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娜娜，小婉來到了幼兒園的Pre-kinder的班級。James升了個班，原來班上只有一位老師跟著一起上來了。但是這會兒正好不在。小婉走進了James的新教室，看到James正在外面玩得很開心，索性站在教室里看了看墻上的布置。內(nèi)容增加了很多和大自然的接觸，和在之前toddler班里的完全不一樣。
這就是我以后要工作的環(huán)境！小婉心里想著，不免有些激動，暫時忘卻了今天上課帶給自己的打擊。
正在看著，一位身材有些微胖，頭頂上盤了個丸子頭的年輕白人老師走了過來。“Hi! My name is Anne， the lead educator in this room. How are you today?（你好??！我是Anne，是這個房間的主任老師。）”這位老師主動和小婉打了個招呼。
小婉趕忙收回自己盯在墻上的目光，和對方問好“Hi， I am Xiaowan. Nice to meet you! How are you doing?（你好！我是小婉！你今天好嗎？）”
“I’m doing very well. So who are you after?（我很好！那你是來接哪個孩子呢？）”Anne看著小婉，希望她能提示自己是誰的家長。
小婉趕忙說：“Oh， I’m looking for James.（我來接James的。）”
Anne本來很客氣，聽到小婉說的是James，臉上的笑容馬上沒有了。瞇著眼睛看了看小婉，“Oh， so you are his mum? I never met you before.（噢，那你是他媽媽嗎？我沒見過你呀?。?p> 小婉趕忙解釋說：“No， I’m not. I babysit him.（不，我不是他媽媽。我只是他爸爸請來照顧他的。）”
Anne點點頭，還是一臉狐疑看著小婉，并沒有馬上帶小婉去找James。正好toddler班上一位認識小婉的老師找Anne借東西，看到小婉，和她打了個招呼，并且和Anne確認了一下她的身份。她告知Anne：JK之前帶她來過。
Anne還是皺著眉頭說：“But she wasn’t listed on James’ Enrolment Form.（但是我沒在James的那張個人信息的表格上見到她的名字。）”那位老師聳聳肩，表示信息更新的事情不歸她管，歸前臺經(jīng)理管，說完就走了。
Anne看著小婉，說：“If you don’t mind， I have to call James’ dad to double check.（如果你不介意，我去給他爸爸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小婉趕忙點點頭。
JK沒接電話。Anne只好叫人來房間看著房里的孩子，又帶著小婉去了前面經(jīng)理那里，經(jīng)理肯定了以后，Anne才帶著小婉到James玩的操場，把James叫住。
James正在外面玩得很開心，身上全是彩色的顏料。突然回頭看到小婉，激動地沖小婉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道：“小婉阿姨！你今天colour run（彩虹跑：正規(guī)的彩虹跑路長有五公里。跑步者身著白色T恤，跑步過程中經(jīng)過不同的彩色站，會被從頭到腳拋撒由玉米粉制成的彩色粉末。跑到最后整個身上就會五彩斑斕。James幼兒園的這個彩虹跑是模仿正規(guī)彩虹跑的一個兒童游戲。）了！”
小婉笑著摸了摸James的腦袋，又看著他的衣服全濕了，想要從書包里找出一件來給他換上。旁邊的Anne有些抱怨地說小婉的衣服準備得不夠，James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換過一次了，沒得再換了。小婉想了想，只好把James的外套脫了下來，又把自己的外套臨時套在他身上，然后便出了幼兒園。
好在今天不是很冷，現(xiàn)在正是下午，太陽還在。小婉帶著James回到家，就趕忙上了樓，想給他打盆水洗洗澡。剛剛弄好了水，后面的James不知道怎么從院子里運來了顏料到二樓，見到小婉，就往她身上一潑：“小婉阿姨也要colour run！要趕快跑！”
