝕骨術，強化的部分就會壞死，如果超過施術者的極限，強化部位便會石化。因此蝕骨術并不尚長持久戰(zhàn)。至于正面擊潰蝕骨術的命門，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只要能知曉對手煉制過程中的藥水跟血水配比，自然能調制出相應的解藥來克制。但光是藥水就有無數(shù)種調配法，還不論血水以及個體因素造成的差異。因此，基本上來講是無解的。不過從已知的所有蝕骨術的修煉者來看，蝕骨都只是部分蝕骨，例如蝕骨腿部，就修煉專門的腿功，蝕骨手部，就修煉拳法掌法等等。還未曾聽聞有人做到全身蝕骨，所以即使破解不了蝕骨部分，也能攻擊身體其他要害，以此來取勝?！?p> 迦南長舒一口氣，把時辰令收到懷中，道：“有娘親這些情報，應該沒什么問題。時候不早，我該動身前往尸骨沼澤了。”
迦南拿起身旁的純青琉璃劍劍，站起身來。
“不多待一會兒嗎？”
“任務已經接受，在半步林耽誤了些時間，沿路還要收集些情報。如若只是單純的蝕骨術，應該可以順利完成，就怕有什么變數(shù)，早去好做些準備。”
迦南母親點點頭，柔聲說道：“路上小心。”
迦南對著娘親微微一笑，道：“娘親放心吧。”
迦南轉身欲走，突然停住不動，回頭問道：“半山腰的半庵廟是否不再派人守衛(wèi)了？”
迦南母親抬頭，眼里透著驚訝，問道：“何出此言？”
迦南把遇見止月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迦南母親聽完，站起身來，把長發(fā)扎起來，道：“我去跟皆塵師傅問問情況。”
迦南道：“要我?guī)兔?？?p> 迦南母親溫柔地望著迦南，道：“放心吧，南禪庵的實力你最了解的，忙你的事去吧?！?p> 迦南點點頭，轉身走到門口處，回頭道：“如果那個叫止月的姑娘拜入庵內，望娘親能稍稍照顧一下?！?p> 迦南母親笑著點點頭，目送迦南。迦南看著那皺皺干干的樹干，帶著青苔的大石圍起的水井，身形一閃，越過圍墻，往陰影處隱去。
迦南抬頭望向天空，明晃晃的月亮已挪至頭頂，估摸著快要二更天了，整個南禪庵靜悄悄的，只有夜巡隊的成員還未睡去，輪流守衛(wèi)庵內各個要害。這些迦南都了然于心，她就像一只狡猾的狐貍，在林中不斷前進，輕易得避開所有陷阱。她從一個陰影飄到另一個陰影里面，從一個個要害據(jù)點的守衛(wèi)背后滑過，很快她就出了南禪庵，直奔山道旁的密林而去。她左右輕踏，在樹梢與樹干之間跳躍，她的身形在月光斑駁的叢林中閃爍不定，只見其影不見其形。她一躍到先前那株大樹樹端，包裹靜靜的掛在那，孤零零的掛在樹頂。她從包裹內取出青色時辰袍，穿到身上，把包裹背在背上，腰間掛劍，準備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