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葉歸舟怎么逼問,程知栩都是一副但笑不語的樣子。葉歸舟沒轍,指著他笑罵了好幾句“老狐貍”,他就沒見過比他心思深的人,從來都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葉歸舟換了個話題:“我那外甥女沒惹出什么麻煩吧?”
“嗯?”程知栩從思緒中抽離,恍惚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問的是誰,“你說簡靈?她能惹出什么麻煩?”
從一開始,葉歸舟就口口聲聲讓他幫忙照顧他外甥女,導致他一度以為簡靈真是什么驕縱任性的大小姐?,F(xiàn)實卻是她根本就是個非常優(yōu)秀且低調(diào)的實習生,聽說前段時間參與了項目策劃,一直在加班。
說起來,他好多天沒見著她了。
葉歸舟放下心來,頷首:“沒惹出麻煩就好。”
再堅持一下吧,等簡靈和陳家那位小公子在一起后,他就不用再隔三差五地操心她的事了。
程知栩不解:“據(jù)我所知,她很懂事聽話,你怎么總說她是麻煩精?”
“她?懂事聽話?”葉歸舟呵呵一笑,嘴角接連抽搐了幾下,“你要這么說,那就太不了解她了?!?p> 程知栩發(fā)出疑問:“怎么?”
“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簡家那邊的情況你可能不清楚,這么說吧,我們兩家的親戚加起來雖然不少,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簡靈這一輩兒,生的都是男孩子。簡靈的表哥表弟堂哥堂弟一大堆,唯獨沒有姐姐妹妹之類的,所以她是我們兩家唯一的女孩?!比~歸舟嘖了聲,“你是不知道我那一幫親戚把她寵成什么樣。你敢相信,那個小笨蛋四歲了走路都不利索?人家說‘捧在手心里怕摔了’,這本來就是個比喻句,放在簡靈身上就是事實,她從小就是一眾親戚抱來抱去,托在掌心里,以至于學走路比一般孩子都晚?!?p> 不知想到什么,程知栩低頭輕輕笑了一聲。
葉歸舟搖了搖頭,似乎有點無語:“簡靈小時候體質(zhì)弱,一到天冷就生病,頭疼腦熱都是小事,家里人最怕的就是她咳嗽,每次咳嗽沒有一個月往上是絕對好不了的,還總是反反復(fù)復(fù)?!?p> 程知栩挑了挑眉,聽得興趣盎然:“嗯,還有呢?”
“你想想就知道了,她每次一哭就有一大幫人圍著她轉(zhuǎn),怎么可能不養(yǎng)成嬌慣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經(jīng)常闖禍?!”想起簡靈小時候干的那些事,葉歸舟又想搖頭了,“她稍微長高一點就破壞性極強,今天打碎我父親珍藏的古董花瓶,明天拿他的白玉鎮(zhèn)紙砸核桃,后天用他的紫玉狼毫在墻上亂畫。哦,還拿他的硯臺養(yǎng)著不知從哪兒捉來的小魚,不許所有人動,最后魚死了,她抱著硯臺哭得驚天動地,臉上染滿了墨汁……”
程知栩笑得不能自已:“真看不出來……”
“嘁,這算什么?!比~歸舟說,“我大姐大姐夫工作忙,簡靈讀高中惹的麻煩都是我出面處理的。這幾年她上了大學才稍微收斂一點,誰知道她這回跑出去工作,又沒有人照顧,會惹出什么亂子?!?p> 程知栩瞇著眼睛,唇畔的笑意始終沒下去。
簡靈有這么多“前科”,也難怪葉歸舟不放心,她前腳剛到他公司來實習,葉歸舟后腳就給他打電話,讓他多加照拂。
要不是親耳聽到,程知栩?qū)嵲谙胂蟛坏胶嗢`平時在他面前端莊又恬靜的樣子,會做出這么多壯舉。
那邊有人在喊他們,葉歸舟朝遠處揮了下手,拎著球桿站起身,微微一怔:“不對,怎么突然說起簡靈了?”
程知栩狀似無意地說:“不是你先提起來的嗎?”