小婉看自己身上也是顏料水，趕快抓住正要跑的James，撓起他的癢癢。好不容易給他洗了澡，換了衣服。她看了看James從院子里一路撒到二樓的顏料，趕忙清理了起來。
正在低頭擦著，JK忽然跑了進來，看著小婉正在擦樓梯，趕忙跑到她身邊來：“你沒事吧？”
小婉的手上正好全是顏料，看見湊在自己跟前的JK，伸手抹了抹他的袖子，“James的顏料，分享給你一點?！?p> JK給小婉摸得哭笑不得，一看這一地的狼藉，又回頭看看正在玩橡皮油泥，已經(jīng)完全置身事外的James，說道：“James，快來收拾！你弄的，怎么叫小婉阿姨收拾？”
James抬起頭，看著JK說：“嗯，你現(xiàn)在要做一個太空飛船了！”說完就自己跑到客廳去了。
JK抬起小婉的胳膊，說：“我來收拾，你去歇會兒，病還沒完全好！”
小婉坑了半天的腦袋，確實很酸，站起來點了點頭說：“好，那我去把浴室收拾了?！?p> JK這才發(fā)現(xiàn)小婉的袖子都濕了，著急地說：“趕快把衣服換了，你還生病呢！”想了想又說：“你介意不介意拿James奶奶的衣服先穿一下？無論如何，不能穿濕衣服?！?p> 小婉點點頭，自己往樓上走去。
小婉剛剛上了樓，JK忽然想起了什么，趕忙也快步上了樓。走到樓梯口母親的房間，小婉已經(jīng)打開了櫥柜，在拿衣服了。墻上的照片依舊在明亮的光線照射下非常地顯眼。小婉卻好像沒看到一樣，只是認真地在找衣服。
JK看了看墻上的照片，想和小婉解釋一下，剛要張嘴，小婉從一疊衣服里抽了一件薄厚適中的出來，“就這件吧。阿姨不會介意吧？”
JK趕忙點了點頭，“你隨意！”說完就帶上了門，下了樓。
小婉換好了衣服，又收拾了浴室。等忙完了下樓一看，JK已經(jīng)在做晚飯了。便問道：“你怎么會這么早下班？”
JK沒有回頭，一邊洗著菜，一邊說：“先把桌上的熱水趕快喝了！”
聽到小婉放下杯子的聲音，JK才說道：“我看到幼兒園的miss call（未接電話），正好最后一個小時是自由學(xué)習(xí)時間，就趕去幼兒園看了看，結(jié)果你們已經(jīng)走了?！?p> 小婉點點頭，“那位叫Anne的老師想確認一下我的身份。呵呵，還蠻嚴格的！”
JK笑笑說：“是嗎？好像平時很客氣啊！”
小婉想想當(dāng)時Anne迅速變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嚴格一點也是對James好。安全第一！”
JK點點頭，又問道：“今天開學(xué)第一天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收獲，認識些新同學(xué)？”
小婉一想到上午的課程，對著天花板吼了一聲：“為什么這課和我想象中的差別那么大？這就算了，那些同學(xué)，一個個看著比老師還像老師。就算你站在那里，都算年輕的！”
JK聽完了，又覺得哭笑不得：“在你心里，我是有多老！”
小婉伸了伸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現(xiàn)在你在我面前，年輕得很！要自信！”
JK有些費解，回頭看了看小婉，一看她身上穿的，是母親的一件寬寬的灰藍色大布褂衣服，左右兩邊還各縫了一個大大的口袋，寫滿了歲月的感覺。小婉穿在身上，仿佛是套了個大布袋子。JK看著，忍不住笑出了聲。
飯做好了，三個人坐在座位上吃著飯，JK忽然想起來說：“我今天在圖書館看到你了！”
小婉笑了起來：“難不成你也看到我的新同學(xué)了？娜娜和Allen都看到了！輪流問了我一遍?！?p> JK說：“那位也是你的同學(xué)？他看著沒很大啊！”
小婉往嘴里塞了一口肉，滿足地說：“那是我今天唯一看到的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不過他也工作了三四年了！”
JK點點頭，沒說什么。小婉又興奮地說起來：“他說他是澳門來的！你相信嗎？在澳大利亞居然看到了澳門人！而且還是教英文的老師！我想象中，澳門人全部都在金碧輝煌的賭場里賭錢，沒想到還有老師。娜娜說，澳門很小，一天時間逛完綽綽有余，那么小的地方居然還有老師來留學(xué)，你敢相信嗎？”
