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四更末。
后半夜的月,幽幽影影,極不真實。
黑氣消散,一切恢復(fù)如初,坡頂上猩紅色光冒出頭來,在溪水邊緣與榕樹群下的陰影中飄蕩。四下雖不敞亮,但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昌許翰擒住青棠,神色得意中帶著警惕,眼珠子突暴出來,溜溜直轉(zhuǎn),活像一只巨型耗子。
昌許翰眼珠子轉(zhuǎn)個不停,心里盤算起來。自己現(xiàn)處位置不佳,不可久留。一念至此,右手拔劍而起,鋒刃朝上,劍身朝前,大力一揮,揚起一陣塵土,左手發(fā)力緊緊扣住青棠肩膀,指間夾著符紙,腳下生風,邁起古怪的步伐,眨眼睛便閃回到坡頂邊緣。
他背對著姝彥,目光警惕地望向前方攬文堂與北禪寺眾人。
眾人神色擔憂,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滿臉急切望向前方,卻都不約而同得靜止不動,沒敢采取任何行動。任何行動都有可能刺激到對方,這個捉摸不透的復(fù)仇者。
昌許翰瞥了一眼一旁的昌昭翰,見對方依舊癱坐地上,懷里抱著生死不明的昌顯竹。他把頭深深埋到雙腳之間,頭垂的如此之低,以至于他那雜亂的頭發(fā)都快要觸碰到靴子上了。
昌許翰懷疑他是否失了理智,入了瘋,亦或是急火攻心,死了?
罷了。
何必糾結(jié)廢人。輕蔑在他眼里一閃而過。
“姝彥”,昌許翰微微側(cè)頭,“穴道應(yīng)該早就解開了,別干站著,出來吧?!?p> “嗯……”
身后姝彥輕聲應(yīng)了一句,抬腳就要走出木箱。
怎奈她站了太久,雙腳血流不暢,剛一抬腳,麻痹感從腳底傳來,瞬間襲遍下半身,雙腳麻痹無勁,摔出木箱,跌倒在地。
昌許翰臉色不悅,但沒有開口。一旁的昌昭翰身子微微一顫,隨即恢復(fù)如初,就像一汪死水的水面上激起的一陣漣漪??蓾i漪再小,激起的波紋注定會在水面上振蕩開來。
平靜不再。
姝彥在幾次嘗試之后,終于站起身來,一步一顫地往前走去,走到昌許翰身后,站立不語。
她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不知道說些什么,甚至不清楚自己的立場與態(tài)度。
腦子一片空白。
“拿著。”昌許翰把匕首與符紙遞給姝彥。
姝彥伸手接住。
“按順序把符紙串到匕首上?!?p> 姝彥聞言照做。
“咬破手指,噴一口血水到符紙上,再把這匕首刺入她的體內(nèi)?!?p> 眾人聞言皆大驚,心中擔憂,終成現(xiàn)實。
姝彥漠然抬頭,昌許翰好像早就料到她會有這反應(yīng)。他手爪緊緊扣在青棠的咽喉處,威脅攬文堂與北禪寺眾人,防止他們有何輕舉妄動的舉措。另一只手舉起巨劍,慢慢對準一旁的昌昭翰。
巨劍再次升起腥臭黑氣。
擔憂之色爬上姝彥的臉上,幾經(jīng)猶豫,只能照做。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放到嘴里,隨后一口血水噴灑到匕首串起的符紙上。往前一步,舉起匕首對準青棠的肩膀,卻遲遲沒有下手。
她還沒做好心里準備,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你也該為家族的復(fù)仇大業(yè)做點事情,”昌許翰盯著她,“以此證明你的心意,是否……還能配得上父親的女兒。”
“可她不是我們的仇人,他們都不是……”話剛出口,姝彥自知失言,趕緊閉口不言。
昌許翰冷哼一聲,知曉對方中了自己圈套。
“多謝你的提醒,為父報仇……那就殺了他!”昌許翰略帶怒氣,冒騰著黑氣的巨劍往前一頂,直指昌昭翰的腦袋。
“不……不要!”姝彥后退兩步,滿面痛苦,高舉的右手無力垂下,掩面哭泣。
“那就按我說的做!把,匕,首,刺,進,她,的,身,體,中!”昌許翰突然吼道,后半句更是一字一頓大聲喝道。
姝彥嚇了一跳,猛地抬頭,卻見昌許翰面色淡然,完全無法把那一聲暴喝與他聯(lián)系起來。
完全捉摸不透,緊接著是深層的恐懼。
姝彥心里亂成一團,忽感胃內(nèi)一陣翻涌,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痛苦難當,就像是有一窩的螞蟻在她喉嚨里行軍。
姝彥干咳兩聲,慢慢舉起匕首,疾步前行,作勢就要往青棠肩上刺下。
千鈞一發(fā)之際,以青棠為中心降下一道黑暗,三人即刻陷入陰影中。
姝彥仿佛被人點了穴道,定了身,無法動彈。她高舉匕首,蓄勢就要扎下,可渾身上下不僅使不上勁,還有一股麻痹感席卷全身。昌許翰抬頭一望,只見不知何時,頭頂上方竟有一塊巨大無比的黑云。
黑云壓頂,壓抑難當。粗略一眼,黑云距自己不過百步耳。
閱川長老?!
