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十九征今

　　海梭微微俯下身，把手扶在匯殷徹的肩膀上，眼神里透著無可奈何的哀戚。

　　“你身上背負的東西比他人多得多。面對美好的事物，或許別人可以短暫地駐足，但你沒有欣賞的資格?！?p>　　“……好的?！眳R殷徹沉默良久，仿佛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般應(yīng)答。

　　一直以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審判。轉(zhuǎn)基因人站在人類的頂端，而自己必須站在轉(zhuǎn)基因人的頂端。

　　因為他是匯殷徹。

　　“這次訓(xùn)練的主要是體術(shù)，模擬時間三小時，擊敗九十八個敵人，體力有提升?！焙Ｋ蟀延?xùn)練報告交給他，臉上輕松起來，他拍拍匯殷徹的肩。

　　“每個海燕族高層都是這么走過來的，輕松點?！?p>　　匯殷徹勉強擠出來個微笑。

　　“有個搭檔也好?！焙Ｋ笕粲兴嫉?，“你們倆平時多訓(xùn)練訓(xùn)練雙人戰(zhàn)，以后出勤效率能更高。”

　　“只要你別磋磨她就行?！眳R殷徹感覺肺部的火燒感還沒有完全褪去，這模擬艙的一大優(yōu)點和缺點就是模擬過于真實。

　　“你覺得我會對一個無辜的小姑娘下手嗎？”海梭作驚訝狀。“下手的明明是你。”

　　匯殷徹嗤笑著揮揮手，離開了訓(xùn)練室。

　　鴉神代言人一族內(nèi)，初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老族長因為身體不適早早離去，留下十九征盼一人在頂端看著比賽。他估計著父親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到房間了，就把侍者都叫出去，自己打開了通訊手環(huán)，撥通了一個沒人見過的號碼。

　　“我現(xiàn)在過去你那邊。想吃什么？哥哥給你帶。”

　　十九征盼的臉上仿佛罩了一層柔和的光，語氣里滿是寵溺和喜愛。

　　通訊那頭是他被抹殺了存在的妹妹。無論是在家譜還是史書，都沒有留下過任何十九征還有一個女兒的記錄。

　　因為這個名叫十九征今的女兒，沒有任何詛咒的能力。

　　十九征盼施施然推開門出去，門外的侍者沒一個敢問他去干什么。

　　以王室的最優(yōu)基因配種誕生出的十九征盼，擁有他人所不能及的超強實力。但十九征今不同于極具天賦的哥哥，明明處在佳齡，她卻是一位頭發(fā)幾乎全白的少女。這就意味著她根本沒有詛咒的能力，她的身體壓根負荷不了詛咒所帶來的副作用。

　　同樣是族長與其妻子生育的孩子，為什么一個極盡天賦，另一個卻幾近廢物？王室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在發(fā)現(xiàn)十九征今跟釋放詛咒差不多絕緣后，她立刻被當做一個秘密掩蓋起來，因為以高基因融合度為傲的王室，承受不起這種恥辱。

　　于是妹妹一直待在一個專為她打造的建筑內(nèi)。這個建筑對外宣稱是研制生物科技的場所，常年對外封閉，其實就是一個軟禁十九征今的密室。

　　十九征盼很愛自己的妹妹。

　　當妹妹還在母親的肚子里時，十九征盼每天就特別勤快。

　　鴉神代言人一族作為和海燕族長期合作的對象，為他爭得了一個在海燕族進行訓(xùn)練的機會。那里的設(shè)備更先進，更何況還能擁有人工停滯新陳代謝以積累更多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機會。

　　本來由于每天的訓(xùn)練項目太多，十九征盼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住在海燕族里的。這也是他和匯殷徹總是互相搶被子的典故的由來。自從得知母親懷上了孩子，自己即將有一個弟弟或妹妹，每天十九征盼一結(jié)束訓(xùn)練就立刻返回族內(nèi)，那叫一個風(fēng)雨無阻。

　　妹妹誕生后，十九征盼更仿佛憑空長出了個命根子，天天抱著妹妹不撒手，三句話不離十九征今。當時他已經(jīng)是個大男孩了，母親和父親在一旁插不上手，更別提負責(zé)侍候的侍者，只好一邊看著他忙活一邊偷笑。

　　現(xiàn)在想來，那段時光恐怕是和父親關(guān)系最融洽的時候了。

　　看著十九征今越長越大，從襁褓里的嬰兒變成一個會滿地亂跑的小女孩，她的頭發(fā)慢慢長長，卻不見有黑色的發(fā)絲出現(xiàn)，和諧溫馨的氣氛逐漸被打破。

　　既然十九征盼有著強大的詛咒天賦，那十九征今也不該……

　　直到有一天，他們發(fā)現(xiàn)十九征今的頭發(fā)近乎全白，這意味著她根本無法釋放詛咒。

　　而以基因優(yōu)秀著名的王室是接受不了這種結(jié)果的。

　　當時為了要不要掩埋妹妹的存在這檔事，十九征盼當場跟自己的父親鬧翻了，母親也病憂而死。自那之后，家庭支離破碎，兩個人本來緊密和諧的父子關(guān)系便一直僵持，只是維持著父慈子孝的表象。

　　但對十九征盼來說，就算十九征今再怎么沒天賦，就算她是個殘廢，她也還是自己的妹妹。她永遠是那個口齒不清喊自己哥哥的可愛小姑娘，是自己在世界上最喜歡、最關(guān)心的人。

