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來說,田瑭也是傾向于保守的,反對盲目相信理性設計,反對激進激烈的社會變革,反對不計后果的追逐單一目標。
但那是在未來不確定,或者不能掌握未來發(fā)展趨勢的前提下,田瑭才會傾向于保守。若未來的發(fā)展趨勢是顯而易見的,并明確知道現(xiàn)在走的路很正確,那他必然傾向于看起來理想主義的策略。
所以在他人眼中,田瑭是一個矛盾體。
他的思想和決策是非常激進,非常具有開創(chuàng)性和冒險性的,但他的行為舉止和辦法措施又是非常溫和的、保守的,甚至還有一些內(nèi)斂的矜持。
田瑭就是這樣的矛盾體,激進和保守在他身上相得益彰。除了他自己,別人看不懂他,他希望別人懂他,卻又不需要別人懂他。
這個矛盾體有著堅定的信念和堅強的意志,無論遇到什么麻煩,他都能平靜以對,讓跟著他做事的人感覺踏實、安心、如沐春風;同時,這個矛盾體有著霹靂的手段和決絕的勇氣,讓膽敢站在他對面的人驚疑、恐懼、魂不守舍。
就是這樣的矛盾體,在紛繁雜亂的沮陽城中,在錯綜復雜的問題之下,如中流砥柱,如定海神針,推動事態(tài)向好的方向一點點轉變,轉速有點慢,但非常穩(wěn),轉向有點急,但非常準。
起初,人們還無法意識到這種轉變會給沮陽帶來什么,又能如何破解時局,但等到田瑭的一顆顆棋子接二連三地落入棋盤,聰明人便看出了其中端倪,等局勢進一步明朗,就連普通百姓也讀出了其中三昧。
這便是沮授說的,“為主公者,切不可焦躁,你若焦躁,下屬便會不知所措,你必得心志堅定、處處穩(wěn)重,屬下才能心中有底、各盡職責?!?p> 田瑭在沮陽的各類布置卓有成效,到十一月的時候,每日從廣寧被趕到沮陽的牛羊已達到兩百頭上下,每月交易量穩(wěn)超五千頭。
不止是牛羊,部分中原商賈聞風而動,也把大量糧食往沮陽運,初步估算每月又有五六千石。
這從根本上解除了薊縣的糧食危機,甚至還有余糧屯入糧倉。
而且隨著貿(mào)易量的不斷攀升,糧食還在越來越多的涌入,現(xiàn)在連最悲觀的人也相信日子會越來越好了。
貿(mào)易量的增加帶來的不僅是糧食,還帶來了各式各樣的貨物和沮陽市面的逐步繁榮。
期間,田瑭還頒布了新的稅令:一切到上谷郡交易的貨物不收關稅,離開時若貨物賣出超過一半,則征收百分之三的交易稅,若賣出的量不到一半,則分文不取。
如此激進的重商舉措和如此優(yōu)惠的商稅政策,讓所有得到消息的商賈都蠢蠢欲動。
一些兼具實力和膽識的商賈,更是立即付諸行動,即便頂風冒雪,也要把貨物拉到沮陽。
也有人問過田瑭,若那些商賈每次都只賣一半貨物就離開,出了上谷郡再回來繼續(xù)賣,那豈不是一點稅都不用交,官府哪來的收入呢?
田瑭不知怎樣才能用通俗易懂的話給他們解釋這背后的經(jīng)濟邏輯和政策伎倆,只能故作高深的沉默不語。
如果問得多了,問得煩了,田瑭也會被迫回一句:“你懂個屁!”
事實證明,那些人確實什么都不懂??な剡珠_的大嘴明白無誤地告訴所有人:田瑭完全正確。
隨著往來商賈的數(shù)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為他們提供服務的客店、酒樓、食肆也漸漸多了起來,甚至連妓室都多了兩家。
大量原本衣食無著的人有了謀生的機會,因為只要不是過分懶惰,幫商賈們搬一搬東西、跑一跑腿,或者替官府掃一掃積雪、打一打更,混個肚圓總是沒有問題的,運氣好還能得幾個小錢。
一些商賈在沮陽尋找合作伙伴,有人在這里開出一間店面,甚至有人在這里置了一房小妾。
更有一些人打聽到消息,說重商政策定了就不會變,從而打算把自己的產(chǎn)業(yè)都搬來。
這些,哪一樣不是給沮陽帶來了利益,哪一樣不能給官府帶來收入?
所以,上谷郡守原本對田瑭的尊敬是因為劉州牧看中他,指望他能美言幫襯,現(xiàn)在對于田瑭的尊敬,卻是出于對其化腐朽為神奇手段的敬佩。
僅僅三個多月的時間,沮陽街面上的人流量就翻了兩番,多年不見的繁鬧場景再現(xiàn)于今。
商業(yè)繁榮必然帶來財政收入的增加,郡守手里能支配的錢越來越多,他在幽州官場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連腰桿子都挺直了不少。
劉虞自然目睹了這一切,這位寬仁的州牧親自擬表上奏,詳述田瑭的政績,并舉其為孝廉。
這終于讓田瑭有機會獲得官方認可的身份。
東漢實行察舉制,由地方長官在轄區(qū)內(nèi)隨時考察、選取人才并推薦給朝廷,經(jīng)過試用考核再任命官職。
一郡人口不滿十萬,每三年查舉一人;不滿二十萬,每兩年查舉一人;足二十萬,每年查舉一人。
劉虞治下漁陽郡四十萬人、廣陽郡二十五萬人、上谷郡五萬人、涿郡六十萬人、代郡十萬人,總計不過一百四十萬人,按比例每年查舉孝廉不過七人。
概率百萬分之五,這可比后世清華北大萬分之七的錄取率低太多太多!差兩個數(shù)量級!
所以,這是絕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身份,這身份代表著社會階級的轉換和上層世族的認可。
田瑭表現(xiàn)得寵辱不驚,在他看來,這身份有沒有無所謂,工商業(yè)經(jīng)濟雛形的誕生和未來自己插手貿(mào)易能獲得的利潤才是他真正關心的事情。但看在劉虞眼里,這就是難得的君子之風。
沮陽蒸蒸日上的時候,薊縣也沒閑著。
有了穩(wěn)定的糧食供給,流民就不再是負擔,而是財富。
齊周這位執(zhí)政經(jīng)驗豐富的太平官,只要局勢穩(wěn)定,他能把官僚系統(tǒng)充分調(diào)動起來,按部就班地把制定的計劃全部實施到位。
局勢怎么可能不穩(wěn)呢!有沮授這樣頂尖的謀略大師為他保駕護航,任何可能出現(xiàn)的不良苗頭都會被掐死在萌芽階段!
所以薊縣的城墻被足足加高了三尺,護城河也得到疏浚;新建的住房填補了西城大片的荒地,統(tǒng)一標準的木屋怎么看怎么有氣勢;主要干道上破損的道石也被全部更換了一遍,馬車走在上面的顛簸感幾乎消失……
最讓大家感到高興的,是薊縣城外大量的荒地被重新開墾了出來,只待明年開春就能大規(guī)模的播種。
從一片頹廢衰敗,到一片欣欣向榮,變化就在大家眼前發(fā)生,真正一個“換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