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沒有再理會此事,他匆匆離開河邊,來到琴瑟館。
琴瑟館中正在做法事,永琪穿過念經(jīng)超度的尼姑中間,往正廳的靈堂走去,腦海中一片混亂。
胡嬙迎了出來,向永琪道:“王爺,奴婢的哥哥被革了職,離了宮,在京城連個住處都沒了?!?p> “讓他先來王府住著?!庇犁髡鄄豢春鷭裕还芡镒?。
胡嬙跟在永琪身旁一起走著,又說:“可是他不好意思來,說身份不合適?!?p> “自家親戚,有什么不合適?”永琪雖然應(yīng)答著,但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
胡嬙繼續(xù)說:“他被剔除了官籍,沒了門路,又不想做個被養(yǎng)的閑人……”
沒等胡嬙說完,永琪便隨口甩出一句:“你煩不煩?”
胡嬙愣住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針對你的?!庇犁魍nD了腳步,勉強笑了一下,語氣又稍微緩和了些,說:“你只管叫他過來吧,暫時就在王府做侍衛(wèi)總管。至于長遠的打算,我再幫他想想辦法?!?p> 胡嬙雙手相握,很不自在,只好輕輕屈膝一拜:“謝王爺?!?p> 永琪還是繼續(xù)往里走,一直走到懿澤面前,看到懿澤正在抄寫經(jīng)文。
懿澤知道是永琪來了,只是不想抬頭,繼續(xù)做著自己的事情。
永琪道:“幽漾死了?!?p> 懿澤吃驚的停了筆,但還是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瑛麟在旁邊磨墨,靜靜的聽著,就像什么都沒聽到一樣。
永琪的神情很嚴肅,問:“你早上過來,難道沒有清點人數(shù)嗎?”
“她昨晚守夜,今天晚到也是合理的,難道這些細節(jié),臣妾也應(yīng)該及時向王爺稟報嗎?”懿澤的語氣冷冷的。
永琪又問:“她昨晚在守夜,那你昨晚都做了什么?”
懿澤淡淡的回答了兩個字:“睡覺?!?p> 永琪看著懿澤,目光中充滿疑惑。
懿澤繼續(xù)抄寫經(jīng)文,始終都沒有抬頭看永琪,她的臉和她的語氣一樣冰冷。
沒多久,幽漾突然死去的消息在王府上下傳開,府里的人相互傳言,說幽漾淹死的地方,曾經(jīng)閃過金光,巡夜的人推測幽漾死的時間,應(yīng)該和金光閃過的時間差不多。而且幽漾剛剛發(fā)了毒誓,夜里就死了,大家都議論著誓言應(yīng)驗,一定是碧彤顯靈了,幽漾撒了謊,碧彤是被冤枉的。
這些議論聲傳遍了王府的每一個角落,也傳入了懿澤的耳朵。
但是稍微能多動動腦子想想的人,都猜得出來幽漾是先被利用,后被滅口了。只是金光從何而來,卻不好解釋。
懿澤回到蕪蔓居休息,金鈿和玥鳶前來服侍用膳,兩個人的表情都怪怪的。懿澤吃著飯,不經(jīng)意的瞥見二人的神色,似有所語,便問:“你們是有話要說嗎?”
金鈿低著頭,咬著嘴唇,好似不知從何說起。
玥鳶答道:“王爺今天來過福晉的屋子,還在這兒呆了好長時間?!?p> 懿澤悶悶的問:“他來做什么?”
玥鳶又答道:“他拿著龍錫杖看了很久,還問了金鈿許多問題?!?p> 懿澤停了筷子,感到有些不對勁。
金鈿只好說:“小姐,對……對不起,我實在不知道龍錫杖是哪來的。從小到大,我從來沒見過。小姐把我接到王府之后,我才第一次見,就以為是小姐從宮里得到的東西……”
懿澤已經(jīng)意識到問題所在,她抬頭看著金鈿,問:“你都跟他說了些什么?”
