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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嫁

第004章 舊樂府

趁嫁 天工濯月 2127 2021-02-24 01:48:23

  數(shù)年前,郭忱還不是如今的郭忱。

  大晏宣皇帝還只是前朝的異姓王爺。

  事發(fā)當日,辛王一派,已做好了逼宮的一切準備;身為辛王胞弟的旦王,也在城北秘密集結早已叛主的羽林軍。

  彼時,年輕的郭忱正在坊肆間走馬斗狗,領著一班酒肉朋友四處玩樂……

  就是那么突然,他家的小仆連滾帶爬,驚慌來報:大郎君出了事,家主命他即刻回府。

  辛王遇刺,當場身亡。

  他的長兄郭驍為旦王擋刀,身受重傷。

  得知郭忱方才從樂坊趕回家,父親勃然大怒,一盞熱茶連湯帶著油水潑砸在他臉上。

  “不過是些歌兒舞姬,俳優(yōu)倡伶……頑個意兒,值得若此么?!蹦贻p的郭忱弱聲辯解著。

  “你可知,為何每有新帝登基,轉眼便遣散了前朝樂府?”父親戳著鼻尖問他。

  “不就是……花的錢多了……”千百十號人嘛,他也覺著,遣散了多可惜,又不是養(yǎng)不起。

  “混賬東西!”曾任禮部侍郎的父親郭茂,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那辛王,自幼跟隨神武王征戰(zhàn),何等智勇雙全英偉人物?而今,便在自家王府內,重重府兵衛(wèi)護之下,遇刺身亡!”

  “全尸未得!”

  “你兄長,又是什么樣的人?卻身受重傷,性命未卜……”

  “那些盲眼的樂人,逗笑的侏儒……”他的父親,就像在看一個傻子,指著他冷笑連連,“不過是些俳優(yōu)倡伶?”

  “要你命時,根根都是毒蛇的尖牙!殺人的利器!”

  “不過是……不過是?我打你個不過是!”

  被父親責罰鞭笞的時候,少不更事的郭忱一度認為,父親偏愛倚重的長子不成了,所以才會對自己嚴厲苛責,橫豎都看不順眼。

  直到……他跨入了樂府司中,那扇最隱蔽的朱漆大門——

  他才知道,刺殺辛王的,只是一群廚奴。

  正如父親所言,那樣一個人物,竟被幾個奴虜一擁而上亂刀剁碎!

  他才知道,無論是官是私,那些歌兒樂師口中所傳唱、指尖所彈奏,甚或坊肆間流傳的“淫詞艷曲”……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它們聽起來的樣子。

  在那里,深入地下的囚牢,郭忱見到了那個“不過是”的“樂人”,那個總是瘋瘋癲癲的前朝樂府令。

  據本朝樂府史傳記錄,“前雁明帝,嘗令宦官樂令和出任太樂丞,廣招歌舞樂伎,大興舞樂之盛?!?p>  “實則豢養(yǎng)間者刺客,散布四海?!?p>  “常時以藪集樂舞、了解風物民俗為由,深入各地,刺探軍情防務?!?p>  “……及至亂時,煽惑人心,接應為間。”

  樂令和,甚至根本就不是他本來的名字。

  “間者,可令敵軍潰于蕭墻;刺客,在千萬人中取上將首級……”

  那個瘋癲的樂官說,“成,則殺一人而止兵戈!雖敗,死一人,亦不至于生靈涂炭血流成河?!?p>  “上兵伐謀……”郭忱記得那個老者干枯的笑臉。

  還有他幽幽出口的話語……

  “非間不成。”

  郭忱也從來不知道,自己對于從小熟識的音律,原來竟一無所知。

  東西南北諸國,所有的樂府密信,都根據一種回文變書編制。

  秘傳的信息,或藏于詞,或藏于曲,或藏于字……而通傳于世的詞曲文字,偏偏又無一不可拆解。

  它們可能隱藏在街頭巷陌,帶著粗顯淺薄的意思,為那些不識字的盲人樂師演奏傳唱數(shù)十年,再被有心人轉譯傳遞。

  就如,而今的雁都樂府中同樣豢養(yǎng)了上千人,普通的樂人歌姬數(shù)百,俳優(yōu)倡伶數(shù)百,真正的“協(xié)律師”卻不過區(qū)區(qū)十數(shù)個。

  百里挑一的天才。

  他們對前朝樂府遺珠的那套變書法則,依舊無法破解。

  一切,又要回到那支“樂游兒”歌上。

  那是瘋癲之前,樂令和在地獄深處吟唱。

  協(xié)律郎們轉譯時說,他用了自古以來,流傳千年,最傳統(tǒng)的調式——

  往兮復兮,一詠三嘆……

  可惜,沒有人知道,那歌子,他是唱給誰人所聽。

  也無人能夠破解,其中還有什么樣的深意。

  “琴師云漾——南榮;

  箜篌真摩——死圍剿;

  盲鼓陶右——四部協(xié)律,降;

  刺客笛童——在逃;

  侏儒落霞客——死;

  ……

  舞姬天女——不詳。”

  數(shù)年之內,長而又長的一本冊頁,越變越薄。

  天,亮了。

  城墻之上,朝霞漫天,郭忱伸一個長長的懶腰,步出頹舊的樂府司大門。

  終究,他也不再是原來那個紈绔子弟,父兄眼中的窩囊廢,世人所謂的“憨郎君”。

  光陰似箭,無論什么,都終有盡頭……

  早起用過了齋飯,姝白精神抖擻地挽著籃子出了門。

  她家姑娘說,想要數(shù)支杏花,折枝插瓶。

  先時,她們已問過庵中的師太,上下出了園子,左近的花樹皆可攀折……姝白得了美差,名正言順地偷懶。

  “你的手,如何了?”這是她第二次遇見年輕的石匠。

  “鑿石所傷,”那人依舊半懸在石壁上,頭也沒回,”不甚打緊。”

  “你可下來么?我有傷藥?!彼驹谒箢^的小山坡上,一手挽著花籃。

  等著。

  那人沒回頭,也沒回話。

  “還是……上藥吧?”姝白好心提醒。

  “若單是石頭砸傷了,上藥可好。”

  “若為鐵器所傷,還恐落下病癥,”她又說,“抽風,那就不好了?!?p>  懨懨的年輕石匠回轉過臉來,很有些不耐煩。

  落下地時,他還趔趄了一下。

  “你是那府里的?”他朝清蓮庵的側院方向支了支下巴。

  “嗯,正是?!辨渍驹趦扇酵獾男⊥疗律闲χc頭。

  “你們府里,來沒來的,可有個什么丫鬟——姓丘?!彼麪钏齐S意問她,目光也禮貌地落在別處。

  “秋葉?秋菱?秋月?”姝白歪著腦袋,認真想起來,“姓秋?……”

  “那恐還是我記差了。”那人也無所謂地笑笑。

  “一個舊鄰,言說,女兒正送在你家主人處為侍婢?!笔秤幸豢诎锥R整的牙,卻總是不自覺抿著唇角。

  姝白意識到,她好像不該這樣直剌剌地盯著一個陌生男子的臉,毫無忌憚地打量。

  “哦……侍婢呀……”她點了點頭,回身就走。

  “你說,”年輕的匠人在后頭誒了一聲,“有傷藥?!彼e起包裹著厚厚臟污布條的手,疼得齜牙咧嘴。

  “沒帶!”姝白一下跳起來,回頭便跑,“你等著,我去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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