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雷未能除掉青黛,青黛勢必向閱川長老報復。無論他們之前情誼如何,在那道落雷下來之后,便也如那被劈落在地的左臂一樣,灰飛煙滅了。眼下,除了自己沒人能擋得住她,這些斷仇和尚心里比誰都清楚。
這是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面前這位女子早已不是只言片語所能勸解的了的,更為棘手的是她那詭異不明的武功。
但他心里清楚,這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斷仇和尚把禪杖拋給出之時,便慢慢把周身內(nèi)力匯聚于丹田之中,氣血平穩(wěn),經(jīng)脈順流,一切都變的緩慢。眼之所見,耳之所聽,鼻之所聞,味之所嘗,觸之所感,一切與外界相接觸的關(guān)聯(lián)渠道全都發(fā)生了變化,緩慢且清晰。
然后一切都淡化,消失。
內(nèi)力由丹田往外流淌,遍布周身五臟六腑,消弭于經(jīng)脈之中,融匯到氣血之內(nèi),漸漸消失不見。
五感消失,內(nèi)力消散,與此同時,他的體內(nèi)慢慢升起一股無命之“氣”。
一股暖意在心頭流動,周身上下猶如久旱逢甘霖,活力無限,歡快新生。斷仇和尚身上袈裟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一股看不見的“氣”在他身上流竄,由內(nèi)向外。
青黛剛一騰空,斷仇和尚便也隨之升空,成敗與否,在此一舉。
斷仇和尚腳踏蓮花,一個閃身在半空中截住青黛,二人在木橋前的上空纏斗起來。
青黛輕舞凝霜劍斬出一道寒霜,斷仇和尚舉掌便接,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失色,青棠更是輕呼出聲來。畢竟在場眾人當中,單屬她最了解凝霜劍。
青黛微感詫異,劍勢卻不曾放緩一分一毫。卻見斬擊而出的寒霜在斷仇和尚高舉的手掌三寸之處升騰蒸發(fā),化作一陣青煙,帶著寒霜的劍刃也在同一個位置停當下來。
劍刃不能向前半分,斬擊的勁全都被斷仇和尚雙掌化掉,如同斬在棉花之上、淤泥之中那般,瞬間力道便被擴散開來。斷仇和尚周身好似有個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這斬擊。
升騰的青煙遮住彼此的視線,水汽朦朧,氤氳飄渺。
青煙也讓眾人心急不已,一個個瞪大雙眼,企圖看清青煙內(nèi)的狀況。就在此時,白茫茫的青煙霎時炸裂開來,青煙中央爆發(fā)出斷仇和尚一聲暴喝,斷仇和尚大吼道:“震陽!”
如流星劃破夜空,閃耀易逝。
一個人影在二人頭頂急嘯而過,青煙未消,耳邊梵音驟起,環(huán)狀彎曲的陰影層層環(huán)繞從天而降,將斷仇和尚與青黛二人包裹起來。環(huán)狀之物順時針纏繞開來,層層疊疊,下大上小狀若佛塔,塔身轉(zhuǎn)動,佛光暴漲,梵音入腦,風聲漸起。
那人影在空中練蹬三腳,兀自在空中旋轉(zhuǎn)不止。環(huán)狀之物從此人手中源源不斷生長下來,人影伸手一拽,環(huán)狀之物一彈,金光一閃,但聞頭頂那人大喊道:“八熱圖陣,起!”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隱藏多時的震陽!
震陽手中寶物出手完畢,招式一收,手掌凌空一撐,竟在空中翻了個身,腳尖輕點,再度化身流星直沖橋后而去。
空中那座佛塔緩慢下落,其速平緩,卻不由半點反抗,環(huán)狀之物圍城的佛塔發(fā)出耀眼光芒,層層縫隙間可見塔內(nèi)火光沖天,業(yè)火熊熊,焚盡一切,同時傳出源源不斷的瘆人的慘叫聲,哀嚎聲中還夾雜著獄卒的奸笑聲。
佛塔下方不斷落下無數(shù)熾漿與火雹,兩個人影映照在地上,慘叫聲蓋過梵音,一時間坡頂猶如地獄一般。
“轟隆”一聲巨響。
佛塔落地,地動山搖,刮起無數(shù)沙塵,火光消失,月光再次登場卻顯得寡淡無味。
流星再現(xiàn),震陽抱著斷語和尚從橋后飛出,落到震云身邊。
震陽抱著斷語和尚從橋后踏空歸來,震陽的須彌步在空中急速穿梭,卻沒有半點顛簸,四平八穩(wěn),如履平地。他抱著斷語和尚落到震云身邊,好似羽毛落地一般,悄無聲息。
剛一落地,震云便火急火燎上前查看,他擔心師傅的身體,又為救回師傅而開心,一時之間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憂,笑得像哭,哭得像笑,著實滑稽。震陽雖然也為救回師傅而開心,但他考慮的也比震云多的多,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如此悲觀,亦或者說是因為他悲觀,所以總是考慮那些有可能的、不利的因素。
總而言之,他眉頭微皺,迅速簡單的檢查一番師傅的傷勢,發(fā)覺師傅并沒有外傷,只是身子虛弱的很,他把水囊放在師傅嘴唇上,潤了潤嘴唇,斷語和尚睜開雙眼看到震云震陽二人圍著自己,眼神訝異,隨即欣慰的一笑,一晃神又昏睡過去。
震陽把師傅放到震云懷里,轉(zhuǎn)身望著前方,到此眾人才看清震陽出手圍困青黛的寶物乃是一個巨大卷軸,卷軸的間隙間透出一道道如刀鋒一般銳利的火光,卷軸慢慢收緊,內(nèi)部火光消失不見,連同哀嚎哭喊聲一并包裹在卷軸圍成的佛塔內(nèi)。
震陽正色道:“師弟,你先帶著師傅離開,我去助師叔一臂之力?!蔽吹日鹪拼鹪?,震陽腳踏須彌,狀若流星,一閃即逝。
震云正欲開口,但見震云身如流星靜無聲,眨眼便消失在眼前,又不知從哪兒閃出,落到八熱圖陣旁。這步伐,這身法,震陽師兄的修為到底到了什么境界了?眼下自己負傷,什么也幫不上,反而是個累贅,可轉(zhuǎn)念一想,縱使自己未曾受傷,只怕也未及師兄一半。
他心里胡思亂想,陰暗負面的情緒在心中萌生,怔怔愣在原地。
他是一個如云般干凈的少年,陰暗情緒都是那樣純粹,以至于連他那拙劣不全的佛法都能輕松擊潰。他伸手捶打自己的腦袋,如今這般狀況,自己卻還在為武功高低而困擾,心生嫉妒,自己竟也會被嗔念所纏,真是妄為出家人。
震云閉目調(diào)息,嘴里小聲重復念起《凈唯識論》里的一句經(jīng)文:“嗔者,于苦、苦具,憎恚為性,能障無嗔,不安穩(wěn)性,惡行所依為業(yè)……”
良久,他重新睜開雙眼,眼神干凈透徹,這一刻起,他的禪道起了變化,可他自己并未感知到。他對身邊的絳兒說道:“絳兒姑娘,可否幫家?guī)煓z查一番?”
