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眼躺著,時間過得快。下山后的這幾年里,戌甲逐漸摸出了一些別樣的調(diào)息門道,這躺著調(diào)息便是其中之一。若論效果而言,自然是打坐最佳??缮较蚂`氣稀薄,再好的姿勢也多納不了幾絲靈氣進(jìn)入腹丹,反而勞累了腰板。所以,戌甲便琢磨著換幾個舒服些的姿勢,左右也只在山下時才用,于道術(shù)修練上落不下什么,還能養(yǎng)護(hù)著身子。上山之后,再換回打坐的姿勢即可。如此一來,便漸漸摸出了坐姿和躺姿,甚至悠然散步之時,也能隨著步點調(diào)理大致平和的氣息。
只是戌甲向來覺著這只是個微末伎倆,不值一提,也就沒告訴鄔憂。倒是弄得鄔憂奇了怪,怎地這戌甲真能一躺一兩個時辰,且近乎于一動不動。待天色暗了下來,早已坐臥不住的鄔憂走到戌甲身旁,一拍翹起的小腿,問道:“倒真是睡著了么?”
戌甲睜開雙眼,看了看天,說了句天黑得挺快。然后,坐起身來,問道:“想好晚上去哪里逛了么?”
朝四周張望了幾下,鄔憂說道:“你躺著正舒服的時候,我去那邊路口看了看地圖。沿那邊的街道朝北一直走,有一處蹴鞠場子。又聽到路人提起,今晚那里有什么演出來著,想來該有不少熱鬧可看。至于西面那些夜宵攤位就不去了,免得勾起了肚里的饞蟲?!?p> 戌甲笑了笑,說道:“也好,就依你,去北面的蹴鞠場瞧瞧?!?p> 二人便沿著街道一直往北走,過了兩個路口,再到路盡頭時,眼前果然見到一處不小的蹴鞠場。此時,面前的幾個入口已然排起了長隊。二人走進(jìn)了看,卻發(fā)現(xiàn)排隊的幾乎全是女子,且以少女為主,間或夾雜著些婦人,偶然還能看見兩三個老婦人。好些排隊的女子,焦急而又高興地?fù)]舞著手中的一張紙片。
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湊近了過去,斜眼瞟了幾下,知道那手中的紙片乃是今夜入場的票券。走到了一旁,戌甲問道:“須得有票才能進(jìn)去,怎么辦?且一眼望去盡是女子,還要進(jìn)去瞧么?”
鄔憂笑了笑,說道:“管甚男子、女子的,都到這里了,怎么著也得看看熱鬧再走。至于票么,找個有票的問問去哪里買不就行了。”
二人便四處尋找,見著一個面善的小姑娘就上前去問票在哪里買。那小姑娘顯然很是驚異,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問道:“你們真的要進(jìn)去看演出么?”
察覺到了小姑娘那異樣的眼神,二人生出幾分尷尬來。鄔憂趕緊笑著說道:“我倆本就喜歡湊熱鬧,加之今夜無聊,故而不管什么演出都看得?!?p> 小姑娘便抬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一間小屋子,說道:“票都是在那里買的,只是有票的人多提前就買好了,這會子就不知道還剩沒剩下票了?!?p> 謝過了小姑娘,二人走到那間小屋子。開口一問,果然一個多時辰前,售票便已告罄。走回去,看著蹴鞠場的外壁,鄔憂吐了一口氣,問道:“戌甲,你說今夜這場子里面倒是是何演出?怎么早早地就能將票給賣得一干二凈?”
戌甲掃了一眼還在等待入場的隊列,說道:“什么演出我自然不知道??杉热欢际桥觼砜?,想來該是女子愛看的。你倒說說,這女子都愛看些什么?”
鄔憂看了看戌甲,又扭過頭去笑了笑,說道:“愛看些什么,莫不是貌美的男子么?”
