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白菜讓豬拱了
此地雖隔著姑蘇城不遠(yuǎn),卻也是個人煙稠密繁盛之處。南去是姑蘇,北往是官道,商賈云集高樓林立,甚是繁華!
時維夏暮,正是一年賞景好時光,姑蘇城中很多才子佳人擇選此時出來游賞散心,是以“燕云樓”近日生意興隆,尤其正午時分客人如織湊集。
“三位客官樓上請。”腿腳勤快的店小二十分賣力地高唱道,在前帶著路。
這是張鼎豐來到這個世界以后第一次進(jìn)酒樓消費(fèi),雖然從規(guī)模還是檔次上講都不如他那個世界,但周到的服務(wù)和飽滿的熱情不由得讓張鼎豐贊嘆了一聲。
憑心而講,無論銷售行業(yè)還是服務(wù)行業(yè)歸根結(jié)蒂其實(shí)都是賣的就是一個“態(tài)度”,除了要求員工需要自我約束與克制外,對素質(zhì)和顧客至上的服務(wù)理念也為之苛刻。所以張鼎豐從來不會在公共場所刻意去刁難服務(wù)員,因?yàn)樗钪麄兊牟灰着c艱辛。
燕云樓總高三層,一樓為大堂,招待的基本都是南來北往歇腳客。二樓三樓均設(shè)雅間,不過“雅”與“雅”之間也存在等級劃分,譬如,三樓的雅間就會比二樓的雅間價(jià)格貴一些、鋪陳好一些、上菜快一些。
勤勞智慧的古代人民總能通過市場的需求來進(jìn)行自我提升,這是一種適應(yīng)市場的升華也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沙汰法則的淋漓體現(xiàn)。
張鼎豐三人肚內(nèi)早已饑腸轆轆,空城計(jì)咕嚕咕嚕唱了半天,再者禁不住店小二的熱忱推薦,張鼎豐想也沒想就跟這店小二利落步伐上了三樓。
“客官,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本店三樓最后一間雅間清爽舒適,最能彰顯你們這種儒雅才子的身份?!睙o論在那個時代,服務(wù)行業(yè)對員工的基本要求就是眼光毒辣,善于察言觀色者往往能脫穎而出。
儒雅才子?我看豺狼還差不多,而且還是三頭土匪豺狼。張鼎豐笑了一下,搬了一把椅子坐下,徑直道:“有甚好酒好菜直接端來,本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銀子?!闭f著,信手亮出那錠足夠光明山三百口人吃一個星期的二十兩伙食費(fèi)。
店小二見這三人粗布麻衣裝扮,以為是來吃白食的,本來領(lǐng)他們上三樓就存心起了歹意,想讓張鼎豐三人有些自知之明,警告他們“燕云樓”可不是誰都能來撒野的地方。沒想到人不可貌相,人家隨便那么一亮就是紋銀二十兩,看成色絕對是童叟無欺的真貨。
心下不勝之喜,立刻低頭哈腰,態(tài)度更為殷勤地笑說道:“三位客官稍等,好酒好菜馬上就端上來?!?p> 張鼎豐微不可察地點(diǎn)點(diǎn)頭。就你那點(diǎn)小伎倆還想逃過我的法眼,你以為我蟬聯(lián)幾屆的銷售冠軍獎金是白拿的么。看來以貌論人是每個時代的通病,即使在他那個科技發(fā)達(dá)的信息時代也是如此。
不過也全不能怪店小二勢利眼,就身旁趙小哼這倆貌似第一次進(jìn)這種高檔酒樓吃飯的二貨跟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一般,賊眉鼠眼地觀察著每一件新鮮事物,口角上的哈喇子直流飛下三千尺,跟他娘冰棱似的。
說他們是什么文質(zhì)彬彬的才子,嗬,打死都不帶相信的。
臨軒佇立的張鼎豐遠(yuǎn)眺著青山翠翠,太湖水面上的波光粼粼,心內(nèi)雅意頓生,暗忖著到底剽竊哪一位古人的詩句才符合此時景色。
遠(yuǎn)山綠意盎然樹影窈窕,青黛跟白云相互掩映快要與長天融為一色。潺湲無際的太湖靜如碧琉璃鏡面,偶有孤影水鳥掠過湖面泛動陣陣漣漪,劃破一陣靜謐。
“白日依山近,太湖入……”詩興大發(fā)的張鼎豐扶正頭頂綸巾,右膊慢慢一攤,頃刻間猶如李杜詩魂附體,恨不得將唐詩三百首一股腦的全給吟出來。
“客官,客官……”店小二使勁推搡著陷入遐思的張鼎豐,面帶諂媚地叫道:“醒醒,醒醒,快醒醒!”
