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毫不起眼的神策軍小卒趁大家不注意,用彈弓一發(fā)命中,直接打在了王行瑜的臉上。毫無防備的王行瑜得意不過三秒,向后一個趔趄摔下馬來。身后的騎兵一陣慌亂,紛紛跳下馬來去扶自家鎮(zhèn)帥。
那個拿著彈弓的小卒一陣歡呼雀躍,向李君實邀功道:“頭兒,我這把彈弓是不是越來越神了?”
李君實無奈地向后瞥了一眼,道:“別鬧了西方鄴,我再跟你強調一遍,我們現在正在打仗!”
小卒子看都頭不高興,趕忙做了個鬼臉,再次躲進了隊伍當中。
而王行瑜正摔得頭昏腦漲,七葷八素,鼻血嗞的哪都是,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等王行瑜定下心神向遠處望去,發(fā)現李君實留下大半兵卒殿后,自己只帶了十幾個人護著昭宗沿著渭水河岸向南逃去。而自己帶來的這些兵馬只顧著將殿后的那幾百名神策軍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卻并沒有人去追逃出去的李君實。
這還了得!王行瑜草草擦了一把鼻血,趕緊翻身上馬。
“不要管那些殿后的小卒子,趕緊隨我去追皇上!”
聽到大帥的命令,正在與神策軍纏斗在一起的靜難軍兵將這才如夢方醒,緊跟在大帥身后向南追去。
而那些被晾到一邊的神策軍殿后士卒卻發(fā)揚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精神,追在靜難軍屁股后面一通沖殺,將靜難軍的隊伍沖得大亂。王行瑜一陣無語后留下一個千人隊去應付,才得以脫身,繼續(xù)向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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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道從來沒像今天這般跑起來沒完沒了,這一路又是騎馬又是翻山的,同學們全都給跑丟了不說,就連身上這唯一一件能夠穿出門去的長袍也給報廢了。前襟被樹枝豁開一個大口,下擺也被荊棘叢掛成了破絮,褲子也成了乞丐服的風格。
即便是跑成這樣,仍然無法擺脫身后的追兵。
據說從渭水橋向南四十里還有一座橋可以通過,估計李君實是想帶著大家跑到那里再過河吧。
馮道心里是叫苦不迭,河灘倒還算平坦,可以當做跑道來用,唯獨這路程確實有點太長。
馮道在隊伍最前面扭身送胯撒丫子跑,李君實和幾個兵卒在中間為昭宗牽著馬心無旁騖地努力向前奔,稍靠后便是那個名叫西方鄴的小卒子,一邊跑一邊猛然回身放彈弓,王行瑜帶兵在后面舉著砍刀玩命地追,時不時地還要貓下腰躲彈弓。
這是要創(chuàng)造另類馬拉松長跑比賽新紀錄的節(jié)奏啊。正在連呼帶喘的時候,馮道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歌聲:
“莫話傷心事,投春滿鬢霜;
殷勤共樽酒,今歲只殘陽……”
順著歌聲的方向望去,馮道看見不遠處的河面上有一個光著膀子、通體黝黑的老漢正劃著一個羊皮筏子向南緩緩漂流,像一只蟲子臥在樹葉上一般安閑。
待看清老漢面容,馮道一時間喜出望外。顫聲呼喊道:
“寇老伯救我!”
