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到了學校，大家都放松地坐在教室里等著JK的到來。小婉心中有一些緊張，便撿起了好久不用的畫筆，開始畫天上的云彩。不一會兒，JK拿著一疊信封從外頭走進來，臉上有一絲疲憊。然后把那疊信封按照名字發(fā)給每個人。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信封，上面寫了聽說讀寫四項的成績和最后的總分。
小婉拿著手里的信封，愣了愣，沒敢打開。Allen一把搶過來，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拆了開來?！安诲e??！小丸子，79分，過啦！恭喜你！”Allen說道。瞬時這聲音就被淹沒在了整個班里嘈雜的討論中。有人在懊悔，有人在慶幸。只有Jason，拿到自己的成績，從頭到尾沒有吱聲。
JK笑著等這聲音慢慢平靜了些，說：“Guys， I need to let you know that the students who are going to do a master degree are required to conduct a pre-assessment before your master courses start， which allows your new teachers to see where you are at. It’s a paper-based assessment and probably takes two to three hours， and the assessment time can be booked online.（和大家通知個事情。今年學校對研究生入學有了一個新的要求：要在開學之前去學校的網站上預約時間，做一個專業(yè)的預評估。這是個卷面考試，目的是為了了解大家的專業(yè)基礎程度，讓將來的研究生的老師更好地設計教學計劃。）”
臺下一片哀鳴。JK笑笑說：“I know some of you have already booked flight tickets. Don’t worry. You can come back early to do it. Please check your email as the students who need to do the pre-assessment should receive an email by the end of tomorrow.（我知道好些同學已經預定了機票。也可以提早點回來做。請大家注意查看郵件。需要做預測試的同學最遲在明天都會收到郵件。）”
JK看大家再沒有了剛才的興奮，又換了個話題：“Don’t worry too much about tomorrow. Let’s think about how we are going to celebrate today. Would you like to go to city and have lunch together?（大家來了這么久，光學習了。要不要我們一起出去city逛逛，為我們的語言學習最后留個紀念？）”臺下又興奮了起來，高興地問JK要怎么去。JK說：“It’s up to you. I will meet you at 12pm at Flinders street station， and then we can have lunch together. We can go to Hellenic Museum after lunch.（隨意。我們的計劃就是12點在Flinder 火車站集合，一起聚餐。然后一起去希臘博物館逛一逛，怎么樣？）”
大家高興地一邊談論著，一邊往門外走。Daisy突然走過來，問小婉：“小婉，你準備去做評估嗎？”小婉點點頭說：“嗯，我沒有準備回國。應該會盡快把它做了。你呢？要不要一起？”
Daisy搖搖頭，說：“我不做了，我準備回去了。這次回去，就再也不回來了?！毙⊥癯泽@地問：“為什么？”
Daisy的表情有點凝重：“上了這么久的語言，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再在這里學下去根本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為什么？”小婉十分地詫異。
Daisy看了一眼小婉剛才畫的云朵說：“天天看這些不會說話的云彩，你還沒看夠??！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好山好水好寂寞’??？”小婉低著頭說：“可是真的很美！看著它們，我不覺得寂寞?！?p> Daisy嘆了口氣說：“出國這段日子的生活和我之前想象的太不一樣了！之前想得的綠樹叢蔭的古老校園，學校一片學術氣息。來了學校，看的不過也是課堂，圖書館。建筑蓋得奇奇怪怪，無法欣賞。天天要自己做飯，什么都要自己來。和一群不認識的人天天擠在一個房子里，還要擔心房東出其不意給你塞一個奇奇怪怪的室友。另外關鍵的關鍵是，”Daisy頓了一下，“明顯的女多男少。聽Wendy說有些男的都好幾個女朋友。你說，在這里耽誤了青春，回去什么都沒有。而且現(xiàn)在海歸也并不吃香?！?p> 小婉被她這一段突如其來的總結說得啞口無言。聽上去，這每一句話基本都是事實，但是這些事情從來都沒有在自己的考慮范圍之內。正當她不知道要回應些什么的時候，忽然聽到講臺上傳來Jason的聲音。
