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的絳兒與蒼慕二人此刻不再言語，青棠扶著震云慢步跟隨。震云渾身乏力，腦袋暈乎乎的，只聽了個大概。
斷仇和尚面色嚴肅，沉默不語。
閱川長老停頓片刻，輕嘆一聲，繼續(xù)說道：“早期蝕骨堂為了盡早在江湖上站穩(wěn)腳跟，打響名號，他們的手段過于激進，致使多數正道門派對其產生反感誒?？稍绞侨绱?，蝕骨堂越要證明，直到后來以比武的形勢讓諸多正道門派受辱蒙羞誒。如此，還未到群起而攻之的地步，真正激起群憤，使各懷鬼胎的門派聯手的真正原因是：蝕骨堂毫無顧忌地接納了大量被正道門派逐出師門或主動背叛師門的那些人。一個剛剛興起的門派，難免受到那些歷史悠久的大門派的排擠，正道上的絕大多數門派都是這么過來的。江湖是一鍋沸騰的水誒，靠實力說話，可正道門派內部卻是個看重輩分與榮譽的地方誒。若想融入其中，必須遵循其中的諸多規(guī)矩誒。
“正道門派對于榮譽有著近乎癲狂的追求誒！因此，但凡被正道逐出師門的人，就會被整個江湖視為喪家之犬誒。無論本事如何，都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和認可，更別妄想會有門派收留他們。可蝕骨堂卻把他們全都收入門下，全部！就因此事當年老夫還與蝕骨堂堂主吵得不可開交，鬧得不歡而散，最后他們也為此付出了慘烈的代價誒。
“或許很難想象，但事實就是如此。那時的魔教遠非如今這般式微，而正道門派內部也不乏意志薄弱、追求名利之人，門派的凝聚力遠非如今能相媲美誒。那些敗于蝕骨堂之下的正道弟子，那些在正道門派種被規(guī)矩與輩分強壓下來、多年默默無聞的人，眼下有如此一個機會擺在他們面前，又怎會輕易放過？
“蝕骨堂錯就錯在他們低估了正道門派對榮譽的重視誒，他們根本不了解正道門派視榮譽為何物誒。蝕骨堂手段激進，做事不留余地，甚至比武讓他們受辱蒙羞，這些正道門派都能容忍。可蝕骨堂卻把他們的視為生命一般的榮譽輕易摧毀，這徹底激怒了正道門派誒。他們集結起來，把蝕骨堂稱為魔教，并組織圍剿，無奈之下蝕骨堂堂主只好悄悄把門派遷至遠離福城的帛青峰上。
“兩地相距甚遠，如此這般，攬文堂與蝕骨堂之間的走動也越來越少。也因為蝕骨堂被按上了魔教的名頭，攬文堂內的長輩開始禁止小輩與蝕骨堂的人來往誒。事實上族內年輕一輩私下往來完全沒有受影響，畢竟他們之間有可能是多年好友又或者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誒。
“老夫的小孫子帛華便是其中一個。老夫有三個孫子，帛華是其中輩分最小的那個。在他小時候，我們兩家還未分裂，他與后來分離出去的蝕骨堂中一長老的女兒——青黛二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誒。縱使族內分裂兩派，分別于兩地，依舊沒能阻礙他們日益漸濃的感情，直到二十七年前那場血腥的圍剿誒。
“當老夫得知消息之時，圍剿已經進入了尾聲。說來慚愧，即使我等提前得知消息，有心伸出援手，怕也只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誒。縱使改變不了什么，攬文堂亦不能袖手旁觀，置身事外誒。老夫火速召集族內成員趕赴帛青峰，力所能及得拯救幸存的同胞誒。
“江湖中各門各派紛爭不斷，哪有什么正義與邪惡，只有成與敗誒。蝕骨堂慘遭近乎滅族的血洗，老幼婦孺無一幸免，兵器、財寶、武學秘籍等等，全被洗劫一空。目光所及，一片狼藉。而這，卻是自詡正義的正道門派的所作所為誒。”
閱川長老抬頭望天，面前猩紅色光暴漲，猩紅月光中浮現出二十七年前的那場屠殺。尸骨成山，滿地殘肢，血水成河，痛苦哀怨的嚎哭……
他閉上眼睛，畫面就映照在腦海中。有些痛苦不會隨著時間而消退，相反卻會愈加深刻，鑿進心里。