絳兒點點頭,把閱川長老托付給青棠,而后有條不紊地為斷語和尚診斷起來。
她的手法稍顯生疏,常常會忘記下一個步驟是什么,但她畢竟是攬文堂的人,從小便耳濡目染,加之閱川長老也時常教導她醫(yī)道知識,診斷檢查自然不在話下。
她把斷語和尚的手放回震云懷里,小聲道:“你師傅沒事,氣血平穩(wěn),經(jīng)脈順暢,只是稍顯微弱,活力不足,該是這些天來都沒怎么進食,這般年紀受不得這苦,身體虛弱罷了,只需靜養(yǎng)數(shù)日,便可恢復?!?p> 震云聞言大喜,卻見絳兒面色凝重,方才想起閱川長老施展那招驚天動地的招式后昏睡了過去,那個叫蒼慕的姑娘也在戰(zhàn)斗中受傷生死不明,她們之間感情頗深,為了阻止青黛又不得不如此,心中自然難受。
震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能安慰對方,他知曉其中緣由,卻不懂該說什么,怎么說。
他自小在寺內(nèi)長大,別說安慰女生的話,就光是這趟下山之行見到的女人,都比他這十幾年見過的都多。他吞吞吐吐,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絳兒姑娘放心……閱川長老一定沒事的。你,你別,別難過……”
絳兒把目光收回,望著震云,這個不顧安危拼命救自己的臭和尚此刻看來也沒那么討厭。震云被她盯著難受,渾身毛毛的,甚至都不敢直視他的雙眼,竟羞澀起來,滿面通紅。
頭上光光,活像一個喜蛋。
絳兒見狀卻又擺起臭臉來,粗聲硬調(diào)道:“你這小和尚,成群赤狼不見你怕,怎么本姑娘看你兩眼,瞧把你給嚇的,難道本姑娘比那群赤狼還可怕?”
震云擺手急道:“沒有沒有,萬萬沒有,小僧敢看?!闭f著便直視絳兒那水靈靈的大眼睛,不看還好,這一看,何止是臉,整個身子都熱的出奇,只好閉眼念經(jīng)。
思緒未定,便聽絳兒戲謔道:“本姑娘叫你看,你便看。你這哪是什么正經(jīng)和尚,明明就是花和尚。看本姑娘一眼就臉紅的這般厲害,怕不是心里想什么齷齪不堪之事。好你個北禪寺的小和尚,小小年紀,色欲熏天,你還修行個屁,趁早還俗別給北禪寺丟臉了?!?p> 震云睜開雙眼欲辨,哪知絳兒那俏麗的臉龐正對著自己,話到嘴邊全成了泡沫,支支吾吾,沒出口便全破裂了。
絳兒見狀微微一笑,笑容僵硬,慢慢便收了起來,微微嘆了口氣,失落神色掛在臉上,完全沒了先前的調(diào)皮搗蛋樣,她嚴肅道:“你師傅既已救回,你師兄也叫你先行離開,趕緊帶著你的師傅離開吧?!?p> 女人的心,本就捉摸不透,何況還是震云這種懵懂無知,初涉世俗的小和尚。他還在想怎么辯解,便聽到絳兒這句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茫然地點點頭。剛轉(zhuǎn)身,便回頭問道:“絳兒姑娘不走嗎?閱川長老現(xiàn)在也急需一個清凈之地調(diào)養(yǎng)生息?!?p> 絳兒低頭望著懷中的閱川長老,柔聲道:“嗯,你說的沒錯,但……”絳兒撅起下嘴唇,良久,無奈道:“我們是來了結(jié)這段緣的,不能走,也走不了?!?p> 震云正欲相勸,一旁的青棠先開口道:“小和尚,你還不懂,這江湖上的事情太復雜,你們師侄此次的目的不就是救回你的師傅嗎?如今人已救到,再由猶豫不決,只恐夜長夢多,遲則生變。至于你師叔,依我看來,雖然不一定能斗得過青黛,但也不會輸?shù)侥膬喝?,不是還有你師兄照看著嘛。你若安然撤退,他們自有法兒脫身??鞄銕煾惦x開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