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東宮
筵席東邊的空地上,寬大的香案上擺著時令瓜果、鮮花、茶酒等祭品,香壇上只插著三炷香,可見這幾個姑娘還沒有去拜織女。
煬帝收回視線,驚奇地看向君慕南,玩笑似的道:“果然是長大了,你竟也會憐香惜玉了!”
君慕南臉色黑沉,幽暗的眸色似乎能與身后的夜色融為一體。
他不悅道:“父皇金口玉言,沒憑據的話還是少說的好?!?p> 冷冷的聲音把周圍人都嚇得大氣不敢喘,這普天之下,誰敢對天子這樣說話?簡直是瘋了!
饒是她們心里惴惴不安,卻也不得不承認,只有君慕南能如此。
果然,煬帝聞言不僅沒有動怒,反而是朗聲大笑:“說得對,今日是為父口無遮攔了?!?p> 付華芝是未出閣的姑娘,被當眾如此說,確實不利于她的閨譽,煬帝不再開玩笑,笑著對付華芝道:“彈琴之事改日再說,今日付大小姐只管玩得盡興。”
“是?!备度A芝應了一聲。
“陛下請上座?!?p> 需要另外添加的兩張座椅都擺放好,余皇后將煬帝迎上去時深深看了付華芝一眼。
君慕南不動聲色地隔開余皇后的視線,越過她緊跟在煬帝身后。
面上雖然讓人看不出君慕南的動機,像是無意擋住似的,但他的心中亦是怒火滔天。
父皇那句話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看上付華芝,要是暗中對他下手的人轉移目標,以付華芝身邊伺候的那點人手,根本抵擋不了對方的攻擊。
君慕南壓制怒火,私下里決定給付華芝身邊增添些暗衛(wèi)。
“最近太子安置流民也辛苦了,讓人去把他找來,也喝兩杯酒水沾沾喜氣?!睙蹟堊《酥票锨暗墓F妃,就著她的手小抿一口。
狐貍精!
余皇后掛著大方得體的笑,吩咐道:“有勞張公公跑一趟了。”
“奴才這就去?!睆埞D暝跓凵磉吽藕?,由他親自去請,代表的可是煬帝對君恒的寵愛。
看張公公恭敬地態(tài)度,余皇后心情稍微松快些。
樂聲奏起,煬帝攬著郭貴妃同坐一席,余皇后坐在右邊席位上,與滿堂鶯鶯燕燕談笑風生,場面和方才截然相反的和樂美好。
付華芝悄悄看向君慕南。
他懶散地靠在椅背上,左手搭著扶手,右手把玩著杯盞,一身藏青色山水紋錦袍寬窄適宜,將他頎長的身形全都勾勒出來,許是錦袍顏色較深,讓他少了往日的消瘦感,多了幾分崖上松樹的蒼勁和孤寒。
許是付華芝的眼神太過熾熱,君慕南意外地抬起頭,視線不期然相撞,付華芝差點被茶水嗆到,輕咳一聲,放下杯盞,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君慕南眼眸深處快速劃過一抹淡笑,快得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德寧德安德心,聽說你們都有了伴讀,近來學業(yè)可有進步?”煬帝見三個孩子都眼巴巴地望著他,慈愛地問話。
“近來夫子安排測試,安兒的名次比之前高了許多?!钡掳矤帗屩f話,一副等表揚的樣子。
“好,看來朕的安兒長進不少,上次你不是說想要一顆拳頭那么大的夜明珠么?朕賞你!”煬帝毫不吝嗇,德安聞言道了謝,還巧舌如簧地撒嬌,哄得煬帝連連夸她。
德寧面有不滿,偷偷瞪德安,佯嗔道:“父皇是把寧兒給忘了?寧兒學《中庸》,其中有言: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當然。父皇以為如何?”
“哈哈,這丫頭連父皇都敢教訓,你膽子是越發(fā)大了!”煬帝開懷大笑,豎起食指隔空點了點德寧,但他不作答,反而以此為題反考德寧。
德寧既然敢問出口,就能答得頭頭是道。
見她吸引了煬帝的目光,德安卻又無法插話,氣得干瞪眼。
德安看了下本該做聲的德心,見她跟小偷似的從付華芝碟子里偷巧果,暗暗啐了聲:“廢物!”