他娘的,是誰膽敢打斷本公子耍帥,沒看到本公子詩意大發(fā),滿腹的才思都快要涌出來了嘛。
垂頭一瞧,引入眼簾的是店小二那張笑意濃烈的大餅?zāi)槨?p> “怎么了?”張鼎豐收回目光,恨得牙癢癢地問道。
一想到滿腹的才華發(fā)泄不出來,張鼎豐就有種活劈了店小二的沖動。若不是看在半個同行的份上,他才不會如此輕易地高抬貴手。
店小二滿臉討好地不斷拱著手,情摯意切地笑道:“不好意思客官,小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客官可否愿意?”
“說來聽聽?!睆埗ωS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十分郁卒地說道。
“是這樣的,因本店空間狹小,三樓雅間數(shù)量不多,而這最后一間雅間又恰被三位客官占定,所以門外那位公子讓我進(jìn)來問問客官,是否能將這雅間讓給他們,至于損失,那位公子愿意出五兩銀子來彌補(bǔ)客官。”店小二躬身笑道。
張鼎豐聽得愣了一愣,沒想到小說里頭的狗血劇情而今血淋淋地發(fā)生在他面前,這算是怎么一回事?以他前世遍閱各種典籍的老道經(jīng)驗(yàn),接下來定然會有一位白面書生粉墨登場,如果猜測不錯的話,他如此急不可耐地到處顯擺自己能力與殷實(shí)家底其實(shí)是為了借花獻(xiàn)佛,以此來獲取佳人芳心。
不用說,現(xiàn)在門外穿得一身燒包,騷氣外露的白衣少年郎肯定就是那個好逑的大“菌子”,確實(shí)長得確實(shí)英武不凡,身上衣飾看著也甚為華貴!
張鼎豐心頭頓感不爽,他憑什么啊,我靠實(shí)力得到的位置,憑什么拱手相送?就憑區(qū)區(qū)五兩銀子么,切,幼稚,本公子是那種在乎錢的人嘛!
雖然前世張鼎豐生活過得也不算富裕,但是他從來都認(rèn)為金錢生來就是服務(wù)于人的,絕不能本末倒置,讓自己淪為金錢的奴隸。所以到最后他視金錢為糞土,金錢也視他為同類,臭味相投但自此形同陌路。
張鼎豐對生活理想一貫堅(jiān)持錢不再多,夠用就行。他從來不會為五兩銀子而折腰,從前不會,現(xiàn)在也不會,以后更加不會。
在原來的世界中,張鼎豐偶爾也會遇到讓座的央求,那個時候因?yàn)榈赖陆壖芊N種原因他往往都會妥協(xié)。理由很簡單,他不想與全世界對抗,成為眾矢之的。
不過自從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后,他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道德束縛和思想禁錮,反正誰也不認(rèn)識我,我即使無恥一點(diǎn)、自私一點(diǎn),也不會受到良心譴責(zé)。
“什么,區(qū)區(qū)五兩銀子就想買斷本公子的尊嚴(yán),這要傳言出去,讓本公子的顏面往哪里擱?正所謂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張鼎豐大義凜然的道。小樣,不是想泡妞嘛,老子先惡心死你。最煩你們這種出門泡妞處處留精的風(fēng)騷才子,說白了,你們脫了衣冠是禽獸,穿上衣服就是衣冠禽獸。
“客官,客官……”店小二頓時黑線滿額,這位客官臭不要臉的一出簡直忒地?zé)o恥了。抖掉一身雞皮疙瘩,大為恭敬道:“那位公子只想與您換個位置,并沒有說要出錢買您的尊嚴(yán)。假若客官覺得錢少的話,那位公子愿意出更高的價(jià)格,不知客官可覺合適?”
