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有一處錦繡院,乃是先祖暮年靜養(yǎng)之所,穆夫人就安排胡姨母一家人暫住在這錦繡院里。胡姨母每日或飯后,或晚間,她便到前院,或與傅老太君閑談,或與穆夫人相敘。胡楚奈則日與江禾茉、婉檸、婉棠等姊妹一處,或看書下棋,或作針黹。
胡楚奈年歲雖比江禾茉大不多,然品格端方,人多謂江禾茉所不及。江禾茉出身高貴,既有“鐘鼎之家”的尊貴,又有“書香之族”的高雅。胡楚奈出身商人家庭,士農(nóng)工商,出身自然是比江禾茉不過。但江禾茉性情孤高自許,目無下塵,胡楚奈行為豁達(dá),隨分從時(shí),雖然來得晚,但要比江禾茉更得下人之心。
她為何要得“下人之心”?
因?yàn)樾∪说淖煊惺裁幢苤M的,好壞事全憑他們心情,把人貶的連畜牲不如也是有的,一些不得志的奴仆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
自從胡楚奈到了安國公府,鄭輕白偶爾會(huì)聽到下人說江禾茉愛使小性兒,嘴里又愛刻薄人。
這日,鄭輕白和婉檸、婉棠、胡楚奈在穆夫人屋里說話,顧溪和江禾茉一起過來,穆夫人見到江禾茉就問她:“姑娘吃鮑太醫(yī)的藥可好些了?”鮑太醫(yī)是穆夫人介紹給江禾茉的大夫,江禾茉說道:“也不過這么著,老太君還叫我吃王大夫的藥呢。”這樣說不是明擺著說鮑太醫(yī)不好嘛。
顧溪趕忙打圓場說道:“太太不知道,江妹妹是內(nèi)癥,先天生的弱,還是吃丸藥的好?!彼读税肴詹哦旱媚路蛉碎_心。
正說著,傅老太君房里的丫頭找顧溪和江禾茉過去吃飯。顧溪說:“我今兒跟太太吃齋?!闭f著自己跑到桌子上坐了。江禾茉扭臉帶著小丫頭走了。穆夫人對鄭輕白等人笑道:“你們只管吃你們的,由他去罷。”
胡楚奈對顧溪笑道:“你正經(jīng)去吃罷。吃不吃,陪著江妹妹走一趟,她心里正不自在呢。何苦來?!?p> 顧溪只吃飯,并不言語。
一時(shí)吃過飯,顧溪忙忙的要茶漱口,婉檸、婉棠都笑道:“三哥哥成日家忙的是什么?吃飯吃茶也是這么忙碌碌的。”
胡楚奈又笑道:“你叫他快吃了去瞧江妹妹去罷。叫他在這里胡鬧什么呢?”
穆夫人一直不喜歡江禾茉,顧溪與江禾茉自小養(yǎng)在傅老太君身邊,二人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言和意順,略無參商,親密友好,與別人不同,沒有哪個(gè)母親樂意見自己的兒子更在乎別的女子的。
鄭輕白笑道:“老太君叫三弟過去吃飯,三弟雖然陪著太太吃齋,但心里肯定是惦記著老太君那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顧溪沖鄭輕白淺淺一笑,“知我者,嫂子也。”
鄭輕白和婉檸、婉棠、胡楚奈吃完飯也到傅老太君那邊,和傅老太君說了一會(huì)兒話,鄭輕白看見胡楚奈進(jìn)里頭屋里,顧溪正和江禾茉在里頭屋里說話。
胡楚奈對江禾茉笑道:“江妹妹做什么呢?”
顧溪向胡楚奈道:“老太君要抹骨牌,正沒人,你抹骨牌去罷?!?p> 胡楚奈笑道:“我是為抹骨牌才來么?”
鄭輕白走過去,拉著胡楚奈出來,說道:“老太君說她這兒有暹羅國進(jìn)貢的茶葉,胡妹妹快來嘗嘗?!?p> 且說這日,顧溪來至顧澗的院里,鄭輕白正打點(diǎn)針黹與丫鬟們,抬頭看見他進(jìn)來,連忙起身含笑說:“三弟來了。”說著,讓他在椅上坐了,即命南枝斟茶來。
顧溪說:“我剛?cè)チ硕缥?,他睡覺呢?!?p> 鄭輕白問他,“你今兒怎么想著要過來了?”