閱川長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并未察覺到斷仇和尚的尷尬，震云低著頭，聽得出神。
晚風吹拂，引得月光晃動，閱川長老面前畫面崩塌湮滅。
閱川長老回過神來，察覺到斷仇和尚神情異樣之時，他干笑兩聲，把手里的古籍合上又打開，道：“斷仇師傅莫怪，老夫非是那般意思誒，老夫并非對北禪寺有所非議，只是想起……”
斷仇和尚伸手打斷閱川長老的話頭，道：“二十七年前貧僧還在紅塵中沉淪，蝕骨堂滅門一事貧僧也只是粗淺聽聞，具體如何也不敢妄下斷言。正如長老所言，江湖就是一鍋沸騰的水，很難能用簡單的好壞對錯來下判斷。貧僧拜入北禪寺之后，見過正道之士為正義而亡，也見過其為一己私欲，殘殺抹除的罪惡之舉。這就是江湖，江湖一直如此，是江湖之外的人給于它過多莫須有的美好外衣，致使世人對它產生錯誤的看法。我能理解長老所言，但長老也該知曉單憑一人一派是根本無法左右什么的。我想，我們還是說回正題吧。”
閱川長老眼里放光，重重點點頭，夸贊道：“不愧是北禪寺的高僧，境界高，高誒。斷仇師傅所言甚是……通透！對，通透誒。哎……這人啊，要是上了年紀，就老愛絮叨，這一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再回過神來，思緒就全亂了誒。說到哪兒了？哦，對了，圍剿，圍剿誒。得知消息的我們連夜趕到帛青峰，但見山峰一片狼藉，尸橫遍野，但凡有價值的東西全都洗劫一空誒。我們并不在意這些，我們目的是來救人的。
“我們四下找尋幸存者，但除了在帛青峰北面的‘過情崖’上發(fā)現幾座無名荒冢外，一無所獲誒。直到后來我們才知曉那些荒冢是蝕骨堂的少堂主埋葬的，至于他本人我們也沒找到。有傳聞說他跳崖自盡，也有說被正道就地處決，更有人說他茍延殘喘隨時準備東山再起誒。江湖就是這樣，永遠都有各種流言，各種迷。我們想把尸首埋葬起來，同族兄弟這般曝尸荒野，實在于心不忍，只是這遍地尸首里竟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首誒，我們眾人呆呆站立原地，一時百感交集。
“那簡直就是地獄，地獄誒。老夫雖未見識過真正的地獄，但我想也該差不離誒。等我們回過神來，蝕骨堂眾人尸首的血液滲透地下，溶于溪水、樹木之中，毒素開始擴散，揮發(fā)蒸騰，空氣也隨之慢慢變成猩紅色，無奈我們只好先行撤退。但帛華卻不愿意，他發(fā)了瘋似地在無數的尸骸上尋找，誰都勸不動他。直到那些彌漫在空氣中的毒素把他毒倒，他都未能找到他要找的人誒。蝕骨堂成員修煉蝕骨術時所配比的毒素各不相同，混雜的毒素侵入帛華疲憊的身體，經歷半載的解毒調理，他的身體在清除完所有毒素之后，還是留下了病根。
“他開始變的虛弱，也許相愛的人，心是相連的，堅強與希望也是共通的誒。
“帛華還未痊愈，便開始四處找尋青黛，他始終相信青黛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誒。而在我們看來，只要帛華還抱著這個念頭，支撐他繼續(xù)活下去，不至于輕生殉情，這對我們這些做長輩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只是蝕骨堂成員幾乎全被屠戮，但凡與蝕骨堂有一絲一毫關聯的人，在這場圍剿后也都紛紛隱姓埋名，找尋難度堪比大海撈針誒。
“愛情是盲目的，激發(fā)出無窮的動力誒。帛華沒有放棄，這是他生存的全部信念?？傊諒鸵蝗?，年復一年，找尋那個腦海里無時無刻不再想念的人兒。命運有時比精心布置的戲曲都精妙，一切就像安排好的。在苦苦尋找的第六個年頭，在我們都不抱有希望之時，帛華他終于找到了青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