JK看著小婉這么激動，沒有說話，心里暗自想：澳門有什么好的！我還和你同鄉(xiāng)呢！
吃完了飯，JK要送小婉回去，小婉想了想說：“讓James活動活動吧！我不著急?！盝K點點頭，開始洗碗。小婉走去客廳找James。James又跑到了樓上和小婉躲起貓貓。小婉也追著上了樓。
等JK洗好了碗，走到樓上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James自己在玩puzzle，而小婉正盤腿坐在他書櫥的下面，眼里噙滿了淚。
“小婉！”JK一下子快步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肩膀，“是不是這衣服太松了，穿得還是覺得冷，不舒服啊？”
“不是，不是！”小婉一看JK來了，趕忙擦了擦自己的淚，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書，“剛才James從你書櫥里拿了本書出來。我隨手翻了翻，這篇好感人??！”
JK一看，是之前自己讓母親在國內(nèi)給James買的書，母親眼睛有些老花了，買錯了。他便一直把它塞在了書櫥的一個角落里，從沒機會仔細看過。他快速地掃了掃小婉說的那一頁，是一個故事。
傳說有一個被污染過的小島。小島上的人壽命都很短，他們的子女出生了以后，也是長得千奇百怪，無法走出這個小島，去和外面的世界打交道。無奈之下，政府想了個辦法，派了一批志愿者，來教這些孩子讀書寫字，并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
這個島上至今仍有毒氣，所以在每天進島、出島的那段路上，志愿者都要坐在車里吸另外一種氣體來補充一種島外人身上沒有的抗體。
因為要吸的這種氣體對自己的身體也有些傷害，所以大部分志愿者通常只做一個月左右就會離開。只有當(dāng)中的一位志愿者來了快一年，還在每天堅持不懈來看這些孩子，和他們交流。盡管他們的形象，和外面世界里的正常人看著相差那么多。
這些孩子對這位志愿者的依賴性很高，尤其是當(dāng)中的一個小女孩兒。總是幻想著這位志愿者永遠都不會離開她。直到有一天，從車上下來的，是另外一位志愿者。小女孩兒瞬間就哭了。棕黑色的眼淚從旁邊怪異的耳朵里流了出來，卻顧不得擦掉。她以為那位志愿者再也不會來了。
誰知道那位志愿者只是因為有些事耽誤了時間，沒來得及趕上回去的車，及時吸氣。在充滿毒氣的島上暈倒了。
第二天，小女孩兒充滿期待地看著駛來的那輛車，車上下來的，還是自己希望見到的那位志愿者。小女孩兒瞬時就笑了，她跑到志愿者的跟前，問他：“為什么你昨天沒有來？”志愿者摸著自己的腦袋，已經(jīng)不記得昨天發(fā)生的事情，只是模模糊糊地回答：“昨天家里有事?！蔽氲亩練庖呀?jīng)開始對他的記憶力產(chǎn)生了影響。
故事到了這里，這一頁就結(jié)束了。后面的結(jié)果，JK沒有翻過去看，看著眼里滿是淚的小婉，想起了那天在垃圾桶旁的那一幕，他輕輕地問小婉：“所以你是希望那位志愿者還是每天會去看那個小女孩兒嗎？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小婉點點頭，“這樣想很自私，但是我不想他們分開！”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JK趕忙把書合上，“不管結(jié)局是什么，結(jié)局都是人編的。依我看，如果小女孩兒把自己的心愿告訴志愿者，志愿者會很高興依舊每天來的！如果他不想來，早就不來了，是不是？”
小婉想了想，又說道：“那萬一他吸了毒氣，不能活太久了，怎么辦呢？”
JK突然很想抱抱小婉，告訴她不會的。他會活很久，一直陪著小女孩兒。張了張嘴，感覺自己實在說不出口這么肉麻的話。只好拿書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你是今天中了我媽的毒了，她最喜歡看韓劇！這一看就是韓國作家編的離奇故事?！?p> 小婉被JK一拍，好像突然從夢里醒過來一樣，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笑了起來。James正好走到小婉跟前來，看著她臉上又是淚痕，又是笑容，學(xué)起了奶奶的南京話口吻對著小婉說：“又哭又笑，鼻孔里頭放泡泡！”小婉和JK都撲哧笑出了聲。笑了一會兒，JK看看墻上的鐘說：“你不著急回家寫作業(yè)了？”
