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隨著凜冽空氣涌入口腔,如一把把冰寒的刀,劃破咽喉,刺穿胸膛,觸動了四肢百骸,七魂六魄。
咳嗽的本意是緩解不適,但卻裹挾回更多雪片,反而加劇了不適。直到上方的積雪滑落下來把嘴堵住,世界才又復(fù)歸平靜。
不過,這平靜只是暫時的,下一刻,一雙眸子在雪中睜開,一具尸體想要從雪中坐起來。
這確實是一具尸體,一具被關(guān)在檻車中,帶著腳鐐,已在雪中凍了一夜的尸體。周圍還有很多這樣的檻車,每架檻車上都有幾具這樣的尸體。
田瑭當然不會認為自己是尸體,雖然他的意識還很模糊,身體也幾乎沒有知覺。
他隱約記得自己是在弓長嶺滑雪場騎雪地摩托,因為動作要領(lǐng)還沒掌握就學人家漂移,結(jié)果被甩到雪坡下面,之后便失去了知覺。
直到現(xiàn)在他都感覺頭昏腦漲,也不知從雪坡上翻下來時滾了多少圈。
田瑭努力活動頭部,除去臉上覆蓋的積雪后,終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灰白的天空被木條分割成不規(guī)則的長格,荒誕且壓抑。從長格中穿過的雪不是很大,但每一片都仿佛直直的往他眼睛里鉆。
他猜測自己是掉進了誰家的菜園子,眼前的木條便是園子邊的柵欄。這些木條都有手掌寬,給人牢不可破的感覺。
轉(zhuǎn)頭看一邊,一樣的長格狀天空,一樣單調(diào)的顏色。他嘗試活動手腳,有冷的感覺,但還是不聽使喚。
轉(zhuǎn)到另一邊,一張臉闖入視線,一張雅致但蒼白、消瘦的臉。臉側(cè)向他,被雪蓋去了半邊,使剩下的半邊更顯慘白。
田瑭立刻就能確定這是一張死人的臉,而且這死人是側(cè)身抱著他的,因為胸口能感覺到從對方僵硬手臂上傳來的徹骨寒意。
一句臟話被口中的雪給堵了回去,田瑭剛剛清明一些的意識又混沌起來,隨后再次昏迷。
這里是襄平城東的一處軍校場,背靠城墻,遙望城門。校場比較空曠,只在里側(cè)有一所簡易營房,那是供將校們臨時休息的場所。轅門外的空地上插著桿大纛,上面一個“華”字,在風中和雪花獵獵搏斗。
順著貫穿東西的大路前行二里便是街市,雖是雪天清晨,街上已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走動。
大路往西延伸,每隔十間鋪子便有岔道溝通南北,酒樓、商鋪、民宅、匠戶、妓室、書院等等建筑鱗次櫛比,被往來縱橫的道路連接成了遼東最繁華的城市。
繁華的中心,便是遼東太守府。
公孫度打斷了軍士的匯報,憤怒的想踹他一腳,但又極力克制住,只把手中的竹簡狠狠摜在地上。
“廢物,連一個半死不活的老東西都看不?。 惫珜O度的腳終于還是踹在了報信軍士的身上。
“主公,李敏雖僥幸逃出城,但要避開一路的哨卡徹底逃離遼東,卻幾乎不可能。”一位甲胄明晃的將軍躬身說話,言語篤定。
“他能逃出襄平,未必不能逃出遼東。”公孫度的聲音很大,顯然盛怒已極,“傳令,沿途哨卡詳加盤查,一旦發(fā)現(xiàn)那個老東西,就地擒殺。”
軍士正膽戰(zhàn)心驚,聽到命令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稱喏,俯著身退了出去。
公孫度看著逃跑一般退走的軍士,十分不屑。轉(zhuǎn)頭對身旁的將軍道:“他能出城,說明城中親信尚未死絕,你去將他亡父剖棺焚尸,引出余孽,一網(wǎng)打盡!”