金鈿緊張的答道:“他……他問了龍錫杖,還問了好多小姐入宮之前的事,他問的太突然,我又沒機會跟小姐商量,只能……只能實話實說。但是……不知道的東西,我也不敢瞎說?!?p> 懿澤心里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
入夜,懿澤睡不著,想著白天永琪到靈堂問她的幾句話,還有永琪趁自己不在時來到蕪蔓居盤問金鈿。
這一切,都在證明著,永琪在懷疑王府中的金光來自于龍錫杖,或者說他在懷疑懿澤是害死幽漾的真兇。進一步推斷,他甚至可以認為是懿澤指使了幽漾,逼死了碧彤。
輾轉(zhuǎn)反側(cè)了許久,懿澤又起床來,獨自一人來到了傳言中閃過金光的地方。她遠遠看到有一個身影已經(jīng)站在那里,那個背影孤立在風(fēng)中,陌生又熟悉,正是她的丈夫永琪。
永琪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也看到了懿澤。
他們已經(jīng)好多天沒有單獨見過面了,最近發(fā)生了太多糟糕的事,讓他們無法面對彼此、也不想交談。沒想到,在這個夜晚,他們卻不約而同的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
相對佇立,良久無言,這似乎成了他們之間的最常有的表達方式。
過了一會兒,懿澤轉(zhuǎn)身往回走。
“懿澤!”永琪叫住了她。
懿澤停住了腳步。
永琪走到了懿澤身邊,面對面近距離的站著,問:“為什么要騙我?”
懿澤冷冷的問:“我騙了你什么?”
永琪又反問道:“你騙我的還不夠多嗎?你的龍錫杖,根本不是什么和尚送的佛家之物,我今天去了你的娘家,他們誰都不知道龍錫杖!”
懿澤淡淡的說:“和尚贈寶之說,本來就是孟冬扯謊,拿來應(yīng)付太后的,我?guī)讜r告訴過你是真的?孟冬與我是在進宮之后才認識的,怎么可能知道我入宮前的事?這一點,太后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永琪繼續(xù)追問著:“但你進宮前沒有此物,我在認識你之前,也從沒在宮里見過如此神奇的東西,但你從入宮到嫁給我之前,都一直在宮里,那你的龍錫杖,到底是哪來的?”
懿澤沉默著,她不想回答,也給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永琪又問:“我入宮探視額娘重病的那晚,你有沒有到宮里去?”
懿澤斬釘截鐵的答道:“沒有!”
永琪再問道:“你在為嘉貴妃守靈期間,曾被抓到過私闖長春宮,你能解釋一下這件事嗎?”
懿澤隨口敷衍道:“滿足一下好奇心而已!”
永琪看著懿澤,突然笑了一下,笑的如此無奈。
懿澤也冷笑了一下,用仇視的目光看著永琪,道:“王爺今天問的所有問題,其實都是為了另一個想問而又不敢問的問題!你不就是懷疑我指使幽漾作偽證、逼死了碧彤,然后又用龍錫杖殺幽漾滅口嗎?”
“我沒有這樣說!”
“但你心里就是這么想的!”
這次,換了永琪沉默。
懿澤冷笑道:“原來,我們之間的信任,已經(jīng)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我們之間,哪還有信任可言?”永琪搖著頭,他心中的痛楚和失望,也不比懿澤少。
“是早就沒有了!從你變心開始就沒有了!”懿澤笑著,笑的有些瘋癲,斥責(zé)道:“你大張旗鼓的跑到老百姓家里去找證人、翻舊賬,碧彤對你心寒了,所以才死了。現(xiàn)在你又跑到我的娘家,去追查我的前塵往事。等我也死了,就再也沒人阻礙你和胡嬙雙宿雙飛了!”
永琪不可能認可懿澤這種說法,但卻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懿澤含恨而道:“告訴你,我沒有碧彤那么傻!我活著的每一天,都必須為綿脩報仇!”
懿澤再次轉(zhuǎn)身離開,永琪沒再叫住懿澤,而是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兩個人都越走越遠,誰都沒有回頭。
到了碧彤停靈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為喪事忙碌著。瑛麟也早早的起來,如之前舉哀的每一天一樣,帶著幾個丫鬟,走在去琴瑟館的路上。
途徑小道,瑛麟看到胡嬙站在前方看著自己,像是故意等在那里的。
瑛麟便讓丫鬟們都在原地等著,只身一人走了過去,笑嘻嘻的看著胡嬙,問:“胡格格是在等我嗎?”