昌許翰一下子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更知曉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
但聞左右兩側(cè)傳來陣陣呼嘯,兩股疾風打著旋兒直沖自己而來,風至跟前,無數(shù)棍影從疾風中突出。
兩股疾風分頭行動,一股疾風直沖昌許翰,無數(shù)棍影從上而下,凌空優(yōu)勢,棍影如疾風驟雨一般。昌許翰一時不明所以,不敢貿(mào)然行事,提劍格擋,一時受制。
另一股疾風在空中一轉(zhuǎn),繞到一旁,風中突出一棍影,先是打落姝彥手上的匕首,再輕輕一挑,將姝彥挑出黑云的陰影。
剛出陰影,姝彥頓感自由,只是麻痹感還未完全消退。
那一股疾風在空中一頓,忽地沖昌許翰而去,兩股疾風相融,至上而下,棍影如暴雨一般砸下。
奈何昌許翰也非庸人,一柄巨劍嚴防死守,竟無半點破綻。
一時僵持。
就在此時,梵音降臨,悄然入耳。
昌許翰臉色大變,心知大事不好。
只見兩股疾風刷得染上金色佛光,風中突刺出的棍影也滿是金光閃爍。更為要命的是一個“卍”字從他腳底升起,卍字緩慢轉(zhuǎn)動,慢慢變大。眨眼間,距自己十步開外之處升起一個弧形屏障。
急急轉(zhuǎn)頭,環(huán)視一圈,方才知曉自己被困在了一個金圈內(nèi)。
這一分神,頭上金色疾風膨脹變大,金棍變少,威力卻不曾有半點衰弱。
“就是現(xiàn)在!”膨脹的疾風中傳來震陽的喊聲。
忽地從膨脹的疾風中分出一股小疾風,在膨脹疾風的掩護下,一個繞身,小疾風中猛然突出一棍,擊中昌許翰的左手。昌許翰吃疼,手爪卻未收回,反而更加緊扣住青棠的咽喉。
昌許翰的指尖染上鮮血,青棠的脖子破皮流血。
就在此時,膨脹疾風中竄出一棍,抵在手爪的虎口往掌內(nèi)一轉(zhuǎn),一繞,一頂,方才把手爪從青棠的咽喉撬開。
小疾風見勢猛攻,轉(zhuǎn)眼青棠就被這兩股疾風送出陰影外。
昌許翰大怒,雙手持劍,黑氣如焰,刷刷幾招打散疾風。震云和震陽二人被喜悅沖昏頭腦,未曾設(shè)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劍招打亂內(nèi)力,疾風潰散,二人從烏云陰影中飛出落地,“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
恰恰就是這節(jié)骨眼,月光安靜地傾灑下來,頭頂烏云剎那間消失無蹤。
斷語和尚瞧見身旁的閱川長老吐出一大口鮮血,一手持符咒,一手舉鈴鐺,面前畫著古怪的圖案,但絳兒卻不見了蹤影。閱川長老再也支撐不住,鈴鐺落地,直直倒了下去。
斷語和尚見狀,心里擔憂,金色罩子晃動,昌許翰見機劈砍起來。金圈很快便由上而下,自行瓦解。心有雜念,是乃“禪境”大忌。雖有萬般無奈,卻也無可奈何。斷語和尚奔向閱川長老,把長老扶起,抱在懷中。
禪境由上而下瓦解消散,昌許翰腳下“卍”字還未消失,便雙手握劍,一挽劍轉(zhuǎn),一斬破敵。殘存的“禪境”霎時間如枯樹老枝,連根拔起。
絕望籠罩眾人心間,昌許翰巨劍一收,“吱吱吱……”地大笑起來。
他緊抓巨劍的雙手忽然松開,劍身上黑氣消散。不僅如此,他還把巨劍扎進地面,轉(zhuǎn)身查看身后姝彥的情況。
一道紅光閃過,伴隨著鐵器的摩擦聲。
原先被打落掉到地上的匕首深深扎進昌許翰的左后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