將軍躬身領(lǐng)命,正要出去,又被公孫度叫住。
“公孫昭和田韶的余黨都清理干凈了嗎?”聲音威嚴壓迫。
“公孫昭滿門伏誅!田韶余黨已基本肅清,僅剩的幾十人昨天在城外悄悄辦喪,被我們悉數(shù)擒獲,關(guān)在東衛(wèi)營凍了一夜,想必無人能活?!被卮鸶纱嗬?。
“你需親自過問,確保萬無一失。”公孫度伸手拍拍將軍的臂膀,換了一個比較柔和的語氣,“季安,我們將成大事,萬萬疏忽不得,好事壞事都需做盡做絕,方能恩威并施,穩(wěn)住大局。你可明白?”
將軍再次躬身:“請主公寬心,屬下定效全力!”
再次醒來時,田瑭的頭還是很疼,但思維卻逐漸清晰。他不知道時間,因為從那一成不變的灰白天色上,無法判斷時間。
無法判斷時間,就無法判斷自己昏迷了多久。四肢傳來的寒意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再昏迷一次,自己就會被活活凍死了。
慶幸的是,手腳稍微能動了,雖然還不夠利索,但足以把那僵硬的手臂推開。
田瑭勉力支起身子,任那白皙手臂指向天空。他努力不去看那張冰冷的臉,他不知這人是誰,怎么死的,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何時有人來救。他只希望警察來時,能搞清楚自己和那人的死毫無關(guān)系。
他打算盤起腿來,好歹暖和一下凍僵的腳。但忽一用力,便聽到了嘩嘩的鐵鏈聲,旁邊的尸體竟也跟著動了一下。
這一發(fā)現(xiàn)讓他驚駭莫名,趕忙扒拉開身上的積雪,順著大腿往腳上摸去,摸到了一個鐵環(huán)和一根鐵鏈。
鐵鏈的另一頭拴在那具尸體的腳踝上,像是一種刑具。再看四周,這哪里是什么柵欄,分明是牢籠,關(guān)在其中的就是他和那名死去的女子。
田瑭強行穩(wěn)住心神,仔細去看外面的環(huán)境。周圍還有很多一樣的牢籠,牢籠中積雪的形狀分明就是人的軀體,有些牢籠中是兩個人,有些是三個人。
他注意到了牢籠的門,門是鎖著的,一把大鎖。
綁架?傳銷?恐怖襲擊?任何一種認知中的情景都無法準確描述田瑭的處境,他確定那些人是真的死了。
這是什么鬼地方!
他想呼救,但轉(zhuǎn)念一想,若真是有人要謀殺,自己一出聲豈不是招人來滅口,隨即閉嘴去摸那把鎖。
這明顯不是一把普通的鎖,仿佛是從古董店里買來的。更不一般的是,這竟然是一把木頭鎖。
木頭鎖給人不結(jié)實的感覺,這讓田瑭心中燃起希望。隨即他聽到了兩個人對話的聲音,安靜的環(huán)境讓他能清楚的分辨對話內(nèi)容。
“我說,有什么好查的,這么冷的天,大梁河上都能跑馬了,人還有活著的可能嘛?”
“校尉讓查,你敢不來?”
“校尉咋不自己來?哎!他在營房里烤火,到讓我們兄弟出來受罪。”
“少在背后說校尉閑話,當心又打你軍棍!”
“跟你說話就是無趣,你想出人頭地,我只想當兵吃糧!”
對話被金屬敲擊木頭的聲音打斷,應(yīng)該是在敲擊檻車,時斷時續(xù)。沒多久,對話繼續(xù)。
“哎!差不多得啦,這二三十架檻車,要查到什么時候!”
“一架一架檢查。”
“你真是木頭腦子,木頭腦子是當不了校尉的!”
“你越早閉嘴,我們越早查完?!?p> “這可賴不到我頭上,說是說,查歸查,兩不挨著?!?p> “分頭查,這樣快些。你往那邊?!?p> “哎!命令誰吶你?哎!你給我站??!”
對話再次終止,接著是一陣腳步踩踏積雪的嘎吱聲。
存在的邊緣
新人新書新起點,思慮經(jīng)年,糾結(jié)良久,終于還是邁出了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