胡嬙看著瑛麟那張笑臉,很是郁悶,問:“府里正在辦喪事,你怎么就笑的這么開心?”
“就算是親爹媽死了,那日子不還得過不是?我跟福晉本來就不熟,面都沒見過幾次,我說傷心,你信嗎?我就服了那些人,裝模作樣的還挺像,哭的稀里嘩啦的,鼻涕一把淚一把,還得比比誰哭的更多,半天都對比不完!我倒替他們想了個省事的主意,查一查誰擤鼻涕的紙最多,這個好算賬!”瑛麟歪著腦袋看胡嬙,仍然帶著笑容,像開玩笑一樣。
胡嬙是笑不出來的,忍不住感慨道:“世上怎么會有你這種人?”
瑛麟在路旁的石頭上坐下,翹著二郎腿,笑道:“我逗你玩的,別老板著一張臉!你專程在這兒堵我,就別浪費時間了,有話直說吧!”
胡嬙靜靜的說:“王爺見過長春宮的金光,卻沒看到王府的金光;巡夜的侍衛(wèi)見過王府的金光,卻沒見過長春宮的金光。所以,這兩者才有機會混為一談。但是好巧,這兩種光我都見到了。幽漾死的那晚,金光閃過我的窗口,確實很亮,但是比起來長春宮那次,也只能算是螢火之光。愉妃重病的那晚,我們都在永和宮,隔著那么遠都能看到長春宮金光沖天??墒峭醺@道光,也就是在望雀樓看著很亮,如果是站在蕪蔓居或者東來閣,我想是看不到的?!?p> 瑛麟故作詫異,問:“你跟我分析這個做什么?”
胡嬙答道:“我可以確定,那晚的光并非來自于龍錫杖,而是有人故意誤導(dǎo)王爺以為是龍錫杖,進而誤會懿澤。碧彤已經(jīng)死了,我沒有做這件事,那就只能是你了!其實,我早就懷疑過你,彩球既然是你做的,完全可能是你自己做的手腳。旌筠是太后派來監(jiān)視你的人,當然最容易發(fā)現(xiàn)你的詭計,你必然要殺她滅口。讓我想不通的是,你是怎么把人埋到琴瑟館而不被碧彤發(fā)現(xiàn)的呢?那么大的動作,可不是買通一個幽漾就能做到的!也就是因為這一點,讓所有人都相信了碧彤是兇手,或者說至少是知情者。懿澤本來就一直懷疑我,現(xiàn)在幽漾被滅口了,臟水潑到了懿澤身上,她更會懷疑是我尋機栽贓?!?p> “那你怎么不把這些話直接告訴王爺?干嘛告訴我?”瑛麟笑了笑,問:“你就不怕……我把你也滅口了嗎?”
胡嬙并不畏懼,答道:“你要留著我替你頂罪,自然不會殺我?!?p> 瑛麟點點頭,笑道:“懿澤懷疑的雖然是你,可王爺懷疑的卻是懿澤!你不揭穿我,是因為你也希望王爺誤會懿澤!對吧?”
胡嬙不答,算是默認。
瑛麟又笑著說:“這就對了嘛!懿澤在王爺心中的位置根深蒂固,不是你能輕易取代的。只有讓懿澤信任我,他們之間的誤會才可能越來越多,這樣,你不就更有機會了嗎?”
“你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幫我?”
“如果王爺不是那么討厭我,我也犯不著幫你。讓你倆爭風(fēng)吃醋,總比她一枝獨秀,能讓我更有機會一點吧?”
“就為了這么個并不明確的目的,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你已經(jīng)害了四條人命!綿脩還只是個孩子,又是你的外甥,你怎么就下得了手?”胡嬙望著瑛麟,驚嘆著,惋惜著。
“這有什么可驚訝的?你在后宮呆了那么多年,對這些應(yīng)該早就司空見慣了才對!”瑛麟站起來,拍了拍裙擺,問:“該出殯了,你走不走?”
瑛麟招手叫上幾個丫鬟,往琴瑟館去了。
胡嬙看著瑛麟的背影,只覺得脊背陣陣發(fā)涼,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少女,臉上還未褪去青澀的單純,卻已經(jīng)心狠手辣到讓人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