嘿嘿,等的就是你這一句話。這店小二說話滴水不漏,官話一套一套,搞得張鼎豐想借機(jī)打壓本地才子囂張跋扈氣焰都沒有借口,真讓人憋屈。
“若是你愿意,本公子愿意出十兩紋銀買你的位置。”一陣充滿自信的聲音從門外蕩來,循聲望去,只見方才在門口徘徊數(shù)久的白衣燒包男手中搖著一把折扇,風(fēng)度翩翩地走了進(jìn)來。
面如冠玉的臉上始終泛著淡淡的微笑,渾身的英氣咄咄逼人。在這個世界,飽讀詩學(xué)的儒雅男人像是行走在大街上的荷爾蒙,效果比春藥還好使,尤其長相頗為俊逸的男子更為之能受到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鐘愛。
張鼎豐兩世為人,兼之死不要臉,亦絕非等閑之輩。不甘示弱地?cái)[正頭頂綸巾,這玩意太他娘的礙事,在這個折扇綸巾的潮流時代不帶還不行。
先狠狠瞪了一眼爬在楠木四方桌面上等著看好戲的趙小哼二人,媽的,沒看到這家伙身后跟著兩名小廝嗎,還不快過來撐住場面,怎么也不能讓這小子在氣勢上將我Pass了,那我以后還在姑蘇城怎么混。
也算趙小哼二人沒傻到家,疾忙站起身杵在張鼎豐身后,臉上均布滿了難言的興奮之色。這種千載難逢百年難遇的場景好久沒遇到過了,話說管事老大每逢盛世必然拔腿就溜,難得見他硬氣一回。
“假如我不愿意呢。”張鼎豐沉默半晌,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他沒想到眼前這小白臉出手如此闊綽,十兩紋銀在這個世界足夠普通人家一個月生活,即便如此,張鼎豐還是義不容辭地拒絕了他。有錢又如何,千金難買我愿意。
那白面公子沒想到對面這穿著樸素的窮酸儒端的十分與眾不同,面對白花花的銀子竟然可以做到不為所動,委實(shí)難得!
“既然你不愿意,本公子也不愿強(qiáng)人所難。這樣吧,你出個價(jià)格,本公子斟酌則個?!卑酌婀訐溥暌宦?,打開手內(nèi)折扇輕搖兩下,又很快合折起來,擎著扇尾在掌心輕輕敲打著扇骨,不由發(fā)出清脆的“噠、噠”聲。
見這白面公子拽的一手好文,一副斯文清秀模樣已然引來幾個少女花癡的駐足圍觀,張鼎豐不禁心內(nèi)冷笑連連,若是果真不愿強(qiáng)人所難,后面又何必再多此一問,話說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做事的行徑卻卑鄙下流。
呔,這貨原來是個斯文敗類!
嘿嘿,老子平生最喜好的就是打假,看我來揭穿你的虛偽面具。
“三……”看對面白面公子眉峰輕皺又很快恢復(fù)如初,你以為我出三十兩么,偏不如你意。張鼎豐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嗓音,接著臉不紅氣均勻的笑道:“三千兩紋銀,一個子兒都不能少?!?p> 靜,鴉雀無聲的靜。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張鼎豐,心中止不住地嘆息。這么優(yōu)秀的年輕人,怎么出門都不帶腦子呢?
