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仇和尚心中暗暗稱奇,對眼前這位老先生多了幾分敬佩與信任。
福城攬文堂的掌柜——閱川長老,果然名不虛傳。
但他面上依舊,不露聲色,未曾表露絲毫心境。
他微微搖頭借此來答復(fù)閱川長老的疑問。
斷仇和尚前半生的經(jīng)歷使他不會輕易相信他人,更何況此事關(guān)乎震云性命。因此,在復(fù)述先前發(fā)生的事件之時他特意留心,未曾提及此事。單憑這淡淡水漬就能做出這般準(zhǔn)確的推斷,看來這老先生所言非虛,應(yīng)是那傳聞中的閱川長老。
震云有救了。
斷仇和尚心中盤算著,閱川長老低聲開口說道:“斷仇師傅莫要心驚,老夫雖不會武功,但天下萬物皆逃不出陰陽二字誒。醫(yī)道自也不例外。北禪寺的武學(xué)歷來都是志剛至陽屬性,其招式亦是奔放、率直,而此冰針陰柔綿密,自非出自斷仇師傅之手。至于蒼慕,哦,就是被斷仇師傅所擒住的那女子,據(jù)老夫所知,她應(yīng)是不會此種招式。蒼慕的武學(xué)修為還未到這般境界誒?!?p> 聽聞閱川長老這番話,斷仇和尚便把那五枚暗器的事情復(fù)述一遍于閱川長老。
閱川長老閉眼捋了捋灰白的胡須,面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道:“或許真如斷仇師傅所言,真是佛主顯靈,你們遇到貴人誒?!?p> 斷仇和尚瞪大雙眼問道:“長老,此話怎講?”
斷仇和尚撫著胡須,慢慢睜開雙眼道:“正如斷仇師傅所言,這小師傅確是中了毒誒。依斷仇師傅之言,其毒乃是這溪水中魚兒的利齒而來。這溪水中的魚兒原本并不含毒,但二十七年前的那場殺戮改變了這兒的一切,想必斷仇師傅也略有耳聞吧?”
斷仇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那時還在紅塵中苦苦掙扎,但蝕骨堂滅門一事在當(dāng)時可稱得上是江湖第一大事,整個中原可謂人人皆知,貧僧自然也有所聽聞。”
閱川長老默默點頭,隨后自顧自道:“當(dāng)年正道門派合力圍剿蝕骨堂,蝕骨堂幾乎被屠戮殆盡誒。大戰(zhàn)過后,那些不入流的門派被分配負(fù)責(zé)清掃戰(zhàn)場,他們?yōu)榱烁谜覍の淦鳌⒅閷氁嗷蚴俏涔γ丶?,便把成山的尸首從那帛青峰上丟下來誒。腳下這山坡本是這片沼澤內(nèi)最為安全、寧靜的土地,沒有吞人的泥潭、曲折難行的小徑、纏人煩心的灌木,而是堅實的土地,高聳入云的古樹,一片高雅悠遠(yuǎn)的意境坡地。如此山坡,自非如今這般低矮,只因源源不斷的尸首從上方拋下,硬生生把這個山坡給壓成如今這般高度,也讓它背負(fù)‘積尸坡’這樣駭人的名稱誒。尸骨成山,血流成河誒,偏偏蝕骨堂此派人人都修煉蝕骨術(shù),他們的鮮血中或多或少都含有毒素誒。尸體被大地掩埋,鮮血下滲融入地下水中,融進(jìn)溪流,方圓百里內(nèi)諸多動植物都因此滅絕。陸上存活下來的以‘赤狼’最為有名,水中存活的便是這‘赤魚’。”