“老師，都中國人。不能幫一把嗎？”或許是看教室里的同學走得差不多了，Jason的聲音提高了很多。
“把你的分數(shù)提到60分，不代表就是幫你。Jason，你明白嗎？”JK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我們班只有你一個人沒過，你的試卷，essay，presentation，我昨天下午謄分之前翻了三遍，確實找不到可以加分的地方了。”
“那個presentation還不是你隨手改改就行的？”Jason又說道，“咱都中國人，有什么那個，好說??！我機票都買好了！”
JK重重地呼了口氣，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早知道這樣，你為什么不在presentation那塊多下點功夫呢？整個presentation也是有評分要求的。你如果需要，可以向學校申請復議。我們當時有錄像，完全可以開放給其他老師幫你再審核一遍。”
“其他老師能幫我嗎？這語言課不就是想著辦法坑我們的錢嗎？不就看你是個中國人，怎么的也能拉哥們兒一把。”Jason耍起了無賴。
JK拿左手按住了兩邊的太陽穴。Brad和Allen見事不妙，趕忙拉著Jason，拍著他的肩膀出去了。
小婉和Daisy趕忙跑上去問：“JK，沒事吧？”
JK搖搖頭說：“沒事沒事，偶爾有那么一兩屆，總會碰到中國學生，以為我是中國人，就會無原則地幫他們過。這種時候，就是我嘴笨的時候，呵呵，這事我也得學習?！?p> 小婉看JK有些疲憊，想起昨天快六點路過這里還看著他在這里抽煙，心里不禁一陣心疼。趕忙說：“我們走了。Jason那頭，我們幫你勸他。你趕快休息休息！”說著便拉著Daisy出去了。
走廊盡頭一個角落里，Jason竟然哭了起來，Allen老遠看到小婉和Daisy也往這里走過來，趕忙給她倆做手勢，叫她們暫時不要靠近。小婉斷斷續(xù)續(xù)可以聽到Jason說上了JK的當，看他平時笑瞇瞇，以為最后會手下留情，沒想到這么狠，5分都不能通融。又說到女朋友在家里等他回去拜見女方父母之類的話。Brad和Allen在旁邊聽的也只能一邊附和，一邊勸他想開點。
突然地，Jason開始發(fā)狠：“操！不讓老子好過，老子也不能讓你清閑，一會兒去告他去！就告他亂用職權！讓他也知道知道這錢沒這么好賺！”
小婉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猛然甩開了Daisy的胳膊，跑到Jason面前，對著他的左肩膀猛推一把：“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
所有人都被小婉大聲的質疑聲嚇了一跳，Jason盯著面前這個平時對于他來說幾乎不存在的女孩兒問道：“你說什么？”
小婉氣得漲紅了臉說：“JK多好！那么負責任，傾盡所有幫助我們每個人！你知道嗎？我昨晚快六點了路過學校門口，看到他還在學校！也許就是為你的事情著急！你怎么能說出這種沒有良心的話！你都沒有為自己的考試負責任，為什么他要負責給你一個滿意的分數(shù)？這跟是不是中國人有什么關系！”
Jason看著她，有些不屑地說：“沒看出來你跟JK挺親近??！你看這著急的！”
小婉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害羞膽怯，反而更大聲地說：“你如果去學校告污狀，我第一個告發(fā)你的這種丑行為！”
Jason還想說什么，Allen一把拎起他的衣服領子“哥們兒，一把歸一把。人家是個姑娘，你要是亂說話，別怪哥們兒今天不給面子了！”
Daisy也快步走過來說：“對！JK多好！你要是告污狀，你良心就被狗吃了！我們馬上就來聯(lián)名簽字！看看班上有幾個人愿意站你這邊，還是都愿意支持JK老師！”“就是！”Brad也在旁邊附和說：“中午大家還要聚，這事我負責了！”
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JK走了過來，拍了拍小婉和Daisy的肩膀。又拍了拍Allen，讓他把拽著Jason的那只手松開。接著又走到Jason跟前說：“你心里也明白自己對這個考試疏忽了。但是現(xiàn)在木已成舟，又著急回去，是不是？”
這句話說到了Jason的心坎里，他看著JK，一拍腦袋說：“對??！老師！其實我也知道你很負責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了！但是我這個人，哎，爸媽沒在跟前，有時候就是管不住自己！”