小婉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忙站起來跑到樓下去收拾書包。一邊收拾還一邊自言自語，“哎，好懷念EAP！我怎么對這個作業(yè)這么不上心？”
JK走下樓聽到小婉的抱怨，便問道：“究竟怎么了？這個課讓你這么提不起興趣？”
小婉看看JK疲憊的雙眼，不想再耽誤他更多的時間。搖搖頭說：“你別管了，早點休息吧！我自己搞定！要是后天還能碰到那個David，我再問問他。我感覺他應(yīng)該很明白。”
JK一聽這個陌生的名字，就知道小婉說的是今天在圖書館拍她肩膀的那個男生，臉上的笑容馬上沒了，好像有些不高興地說：“誰說我沒空！如果不著急交，我們周末的時候討論一下。我倒想看看Howard的教育學(xué)究竟教的是什么內(nèi)容！”
小婉認識JK這么久，從來沒見過他板著臉說這樣不謙虛的話?！癑K老師，你也有這樣喜歡叫板的一面！”小婉笑著說，“那好，那好，如果周末有空，麻煩你幫我看看。”
JK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也學(xué)過teaching，也工作了......”想想自己當(dāng)老師還不到三年，趕忙閉了嘴。小婉看看有些古怪的JK，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發(fā)脾氣的小孩子。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三個人開車到了小婉家的門口，小婉要和JK說再見的時候，還能看得到JK外套上的顏料，心里覺得有些抱歉。她想了想說：“你等等，你還有件外套在我那里?！闭f著就跑進了屋子。
小婉進了房間，看著那件深藍色的防雨外套。明明是件很普通的衣服，可是它曾經(jīng)伴著JK進進出出，走過很多路。在小婉的眼里，就變成了一件很有意義的東西，她習(xí)慣把它掛在自己不常坐的那張椅子的椅背上，感覺好像JK也在這間房間里，正在桌子的另一角安靜地看書。對于她來說，這算是心底的愿望小小地實現(xiàn)了。又看著外套頓了一秒鐘，她還是拿起了它。
她慢慢走到JK的車窗旁，舉起了衣服，遞給JK。JK看她的臉上寫著不情愿，趕忙說道：“這件我正好不想要了，穿得有點嫌小。你要是不嫌棄，下雨天的時候擋擋雨吧！當(dāng)件雨衣披一披?！?p> 小婉搖搖頭說：“你衣服都被我弄臟了，總要有個換的，不能明天還穿著這件去上班吧?！?p> JK笑笑說：“我也有幾件外套的。可能我平時不太注意儀表，把那些衣服都塞衣櫥里了。等會兒回去，我就把它們找出來！”
說完，他看著還在猶豫的小婉，趕忙說：“身體還沒完全恢復(fù)，不要搞太晚，知道嗎？”說完了，沒等小婉回答，便關(guān)上了車窗，又沖著她揮了揮手，便帶著James開走了。
等到晚上，JK忙清了樓上樓下的一切，終于有機會回到自己房間，又打開那本書，翻到了那頁的背面。后面結(jié)束得很潦草，只是說時而失意的志愿者又和小女孩每天見面了。JK又仔細把整個故事讀了一遍?？赐炅?，心中有一絲失落：為什么這個結(jié)尾要叫讀者去編？寫一個更加明確的大家都想看到的結(jié)尾，有這么難嗎？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抱怨。
他有些煩躁，走到窗臺去，打開了窗戶，抽了一根煙。這是讓他難得清凈的時候。JK一邊抽著煙，一邊在不斷地回憶那個故事里描寫的各個細節(jié)。突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小女孩兒。為什么人能做主決定的事情那么少？JK心里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