葉歸舟“哦”了聲,并沒有懷疑什么,提步走出遮陽傘的范圍,跑去揮桿了。
——
簡靈晚上吃的藥里有一種帶著催眠的藥效,吃完以后沒過多久就會哈欠連天,眼睛都睜不開。所以她每次都是臨睡前才吃那個藥,吃完就躺進被窩里。
不得不說,她最近的睡眠質(zhì)量確實好了不少,前兩天例假也來了,雖然還是會痛經(jīng),比起以前就好了太多,沒有那么難以忍受。
簡靈將這些情況反映給陳緒林,并對他吹了一波彩虹屁,夸他醫(yī)術(shù)高明、妙手回春之類的,把陳緒林都說得不好意思了。
簡靈手里握著手機,哆啦就趴在床邊,她一邊擼狗一邊單手打字:“那我過幾天就去找你復(fù)診啦?”
陳緒林回道:“你預(yù)約了哪天?”
預(yù)約?簡靈眨了眨眼睛,神情有點懵:“……我沒有預(yù)約?!?p> 陳緒林:“……”
上次一起吃晚飯,兩人在飯桌上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這幾天簡靈時不時就會打擾一下陳緒林,問他各種關(guān)于身體的問題。
因為她剛開始吃藥不太適應(yīng),會有輕微的胃痛,偶爾還會干嘔。陳緒林告訴她,她是脾胃不好,本來不太明顯的副作用到她這里就比較明顯了,還特別叮囑她,要是胃痛嚴重了就來醫(yī)院找他。
還好她只是最初有輕微的不適,很快就沒事了。
陳緒林回答問題一直很有耐心,從來沒發(fā)過省略號。所以,簡靈看到這串省略號,可以想象出來手機那邊的人有多無語。
簡靈趕緊找補:“我現(xiàn)在預(yù)約還來得及嗎?”
陳緒林:“來不及了。”
簡靈了然。
第一醫(yī)院采用的是網(wǎng)上提前一星期預(yù)約的模式,陳醫(yī)生這種專家號向來被病患們搶破頭,往往號一放出來就被一搶而空。之前葉嫻心就是搶了好幾次沒成功。
簡靈抽空登上醫(yī)院的APP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接下來七天,陳緒林坐診時間內(nèi)的所有號都被搶完了。
這可怎么辦?她還要去復(fù)診呢。
陳緒林替她想了個辦法:“這樣吧,你是上上個周六過來的,這周日你看看你有沒有時間來醫(yī)院一趟。”
簡靈最近不太忙,想都沒想就說:“有,到時候我去找你?!?p> 陳緒林:“先說好,可能要等我下班后的時間?!?p> 簡靈心中明白:“我可以!”她當然明白,他坐診時間內(nèi)的病號都排得滿滿的,只能騰出下班時間給她看病。
居然跟上次的情況一模一樣。簡靈也是蠻愧疚的。
——
吃了帶有催眠藥效的藥,其中一個缺點就是早上要定好幾個鬧鈴才能把簡靈從睡夢中叫起來,醒來以后她還得迷瞪一會兒,腦子才能徹底清醒。
簡靈今早是在第三個鬧鈴響起來時從床上爬起來的,坐下來慢慢吃早餐是不可能了,她梳洗完畢就拿著三明治沖出家門。
葉嫻心不放心她的身體,這幾天她都是住在家里,早上司機開車送她去公司,在距離公司最近的一個路口把她放下來,她再步行過去。
簡靈風風火火朝著公司大門跑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今天注定要遲到。
屋漏偏逢連夜雨,等的電梯遲遲不來,她正焦急地看腕表,旁邊就響起一道再熟悉不過的男聲:“過來?!?p> 簡靈轉(zhuǎn)過頭去就看到程知栩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自己身邊,一愣之下脫口而出:“你怎么也遲到了?”
程知栩:“……”
簡靈呆了呆,暗罵自己怎么一見到他不是嘴瓢就是胡言亂語。他一集團老板,想什么時候來公司就什么時候來,怎么會有“遲到”這一說法?