一塊巧果和父皇的喜歡哪個更重要都分不清楚,活該只能偷東西!
她的聲音雖小,但德心的席位就在她旁邊,自然能聽見她的活,德心沖她做了個鬼臉,完全不當回事似的立刻轉頭央求付華芝再給一塊,把她氣得夠嗆。
德安正欲找個理由讓德心難堪,就見張公公面色尷尬地進來。
煬帝眼尖,張公公一入門就看到了,他視線往張公公身后瞧了眼,并沒看見君恒的身影,奇怪道:“太子怎么沒跟過來?”
“這,太子……”張公公額頭上滲出薄薄的汗水,抬起袖子擦了擦,含糊其辭道,“太子日夜操勞,他,他……”
嘴巴張合數十次,張公公愣是不能把話說清楚,他只忠于陛下,欺君之事是萬萬不能做的,可東宮那樣子,根本就說不出口。
余皇后見他這副樣子,心直往下沉,張口將此事圓過去:“恒兒近來太過忙碌,興許是睡下了,我們繼續(xù),別為了他掃興。”
“那可不一定?!惫F妃興致高昂地煽風點火,“張公公素來面不改色,臣妾倒是好奇東宮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能讓你這樣惶恐?!?p> 張公公在心底暗罵一聲,身后的汗水都快要將衣服浸濕了,可他仍低著頭不敢吭聲。
“遮遮掩掩的做什么?說!”煬帝大為惱火,青筋暴起,只一聲怒喝就讓滿堂惶恐。
張公公見瞞不過去,把心一橫,小跑到煬帝身邊,耳語幾句。
“混賬!”煬帝未聽完,氣得臉色漲紅,寬袖掃掉矮幾上的果盤酒水,杯盤哐當當地落地,或碎或在地上又滾了幾圈,如夏日轟鳴的雷聲,叫人膽怯。
除了君慕南外,都放下酒杯,收起笑容,屈膝行禮:“陛下息怒!”
煬帝卻一眼都沒看他們,將手背在身后,怒氣沖沖地離開了。余皇后眉心直跳,心里難安,匆匆跟上去。
余下眾人面面相覷,誰都想知道東宮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她們都不敢在煬帝盛怒之時去碰虎須,只好暫時按下自己的好奇心。也沒有人有興致繼續(xù)參加夜宴,由郭貴妃帶頭各自散去了。
付華芝送完德心才回去,狹長的甬道很安靜,她垂眸揣想東宮的事,畢竟付延玉在君恒身邊,就是顆定時炸彈,此事也不知道和他有沒有關系。
“小姐?!蔽男强匆娗胺桨堤幉刂鴤€人影,扶住付華芝的手肘,警惕地望著那黑影。
付華芝抬眸。黑影逐漸走近。
甬道兩旁的宮燈不算明亮,但也能照清楚路。付華芝最先看清楚的,是那黑影的衣擺,上面繡著深色山水紋。
“蘊王?”付華芝試探道。
君慕南隱于黑暗中的嘴角微微上揚,步伐快了些,臉部剛露出來,他就將手中的包袱向付華芝丟去。
付華芝下意識抱住包袱,觸感柔軟,像是裝了衣裳布料之類的東西,她忙打開,果然是件藍色圓領的太監(jiān)服。
愕然抬頭:“這是要做什么?”
“有一出好戲正在上演,你要不要去看?”君慕南心情似乎很好,笑容不似往日帶著寒意,和此時的晚風一樣微涼舒爽。
“東宮?”付華芝有所猜測,秀氣的眉毛高高挑起。
君慕南輕笑,轉身先朝她所住的院子去:“再不快點換衣服,好戲都要結束了?!?p> 來得夠巧!
她正擔心付延玉是否參與進去,君慕南就送來前線圍觀的機會,麻溜地道了聲“我去去就來”,抱著包袱跑得比兔子還快。
才接近東宮,付延玉的哀嚎聲就穿破付華芝和君慕南的耳膜,付華芝腳下生風,小心又快速地靠近。
東宮門口大敞開,付延玉卻被壓在門外打板子,衣衫凌亂,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