眾人沉默,閱川長老低著頭,繼續(xù)說道:“這溪水內(nèi)的魚兒原本不長這樣,遭逢環(huán)境突變,為了生存下去,它們歷經(jīng)數(shù)代更迭,逐漸衍化成如今這副模樣。它們體型變小,腦袋變大,魚鱗消失,常年不見陽光使它們的雙目退化失明,而嗅覺愈發(fā)靈敏。即便如此,單單依靠外觀的改變是遠(yuǎn)遠(yuǎn)無法在這種環(huán)境生存下去的,它們最終連習(xí)性也隨之發(fā)生改變誒。它們以生肉為食,好勇斗狠,殘暴嗜血,任何經(jīng)過溪流的動物都會被它們給毒倒,產(chǎn)生幻覺,最終被它們啃食誒。在沒有食物的時候,它們甚至?xí)ハ喙?,而它們的毒素就藏在那凸出嘴巴之外的利齒中誒?!?p> 閱川長老拾起一個殘破的利齒細(xì)細(xì)觀察,臉色越發(fā)難看。
他目光往那被捆綁在樹樁上的蒼慕望去,眼里飽含無奈,轉(zhuǎn)頭對斷仇和尚道:“老夫之所以說你們師侄二人遇到貴人,是因為這小師傅中毒之后,幻覺使他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誒,強(qiáng)壓之下使他心生混亂?;靵y直取內(nèi)心堅定之物,若此物崩潰,便會懷疑自我,從而懷疑一切。意志薄弱之人頃刻間便會氣血逆行,輕則周身經(jīng)脈逆流,內(nèi)力亂竄,暴斃而亡誒;重則失去自我,忘卻一切,遁入瘋魔之道。小師傅從小就鍛煉志剛至陽的武功,在他意志力崩潰之際,全身陽剛之氣處于頂峰,而這五枚冰針不僅冰封了他的氣血與經(jīng)脈,更重要的是平衡了他的體內(nèi)的陰陽之氣誒。不然此時,恐怕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誒?!?p> “依長老所言,這冰針并非是她的同伙所為?”斷仇和尚指著被綁起來的蒼慕問道。
“斷仇師傅何須多此一問誒。依老夫拙見,斷仇師傅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來。此招凌厲迅猛,陰柔婉盡,卻并未有一絲一毫的殺意誒?!遍喆ㄩL老反問道。
斷仇和尚抿嘴尷尬一笑,勉強(qiáng)的笑容帶動巨大刀疤,笑得十分——古怪?
閱川長老看在眼里,面上如平靜水面未有半點波紋。
他微微一笑,繼續(xù)道:“蒼慕歷來獨來獨往,性格孤僻,不善言辭誒。話說回來,若非這五枚陰柔冰針抑制住小師傅的亂脈,平衡體內(nèi)陰陽之氣,此刻便是扁鵲與華佗并存于世,只恐也束手無策,更別提老夫這個小小藥堂掌柜誒。那般,小師傅要么失去自我,走火入魔,遁入魔道,要么承受不住萬物逆反之變,氣絕身亡?!?p> “長老所言甚是,既知曉毒物,定是有其解法?”斷仇和尚不無擔(dān)憂得問道。
閱川長老伸手示意斷仇和尚莫要著急,他舉目抬頭,環(huán)顧一圈,抬腿便往溪邊走去,他站在溪水旁彎腰觀察溪水內(nèi)的魚群。
這些赤魚雖是瞎眼魚,但嗅覺極其敏銳,它們很快便察覺到異樣,一個緊挨著一個往河面上探出大大的腦袋,露出森森白牙,互相碰撞,激起水花不斷。
閱川長老頗為好奇,拾起地上一根枯樹枝便要試探,哪知溪中赤魚好似全都看在眼里,魚群中突然竄出一只大頭赤魚,大頭赤魚挨著魚群猛地一擺尾,忽地騰空,凌空尾巴一掃化作一道紅色軌跡繞過樹枝就往閱川長老手上飛去。
大頭赤魚的嘴巴張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蒼白的巨型獠牙完全展開,直挺挺得沖向閱川長老伸在半空的手。