JK想了想說：“如果你已經定了機票著急回去，也可以先回去，好好想想考試的問題究竟出在哪里。等回來后，我們一起談談，定個學習計劃。Howard那邊的研究生要明年二月底才開學。你還是趕得上和大家一起去學習的！”
“那語言這頭能答應嗎？還沒通過就回去了？”Jason問道。
JK笑笑說：“你現(xiàn)在寫個申請，我?guī)湍憧纯?。咱們一起遞上去試試看！”
“哎！我這就去！”Jason一聽這話，急忙往教室跑去。
JK回過頭，充滿欣慰地看著這幫學生，不知是感動還是疲憊，抬起眼睛的時候，眼睛有些微微發(fā)紅：“謝謝大家！”他說道。想了想，又笑起來：“呵呵呵，我這個人不擅長說這些話！真的謝謝大家！趕快出發(fā)吧！我們一會兒city見！”
Brad，Daisy，和小婉一起坐上了Allen的車往city開去。一路上，Daisy一直笑著盯著旁邊的小婉，搞得小婉很不自在。她也清楚Daisy想說什么，但是又很怕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什么不該說的秘密。于是只好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盯著窗外，一聲不吭。
Allen從后視鏡看到后面的狀況，張嘴問道：“Daisy美女，剛才聽說你要回去找對象了啊！平時從沒提起過??！我還以為你不婚主義者，沒想到你也要落這個俗套！”
果然Daisy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問題上：“嗨，還不婚呢！我倒是想！我媽也不能放過我??！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城市的，要不然我還想托你們幫我介紹介紹合適的男生呢！回去一堆事，找工作，相親！相親不合適就繼續(xù)，合適了就結婚，然后就是被催生娃，然后就是永遠羅生門的婆媳關系......我的天，我一想到我的青春即將結束了，心里頭就不甘心！”
小婉想起Daisy是她來到這里第一個愿意仔細欣賞她的畫的人，忍不住轉過身抱住Daisy，“加油！我會想你的！”
Daisy也有些難受，眼眶一下子紅了，說道：“小婉，我也會想你的！你加油！我最羨慕你的是你能找到自己喜歡做的職業(yè)！你爭取在這里留下來，或許會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中午的時候，JK準時帶著Jason來到了Flinders Street station和大家匯合，Brad看Jason還能跟著過來，走到他旁邊悄悄問他：“哥們兒，問題解決了？”Jason笑著點了點頭：“差不多。剛交了申請上去。那位老師說應該可以，以前也有人申請過，只要有正當理由。JK說下周幫我問問，有消息就告訴我?！闭f著又點點頭，感慨到：“還是咱中國老師給力！剛才我也是著急了！”Brad拍了拍他的肩膀。
JK看大家全部到了，笑著邀請大家去了前面不遠的意大利餐館吃飯。小婉看著他疲憊的面龐，心里很是擔心，很想問問他連軸轉了這么久累不累，但是剛剛質問Jason那一瞬間的勇氣卻再也回不來了。
下午逛完了博物館，大家又合了影。JK有些感動，笑著和大家說：“Well，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but I hope we can still be friends. If you see me somewhere in the future， please come to say hello. Otherwise， I would call your full name loud in public. You guys know I have a very good memory.（課程是結束了，但是我希望和大家還是朋友。希望大家以后見到我，主動和我打招呼??！你們知道我的記憶力很好的，每個人的面孔和全名我都記得很清楚！不打招呼就走，我會生氣的，并且從很遠的地方就叫你的全名?。?p>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來。很多非中國的同學都和JK擁抱了下，各人四散分開。
小婉隨著Allen一行人走到他停車的地方，忽然說：“你們先坐車回去吧！”Allen覺得很突然，便問她：“大家都走散了，你還想回去回味一下？我陪你去！”小婉搖搖頭說：“不是，我自從來墨爾本的那天之后，再也沒有從city坐過tram回家。今天還想再坐一次。你們先走吧，我們明天聯(lián)系！”
Allen還想跟上去，Brad拉住他說：“她不是小孩子了，會保護自己的。每個人有自己調試心情的方式?！?p> 小婉走了一段路，一個人又回到了Flinders Street station。此時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伴隨著綠燈亮起，一陣嘟嘟聲響起，馬路的兩頭迎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放眼望去，每個人的打扮都很獨特：發(fā)色，膚色，服飾，走路的方式無一相同。這就是墨爾本！一個多元化文化的國家。小婉想：如果這是一幅畫，自己也在嘗試著為這幅畫添上一筆。她走到馬路當中等tram的地方，一個人踏上了往Howard方向開的75路tram。