　　在那之后，有時十九征盼在深夜里會悄悄跪在神像前懺悔。難道轉(zhuǎn)基因人的基因融合度遺傳具有不為人知的規(guī)則，是自己搶走了妹妹應(yīng)有的力量？這樣的可能性總是讓他感到羞愧，可這份對自己的厭惡卻助力了他的詛咒能力提升。

　　幸運的是，十九征盼擁有探視自己妹妹的權(quán)利?；蛟S是看到了他那副沒有妹妹就會死的勁兒，或許是探測到了他暴戾和悲痛的情緒，父親默許了兒子的這種行為。

　　他想，他要加倍地對妹妹好，把父親和母親的那兩份都帶上；他也要足夠強，把妹妹那份實力也帶上。于是十九征盼就這樣長大了，在堅如磐石的意志、日復(fù)一日的苦訓(xùn)和超乎常人的天賦支撐下，他站上了鴉神代言人內(nèi)部戰(zhàn)斗力的最巔。

　　拜海燕族停滯新陳代謝的技術(shù)所賜，十九征盼仍舊是一副青年模樣。在旁人看來，一個青年居然擁有如此可怖的實力，實在難以信服，但實際上十九征盼的年齡已經(jīng)近百。

　　為了掩人耳目，妹妹住的地方只有地下入口和出口，在地上部位是通體封閉的。十九征盼進了地下暗道，立刻把王室和準族長的架子一拋，急匆匆地一溜小跑。

　　建筑內(nèi)部通體都是溫潤的白色，悄無聲息，十九征盼一襲黑衣和急促的腳步聲顯得格外突兀。

　　他撲到門前，迫不及待地打開房門。

　　等待他的是同樣面帶期待的一個小姑娘。她的背離開依靠的枕頭，挺得筆直朝向房門，面容和十九征盼有幾分相似，不一樣的是她的臉色格外蒼白。

　　十九征今不僅無法釋放詛咒，身體也比常人要虛弱許多，只能常年臥床。

　　“哥哥！”

　　面對伸出手臂朝自己撒嬌的妹妹，十九征盼寵溺地俯下身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

　　“這個給你。”他從背后拎出一大盒東西。十九征今驚訝地張大嘴。

　　“哥，我不是說我什么也不要嗎？”她伸出瘦削的手去扒拉盒子，手背上的血管耀武揚威地彰顯著它的存在感。她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吃的。

　　“廚師長好像一直處心積慮想把我喂胖?！笔耪髋紊焓痔拖蚝凶?，取出一個小罩子，把透明的保溫罩掀開，露出里面的食物。奶香味撲鼻而來，那是一杯螺旋摞起來的淡黃色奶油，上面點綴著水果。

　　十九征今像只小貓一樣把身子探了過來，十九征盼把甜點塞進她手里：“快吃，你該長胖了?！?p>　　他的妹妹把最頂上一塊造型完美的草莓和底下的奶油一起撬起來，小心翼翼遞到他面前。

　　“哥哥給你?！?p>　　十九征盼正在低頭翻找自己帶過來的書籍，聞言一愣，嘴角綻開一絲微笑。他像個小孩一樣一口吞掉了整勺奶油水果，草莓在他的口腔中噴濺開甜美的汁液。他口齒不清地贊賞：“好吃——”

　　“哥，族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事嗎？”十九征今也挖了一塊放進自己嘴里，邊咀嚼邊看著十九征盼把那幾本書加進房間的書架里。

　　十九征今愛看書。因為擔心如果讓她連接意識網(wǎng)絡(luò)會對身體產(chǎn)生影響，十九征盼索性給她拿實體書過來看。她看書奇快，記得還清楚，十九征盼都希望自己在背資料的時候能有妹妹這記憶力。

　　“挺多的，我給你念叨念叨。”十九征盼握一握妹妹的手，還是涼。十九征今的體溫常年較他人低，這也是他擔心的一個因素?！翱?，給我讓點地方，我上來給你講?！?p>　　果然，明明妹妹已經(jīng)在被子里躺了這么長時間，床單還是冷。十九征盼解下象征著域主身份的黑鑲紅斗篷，把另一頭從妹妹肩頭繞過來，讓斗篷把兩個人都裹在里面。他一只手握著十九征今冰冷的手，另一只手劃拉著他隨身攜帶的電子屏。

　　“域主大選開始了，當時的場面特別漂亮，你看……”他把電子屏往十九征今那邊挪了挪，電子屏上顯示的是自己拍攝的盛大場面。

　　十九征今的眼睛里映著屏幕上色彩繽紛的畫面。她入神地看著畫面，嘴里不自覺發(fā)出驚嘆。

　　“哇……得有多少人啊?！?p>　　“四百多吧，咱們族人少……最近又來了一個?！笔耪髋蜗肫鹬落?，“她能力很大?！?p>　　“比哥哥厲害？”

　　“將來會比我還厲害的?！笔耪髋涡χ衙妹脫нM懷里。

　　“沒關(guān)系，”十九征今一臉正經(jīng)道，“我還是會喜歡哥哥的，我很專一?！?p>　　十九征盼捶著腿笑得前仰后合。

　　“這叫忠誠。”十九征今特別強調(diào)。

　　她哥哥笑得更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