戌甲也忍不住笑起來,說道:“既然買不著票,那只能等各門入場完畢了,再去尋個無人注意的角落,使點手段翻進(jìn)去了?!?p> 二人便一直在不遠(yuǎn)處來回走動,等待入場結(jié)束。繞了一圈,見各處入口皆已無人排隊,安靜了下來。就尋了一處陰暗墻面,各自掐出壁虎訣,幾下攀爬了上去。又橫著尋到一處縫隙,朝里看看了,無人往來走動,便由此進(jìn)到蹴鞠場內(nèi)。
斜下望去,蹴鞠場中已搭建起了一個不小的臺子。那臺子中央為圓形,并朝著四面看臺的正面,各自伸出一條約莫四五人寬、七八丈長的走道。圓臺周圍有階梯,此刻正有不少人上下忙碌著。蹴鞠場兩側(cè)的頂燈十分明亮,雖夜幕降下,場內(nèi)的一切倒是看得清楚。
又過了一會兒,頂燈忽然熄了大半。此時,場內(nèi)驟然暗了下來,接著那臺子面上的幾處卻亮了起來,看臺上的人群也跟著安靜了下來。二人正奇怪著,就看見臺子中央陷下去了一塊方格子。過不一會兒,那陷下去的方格子又重新升了上來,且上面背靠著站著四個人。
正琢磨著這四個是什么人物,忽聽得四周看臺上歡呼、尖叫聲大作。這時候,看臺內(nèi)亮起了無數(shù)根綠色小光條,二人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才確認(rèn)那光條乃是四周觀眾手中的小棒。無數(shù)光棒大致整齊地?fù)]舞著,加之此起彼伏的歡呼與尖叫,雖是莫名其妙得很,卻也算是十分熱鬧。
跟著有一人拿著擴(kuò)音筒自階梯走上臺去,并站在圓形中央,先前的四人則圍在一旁。那人對著擴(kuò)音筒嘰里呱啦半喊半說了一大堆,最后開始大聲報出那四人的名兒。
“加油男孩兒潘大安!”
剎那間尖叫聲四起,那些綠光小棒也揮舞得更勤了,更有不少人站起身來,高舉著寫了字、畫了圖的牌子,左右不停搖晃著。
“加油男孩兒宋大玉!”
又是一陣兒瘋亂呼喊。
“加油男孩兒衛(wèi)大玠!”
還是一陣兒癲狂咆哮。
“加油男孩兒蘭陵大王!”
最后一陣兒失智狂嗥。
聽完報名,戌甲皺了皺眉,朝鄔憂問道:“那四人的名兒怎地聽著耳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到過?”
鄔憂搖了搖頭,說道:“什么加油男孩兒,不知道是個什么傻鳥玩意兒,從沒聽說過。你覺著耳熟,莫不是你也好這一口么?”
戌甲拍了一把鄔憂,笑道:“我說的是每個加油男孩兒后面跟著的那三、四個字。對了,你用靈視術(shù)瞧瞧那四人模樣如何?”
鄔憂朝戌甲笑了笑,手中便掐了個訣,靈氣緩緩匯聚于雙眼??戳艘粫?,撤去術(shù)法,說道:“那四人臉上凹凸不平,不過涂抹了厚厚一層脂粉,若不用點手段的話,只憑肉眼去看,倒是瞧著挺滑嫩的?!?p> 聽鄔憂這般說了,戌甲倒是來了興趣,又問道:“那脂粉下面的長相如何?”
鄔憂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著實不怎么樣,卸了妝之后,大約也就比你強(qiáng)上那么一丁點,比我都不如?!?p> 戌甲這就不解了,問道:“既然長相只比我強(qiáng)上一丁點,如何看臺內(nèi)的女子都為之癡迷成了這樣,竟不顧百般丑態(tài)?”