誰會平白無故花三千兩銀子買一張楠木四方桌,腦袋讓驢踢了?再說,三千兩別說買張吃飯木桌了,就是皇上的龍……呃,萬萬不可褻瀆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就算是買下整棟“燕云樓”也不在話下,這年輕人真會做空手套白狼的買賣,光明山上的土匪也不過如此。
白面公子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在跟本公子開玩笑?”
“是你先跟我開玩笑的?!睆埗ωS輕輕抖動了一下眉梢眼尾,聳聳肩道:“你以為有錢很了不起嗎?你以為有錢就可以買到所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嗎?錢雖然能通神鬼,但是不好意思,我的尊嚴(yán)絕對不廉價(jià)賤賣?!?p> “你……”白面公子如果再覺不出上了張鼎豐的當(dāng),那他才是姑蘇城里頭號大呆瓜。面色不豫地冷冷盯著張鼎豐,他沒想到自己今日會栽在一個粗鄙不堪的野蠻人手里,尤其還是在心上人的面前。這口氣,忍不了。
“哦,對了,還有。本公子有名諱,不是叫‘你’,本公子姓胡名邵逸,你大可稱我一聲胡公子?!睆埗ωS才不愿自己的大名在這種場合被毫無修養(yǎng)之人齒及,那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所以先暫時便宜你了胡邵逸,反正死人的名頭不用白不用。
白面公子臉上陰晴不定地變化著,雙目陰鷙沉沉,心中頗是大憤。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卻見此時從門外疾步踱來一體形肥碩的胖子,臉上笑瞇瞇如一尊彌勒佛。
離老遠(yuǎn),他已沖著雙方拱手道:“不知二位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還望海涵則個。”
“在下姑蘇柳淺白,無意勞動大駕,實(shí)感愧之!”白面公子文縐縐地對著彌勒佛搶先拱手還禮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張鼎豐懂,見對面那弱雞公子先自己一步報(bào)了名號,他也不甘示弱抱拳笑道:“在下胡邵逸,口拙嘴笨,一向不善言辭,還望掌柜的莫怪,莫怪?!?p> 那彌勒佛踱步到二人身前,呵呵一笑。待立定身子后又再一次拱手道:“在下白方一,乃是這家酒樓的掌柜。兩位貴客遠(yuǎn)道而來,白某本該盡心招待,怎奈何本店鋪陳不善,若是二位看得起在下,我倒是想了一個折中辦法,不知二位可愿賣白某人這個面子?”
張鼎豐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見這掌柜行事磊落,又深諳做人之道,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微笑道:“掌柜但說無妨?!?p> 白方一扭頭看著柳淺白,后者沉吟一陣兒,最終略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悉聽尊便。
白方一見雙方均無異議,不禁笑道:“本店店小利薄,經(jīng)營多時在這方圓百里有積攢了些名頭。二位如果不介意的話何不用在此間雅房共用午膳,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二位今日也算賣給我白某人一個面子,至于飯錢,一律減半,不知二位貴客意下如何?”
張鼎豐眨眨眼,這白方一不虧為掌柜的,說話就是有水平。而且這間雅間寬敞極大,即使放置四張桌子也是綽綽有余。心中隱隱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當(dāng)即點(diǎn)頭同意。
那文弱公子柳淺白本欲同佳人在此吟詩賞景,在炫耀滿腹文采的同時,順帶增進(jìn)一下雙方感情,沒想到被三個鄉(xiāng)下佬攪了局,心里暗暗不爽。
正欲出言走人,不想此時從門外仙袂飄飄地移步進(jìn)來一面縛素紗的白衣女子,聲如天籟道:“多謝掌柜成全。柳公子,我們今日就在此用膳吧,人多也熱鬧些?!?p> 聞音識美人。哪怕對方半遮面,張鼎豐從她身著打扮和隱隱散發(fā)出的淡淡如蘭似麝的香氣已然篤定,這是一顆好白菜……不對,這個婆娘不是人,定是嫦娥下凡塵。
可惜,好白菜又讓豬給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