斷仇和尚還在猶豫如何擊落這赤魚而不傷及閱川長老,但見一道金絲舞動,大頭赤魚周身上下瞬間被金絲束縛,金絲纏繞數(shù)圈,大頭赤魚動彈不得。金絲舞動,拽動大頭赤魚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半弧,升至高空,而后重重砸落到一旁地上。利齒著地,斷成兩截,無力地?fù)潋v著尾巴,眼看是活不成了。
“多謝青棠姑娘出手相救誒。”閱川長老轉(zhuǎn)頭謝道。
“長老言重了。”白裙婦人道。
斷仇和尚目隨金絲,目光落在身后那名白裙婦人壯碩的手臂上。原本壯碩的雙臂此時僅左手依舊巨大,右手纖細(xì)如柳,通透如玉,金絲仿佛有生命般自動纏繞到她的右手五指上,瞬間右臂恢復(fù)先前那般壯碩。
斷仇和尚目光停留在青棠手上,直至青棠報以溫柔的微笑,斷仇和尚才驚覺失禮,匆匆行禮,緩解尷尬。
絳兒見狀正要發(fā)作,又被青棠給攔下,只好擠眉弄眼,嘲弄斷仇和尚。
好在此時閱川長老招呼斷仇和尚過去,斷仇和尚趕忙踏步走去。
閱川長老指著溪中魚兒說道:“俗話說:毒物出沒之地,百步之內(nèi)必有解藥誒。師傅你看,這些赤魚一個個好勇斗狠、不知恐懼,只要有活物出現(xiàn)在它們面前又豈會顧及是水中還是陸地上誒?但此刻它們卻都只敢在這溪水內(nèi)叫囂?!?p> 閱川長老轉(zhuǎn)頭望向一旁死去的那只大頭赤魚,心中不由回想起剛剛那一幕。
片刻過后繼續(xù)道:“若剛剛那赤魚徑直撲來,后果猶未可知誒。可它卻大費周章,繞個彎也只在溪面上騰空。依老夫猜測,這恐怕是出自動物的本能誒。它們懼怕的是這些奇怪植物,或者是它們的果實,而非是陸地。這植物或許能解這些赤魚毒的毒?!?p> 言畢,閱川長老彎腰拾起一塊帶尖角的小石塊,左手往袖內(nèi)一縮,頂著衣角抓著那古怪植物的枝干往溪水上方拉去,用小石塊的尖角在那白色圓圓的果實上輕輕劃出一個口子。白色果汁剛一滴落到溪水中,成群赤魚霎時間四散游走,好似老鼠見了貓,爭先恐后奪命狂奔。
斷仇和尚見狀大喜,伸手就要摘果子。
閱川長老趕忙制止,開口解釋道:“斷仇師傅且慢。這怪異果實確是能解這赤魚之毒,可依老夫?qū)ο嗌嗫说淖匀环▌t的了解以及多年行醫(yī)的經(jīng)驗來看,恐怕這白色果實本身也是一種毒誒,并且毒性絕不會比這赤魚毒要弱。若這般貿(mào)然用藥,怕是解了赤魚的毒,又中了這古怪白色果實的毒誒?!?p> 斷仇和尚手在半空中停住,眉頭擰成兩個大疙瘩,急道:“長老可有對策?”
閱川長老卻突然面露難色。
斷仇和尚見狀開口道:“長老有話,但說無妨?!?p> 閱川長老猶豫片刻,道:“這毒,自是能解,但求萬無一失,可否讓老夫與蒼慕聊上幾句誒。若單單是這赤魚的毒,有這白色果子自然能解,就怕其中還混有其他毒物,那就……”
斷仇和尚微笑合十道:“長老請便?!?p> 閱川長老微微一驚,他沒想到斷仇和尚如此豁達(dá),明亮。
聞言,他心中舒暢,一掃先前陰霾,還施一禮,踏步往蒼慕那兒走去。絳兒見狀也想上前,卻被斷仇和尚給攔了下來,要不是青棠攔住她,恐怕二人又要斗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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