鄔憂切了一聲,說道:“女子要看的本就是上了妝的臉,沒上妝的臉也不會讓那些女子看到??吹氖茄矍暗哪槪瑘D的是心中的欲。臉看夠了,欲就滿了。欲既然滿了,也就不會在乎別的什么了。”
戌甲吐了一口氣,覺著鄔憂那番話確是有幾分道理。自顧自地笑了笑,便繼續(xù)看下去。此時,臺上四人正在唱歌??v然戌甲不同音律,也聽出氣息不穩(wěn),音調(diào)不全??蓪τ谶@里女子而言,卻好似天籟之音一般,引來和音齊唱。
唱到一半,那四人各自踏上一條走道,一邊揮手,一邊朝看臺方向走去。人離著看臺越進(jìn),女子的喊聲便越是爆裂。等到了走道盡頭,還沒唱上幾句,那四人竟幾乎同時掀起衣衫,露出一身白肉,使勁扭動著腰肢。還不待二人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各處的女子竟同時爆發(fā)出喊叫聲。待反應(yīng)過來之后,戌甲甚至看到散落在各處一些胖女人竟不顧及身子甚重,一邊跳著一邊哭喊著。
面對此等狀況,戌甲只得無奈地?fù)u著頭。此時,聽到一旁的鄔憂小聲說了一句看不下去了。戌甲以為這是想要離開,轉(zhuǎn)過身去正要答應(yīng),卻見到鄔憂正在掐訣。戌甲趕緊問道:“你在這里使什么手段?小心惹出亂子,傷了無數(shù)性命!”
見鄔憂撇了自己一眼,戌甲定了定神兒,看著鄔憂掐出的手訣,問道:“你這是掐的小金空術(shù)么?”
掐完手訣,鄔憂看了戌甲一眼,答道:“是小金空術(shù),不過是稍加改變之后的。我將靈氣波動的頻率放慢了一些,這樣施術(shù)之后,炸出來的聲音,只用兩耳是聽不見的?!?p> 戌甲甚是奇怪,問道:“聽不見的聲音,炸出來有什么用?”
鄔憂笑了笑,只讓戌甲看好就是。又過了一會兒,四人唱完一曲,又走回了圓臺中央。這時候,鄔憂翻起一掌,將掐好的術(shù)朝四人方向輕輕一送。眨幾眼的工夫,戌甲便感覺到圓臺中央處散出的靈氣波動,且只有此波動,卻未聽見半點響聲。跟著忽然發(fā)現(xiàn)那四人皆以手捂住兩耳,慢慢坐倒在臺上,然后不住地掙扎、抽搐乃至嘔吐。
戌甲看了看臺上,然后嚴(yán)肅地問道:“鄔憂,你剛才掐訣之時只用了兩三分的靈氣吧?”
鄔憂點了點頭,說道:“是的,所以波及不到四周,傷不著人,你盡可放心?!?p> 看著此時亂作一團(tuán)的臺上和臺下,聽著粗細(xì)不一、遠(yuǎn)近不同的哭喊尖叫聲,戌甲無奈地說道:
“都讓你搞成這樣了,也沒什么可看的,還是走吧?!?p> 二人便趁亂下到一處出口,從容地走了出去。走了數(shù)十丈遠(yuǎn),戌甲止步回頭看了一眼蹴鞠場,朝身前的鄔憂問道:“先前你說看不下去了,究竟是看什么看不下去了?”
鄔憂卻未止步,而是邊走邊自顧自地說道:“是那身白肉看不下去了,告訴你吧,那玩意兒也是抹了脂粉的。”
聽了鄔憂的話,戌甲先是一愣,繼而放聲大笑幾聲,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p> 一日過去,學(xué)堂還有幾人未歸。鄔憂也不著急,與丁園打過招呼,便又拉著戌甲出去閑逛。逛得乏了,便尋樹蔭下的長椅坐下,打量往來的行人。不覺間,有幾個小姑娘結(jié)伴從二人身前經(jīng)過。就聽見其中一個小姑娘說道:“我在我爹的豆腐攤前守了好些天,等不知道賣了多少塊豆腐,才要到錢去買了票。結(jié)果昨晚就看了那么一小會兒,氣死人了!”
另一個小姑娘也說道:“你還氣?我比你更氣!為了買票,我都省了一個多月的早飯錢,害得我肚里現(xiàn)在都還隱隱作痛。結(jié)果什么也沒看成,痛也白痛了?!?p> 聽見小姑娘們的一番話,戌甲忽然笑了笑,然后對鄔憂說道:“以后你在這里任事了,無聊的時候多出來逛逛。若是發(fā)現(xiàn)有如昨晚那般的,大可再去攪亂一番。次數(shù)多了,這里再也見不到那般了,你便算是為自己積了德。”
想是猛地被戌甲的話給繞住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拍了拍戌甲的肩,鄔憂笑著說道:“作惡事而行善舉,你倒是會活學(xué)活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