被她這么一說,程知栩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點了點頭,表示了解了:“你不說我都沒反應(yīng)過來,你遲到了?!?p> 簡靈捂臉:“我不是故意的。”
“那還不趕緊過來?”程知栩偏了偏頭。
簡靈跟著他走進另一側(cè)的專屬電梯。從頭到尾,緊跟在程知栩右后方的明助理都沒有出聲,不過他心里的震驚不小。
電梯里封閉又明亮,簡靈望著光滑得可以當鏡子的金屬內(nèi)壁,從里面看到自己通紅的小臉,暗嘆一口氣。
這個場景與她第一天來公司上班的場景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那次她是快遲到了慌慌張張跑錯電梯,這次卻是程知栩主動開口讓她進來。
怎么說,這也是向前邁出了一大步,是值得欣慰的事情。簡靈安慰自己。
正想著,包里的手機突然響了,簡靈拽過身側(cè)的包,從里面翻找出手機。她早上走得太匆忙,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都掃進包里,也沒來得及整理,此刻手機一拿出來,不小心扯到了耳機線,幾樣東西嘩啦啦地從里面掉出來。
紙巾、筆記本、藥瓶……
簡靈顧不上接電話,首先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淡黃色筆記本,默默地舒口氣。幸好掉下來的時候沒有翻開,不然扉頁上寫的“追程知栩108式”被當事人看到,她就可以扯著耳機線吊死在電梯里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程知栩早就看過這個筆記本。
程知栩垂下視線,看到滾到自己腳邊的小藥瓶,彎身撿起來,拿到眼前一看,發(fā)現(xiàn)光憑藥名無法判斷是治療什么病的,正要細看“適應(yīng)癥”,手里的藥瓶就被簡靈一把奪走了。
程知栩訝然:“你生病了?生的什么?。俊彼X海里突然浮現(xiàn)那天下午葉歸舟說的那些話。
簡靈不好意思跟他說那方面的病,眼神閃躲了下,顧左右而言他:“沒什么,我先接個電話?!?p> 電話是戴望楚打來的,簡靈遲到了十多分鐘,她擔心她路上出了什么狀況,所以打來問問。
簡靈說了兩句話,電梯剛好到了26樓。
她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氣,匆匆跟程知栩點了下頭就跑出去了,地上的那包紙巾都忘了撿起來。
程知栩看了眼那包紙巾,蹙了蹙眉心。
躲躲藏藏的,反倒讓他懷疑她的病情,想去問葉歸舟,又怕引起懷疑。程知栩整了整領(lǐng)帶結(jié),盯著電梯上方跳躍的紅色數(shù)字鍵,默然不語。
——
第一個療程為期半個月,陳醫(yī)生開的藥簡靈基本上吃完了,恰好也到了周日,她下班后就打了輛車直奔醫(yī)院。
不過,她在去醫(yī)院的路上接到陳緒林的電話,被告知他那邊沒有忙完,可能要耽誤一點時間,讓她先找個吃飯的地方,他忙完直接過去給她看診。
簡靈表示理解,讓司機在一家看起來十分高檔的西餐廳門前停下。
侍應(yīng)生遠遠看到她走過來,微微彎腰為她拉開兩扇玻璃門。簡靈掃視一圈,在顯眼的靠窗位置找了個空桌坐下來等人。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陳緒林循著她發(fā)來的定位開車過來。下了車,他一眼就透過剔透的落地玻璃窗看到了簡靈,快步走進來,歉然道:“不好意思,一個病患突然出了點狀況。”
簡靈捧著臉頰,善解人意地一笑:“你已經(jīng)在電話里跟我說過了。醫(yī)院就是會有各種突發(fā)狀況嘛,我能理解的,反正我上次也讓你多等了半個小時,我們扯平啦?!?p> 陳緒林放松地牽了牽唇角,在她對面落座:“先把脈?!?p> 簡靈背對著餐廳門口,沒有注意到兩個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走了進來,正是葉歸舟和程知栩。
葉歸舟的婚禮事宜已經(jīng)籌備得差不多了,時間空閑了出來,便應(yīng)了程知栩的邀約,兩人一起吃個便飯,談?wù)撘幌鹿ぷ魃系氖隆?p> 沒承想,剛走進餐廳,程知栩的眼神就不對勁了。
葉歸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即使是個背影,他也認出坐在那里的人是簡靈。而簡靈對面的男人正握著她擱在桌上的手腕,微微抿著唇。男人樣貌清俊,周身的氣度溫潤親和,沐浴在淺薄的夕陽中,仿若畫中人。
葉歸舟眉梢輕輕一揚,彎唇笑了起來。
陳緒林醉心醫(yī)學,他則是在商場上征戰(zhàn),他們此前沒打過交道,但他在葉嫻心那里看過他的照片,輕易便認出了他。
程知栩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隨即又平復(fù)下來,語氣不咸不淡道:“那是簡靈吧?沒想到她也在這里,真巧,不如我們過去一起吃算了?!?p> 他正準備過去,葉歸舟恍然回過神,一把架住他的胳膊往另一個方向拽,一邊壓低聲音說:“我外甥女在相親,我們過去搗什么亂啊!走走走,別打擾他們!”
三月棠墨
程知栩:……我不應(yīng)該在車里,我應(yīng)該在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