上了車之后， tram里面的座位已經快要坐滿了。小婉找了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下，看著窗外的人群和建筑，眼睛忽然濕潤了起來。這座城市總是讓外來的人覺得一種無由來的孤單，但有的時候，又讓人忍不住享受著這種孤單的感覺：即使流淚了也不用擔心會有人發(fā)現(xiàn)。
下了tram，小婉順著學校對面的小路往家的方向走去。正在走著，忽然一輛車停在小婉的旁邊。
JK搖下車窗問，“小婉，你沒有去和大家聚聚嗎？我以為你們還在city?！?p> 小婉看著JK，仿佛知道他會出現(xiàn)一樣，平靜地搖搖頭。心里頭在想：這就是最后一個奇跡了。
JK又是一如既往地笑笑：“我今天本來還想謝謝你們這些同學。這么，這么信任我！說實話，我很感動！”想了想，他又說：“對了，你家不是離這里還有段距離？你要不要坐我的車回去？”小婉還是搖了搖頭。
JK覺得小婉有些奇怪，從車上下來，走到她跟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有什么煩心的事嗎？是舍不得課程結束？還是擔心馬上的職業(yè)預評估？如果需要，我可以幫助你?！?p> 小婉拼命壓抑住自己激動的聲音，努力平靜自己，問他：“連著忙了那么多天，是不是很累？”JK被她問得覺得有點突然：“稍微有點，不過馬上會有兩周的假，大把時間休息。呵呵呵！”
小婉感到自己沒法止住自己的熱淚了，她只好閉上自己的眼睛問JK，“那本書我不想還你了，能送給我嗎？”JK愣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可以是可以??！只是我當時看的時候，有好幾次睡著了，我怕留下了口水印子在上面，被你笑?！毙⊥衤牭竭@話，忍不住笑了起來，眼淚也隨著留了下來。JK看得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皺了皺眉。又從車上拿了餐巾紙遞給她，“怎么哭了？有什么事嗎？”
小婉努力笑著搖搖頭，背過臉去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又從書包的畫本里拿出一張畫遞給JK，是一張他正在講臺上給大家講課的畫。畫中的他正抬著右胳膊舉著粉筆，好像在和大家說著什么，又好像要去黑板上寫字。畫雖質樸，卻能讓人回想到那股熱情。小婉說：“這個送給你，做個紀念，別嫌棄?！盝K認真地看了看，說：“我很喜歡這張！謝謝你！”
小婉覺得自己又要哭了。趕忙加快了自己說話的速度。“大平頭，真希望我們以后偶爾還能再見！”JK聽到這突如其來的稱呼轉換忍不住笑了：“肯定??！圖書館也會碰到。還有如果你們想來玩，可以叫上Allen他們來我家barbecue啊！”小婉搖搖頭說：“如果以后，我們碰到，遠遠地，彼此打個招呼就好?！薄盀槭裁?？”JK正要問。小婉已經跑遠。一邊跑，一邊回頭用力向他揮了揮手：“再見了，大平頭！再見了！”留下JK在原地，手上抓著那張畫，心里卻是很多的不解。
再見了！小婉心中默念著，一直跑到了再也看不見JK的地方，才停下來。此時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淚痕。
小婉不知道在路邊坐了多久。偶爾還有一個牽著狗散步的老奶奶走她旁邊過?？此蛔穼γ娴拈L凳，卻蹲在路邊不動，好心問她：“Are you okay?（你沒事吧？）”小婉強擠出笑容，告訴老奶奶自己沒事。
又不知道過了過久，娜娜電話進來：“小婉，晚上要不要拉小乖出來一起聚聚？我們一些朋友打算一起燒烤。”小婉接起電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這一次，小婉終于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個人默默地藏在心底。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因為誰的缺席就天崩地裂；也從來沒有誰，真的一無是處。家人是如此，朋友是如此，愛慕的對象是如此，自己更是如此。你有沒有一雙慧眼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好？這是娜娜問小婉的話：不是你真的很差勁，而是為什么你要把心思放在一些你觸碰不到的人身上？為什么不能把這些用心放回到自己身上來？讓真正屬于你的幸福自己走到你身邊？
小婉抬起頭，紅腫的雙眼看著娜娜說不出話來。兩個女孩兒擁抱在一起。娜娜拍了拍小婉呢的后背說：“別想了別想了，你還算幸運。EAP終于結束了。新的生活在等著你。等著我從國內回來，趕快幫你打扮打扮，把你從人間四月天拽到21世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