顧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我想問二哥縣考的事?!?p> 鄭輕白笑道:“等你二哥醒了,我告訴他你來過?!?p> 鄭輕白看他項(xiàng)上掛著顧家的傳家寶玉,笑道:“傳家的寶玉,我未曾見過,今兒倒要瞧瞧?!彼犃耍捻?xiàng)上摘了下來,遞在鄭輕白手內(nèi)。鄭輕白托于掌上,只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hù),看上面鐫著八個(gè)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p> 鄭輕白想到胡楚奈項(xiàng)上戴的金鎖,上面鏨著兩句吉祥話兒——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倒像和這玉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鄭輕白笑道:“聽聞胡妹妹有個(gè)金鎖,說是要有玉的才可婚配。”
近日,胡姨母說胡楚奈身上的金鎖是個(gè)和尚給的,和尚說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jié)為婚姻,“金玉良緣”一說不脛而走,顧家上下人盡皆知。
顧溪唇角撇了撇,從鼻中哼了一聲,“姨母到處宣揚(yáng)這話,生怕不能人人知道?!?p> 鄭輕白知道安國公府有些人是不喜歡胡姨母一家人的,傅杪夏曾經(jīng)就說過:“明明自己家有房子,偏偏要賴在咱們家不走。端著大家閨秀的作派,做的卻是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連奴仆的好都要去討,我是瞧不上的?!?p> 南枝已擺上了幾樣細(xì)茶果,鄭輕白道:“任誰說什么,你的婚事自然是由老太君決定?!?p> 顧溪低頭想了想,不一會(huì)兒抬起眼看向鄭輕白,笑道:“嫂子說的,可不是嘛?!?p> 胡楚奈十五歲,及笄之年,已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了。
胡姨母帶著一雙成年的兒女住在姐夫家中不走,屬實(shí)有些不妥當(dāng),可胡姨母一家人卻渾然不覺。
傅老太君說要給胡楚奈做生日,還自己捐資二十兩,交與傅杪夏備酒戲,傅杪夏笑道:“老太君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老庫里的體己,這早晚找出這莓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道,這個(gè)夠酒的?夠戲的?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們?!闭f得滿屋里都笑起來。
傅老太君亦笑道:“你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huì)說的,怎么說不過她。”
傅杪夏又說起初一日在清虛觀打醮的事來,遂約著姊妹們看戲去。
胡楚奈笑道:“罷,罷,怪熱的。什么沒看過的戲,我就不去了!”
傅老太君向胡楚奈道:“姊妹們都去,你也去逛逛,連你母親也去。長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覺?!焙沃坏么饝?yīng)著。
鄭輕白原以為只是去納涼、看戲,不成想,傅老太君和清虛觀那個(gè)老道士竟演了一出雙簧。
那張道士要給顧溪提親,說是位小姐,今年十五歲,模樣兒、根基家當(dāng)都配得過。
這么巧,也是十五歲?
傅老太君說:“上回有個(gè)和尚說了,這孩子命里不該早娶,等到弱冠之年再定罷。”
又是和尚!這世上的和尚、道士真是忙,都來管別人的姻緣!
胡楚奈已過了及笄之年,顧溪才十四歲,等顧溪到弱冠之年,她得多大年紀(jì)?
后來,張道士又捧了一盤子進(jìn)來,說:“這是那些遠(yuǎn)來的道友和徒子徒孫們各人傳道的法器,雖不稀罕,溪哥兒只留著玩耍賞人罷。”只見那盤內(nèi)有金璜,也有玉璜,皆是玉琢金縷,共有三五十件。顧溪不把這些金和玉當(dāng)回事,用手翻弄,說:“我要這個(gè)也無用?!?p> 他扭頭看到鄭輕白,笑道:“嫂子來挑一件留著,到了家穿上戴著玩兒?!?p> 鄭輕白笑著搖了搖手,“我不愛戴這些,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兒?!?p> 顧溪笑道:“是挺無趣的,不如叫小子捧了這個(gè),跟著我出去散給窮人罷,也算是積德?!?p> 傅老太君笑道:“這話說的也是?!?p> 第二日鄭輕白聽說顧溪與江禾茉二人言語有些不合起來,又鬧了一回,顧溪又砸了一次傳家寶玉。
鄭輕白知道,他要砸的不是玉,而是那個(gè)“金玉良緣”的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