歌聲停下來,正坐在羊皮筏上的老漢正是陪馮道送酒到齊云樓的那個寇老漢。
聽到呼聲,寇老漢轉過頭向岸邊看了一眼,隨即拄著長篙點了幾下便將羊皮筏劃到了岸邊。
所謂羊皮筏,就是將十幾張羊皮斬頭去腳,再糊上熱膠吹成氣囊,然后將這些氣囊捆在一個田字形的木框上面。羊皮氣囊可以浮在水上,人可以坐在木框上,這便成了一個簡單實用的羊皮筏。
寇老漢的羊皮筏尺寸并不大,昭宗、馮道和李君實坐上去后便已經坐滿,再沒有位置留給其他的十幾個神策軍兵卒。
寇老漢仍舊是一臉憨笑,道:“各位軍爺可以一手抓住筏子,一手用來劃水,我們一起泅渡到對岸去?!?p> 兵卒們如蒙大赦般紛紛跳下水來,在寇老漢的指揮下,一手抓在羊皮筏兩旁的木框上,另一只手奮力向后劃水。羊皮筏輕飄飄地便離開岸邊,待追兵趕到岸邊時,小筏子已經劃出去數十步遠。
本以為脫離危險的李君實臨走還不忘嘚瑟,向岸邊正在氣急敗壞的王行瑜拱手道:“鎮(zhèn)帥一路辛苦,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大家請留步,不必再向遠送了!”
誰知王行瑜略作遲疑后,終于面露兇光看向水面,揮鞭下令道:“神射手何在,快快放箭!”
十幾名手持長弓的弓弩手從隊伍里擠出來,擺好陣型,彎弓搭箭。
看到這個陣勢,李君實懵了,馮道也懵了,昭宗就更懵了。昨天老太監(jiān)挾持皇上頂多算個綁票,那已經是千刀萬剮的罪過了;而王行瑜卻要向皇帝放箭,這是要準備撕票的節(jié)奏??!
李君實趕忙向岸邊喊話道:“王鎮(zhèn)帥,不要忘了箭矢無眼,萬一傷到陛下,你就不怕罪滅滿門嗎?”
不料王行瑜卻并不答話,只對弓弩手說了一個字:“放!”
一簇箭羽在空中劃過一道道拋物線落向羊皮筏,李君實翻身將昭宗緊緊地護在身子底下,擺出了一副舍命護主的架勢,馮道也雙臂抱頭蹲在原地,等著箭頭扎在身上。
待箭頭穿刺的聲音過去之后,馮道放下雙臂驚奇地發(fā)現自己和李君實都不曾被射中。
“射偏了,還是夠不著?”
可是還沒來得及慶幸,馮道卻看到鼓在木框外的氣囊已經盡數被射穿,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將氣瀉掉大半。
寇老漢很有臨危不懼的心理素質,還在用盡全力地撐著篙。
扒在羊皮筏上的士卒們也顧不得自己肩背上的箭傷,拼命地劃著水。
可是羊皮筏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下沉,站在岸上的追兵一邊向河面指點,一邊放聲大笑,那神態(tài)表情就像在欣賞一出喜劇。
馮道的心中如同塞進了一團亂麻。
按照眼前的下沉速度,這條筏子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劃到河對岸了。
而現在把羊皮筏劃回去,倒是能夠靠岸,但是皇帝將會成為囚徒,其他人肯定都會被就地正法。
而如果不劃回去,不出一柱香的功夫,筏子上的所有人都將成為溺死鬼。
李君實一臉茫然,應該是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辦;馮道也完全沒了計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心里明白,自己和這幫神策軍無論怎么選都難逃一死,這根本就不是一道選擇題,而是一道正兒八經的送命題。
筏子上寂靜片刻之后,昭宗坐了起來,用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李君實,還不讓你的兵趕快放手!”
聽到昭宗的命令,李君實如遭雷劈愣在當場,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馮道:
“陛下剛才說什么?!”
馮道也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把目光投向了正在自己身旁劃水的西方鄴,看相貌西方鄴也就十七八歲,此時也是一臉的懵懂。
昭宗卻已經不耐煩:“你還愣著做什么?再不讓他們放手咱們都得完!”
李君實終于確信了自己的耳朵,反身跪在昭宗面前剎那間淚如雨下:“不能這樣啊皇上!這些兄弟們?yōu)榱司戎鞑粦稚溃瑐€個都是赤膽忠心??!”
看到李君實這副樣子,昭宗氣不打一處來;“不懼生死為什么還不快點兒放手?!赤膽忠心就要連朕也拖下水嗎???”
說罷便從李君實的腰間拔出佩劍,站起身來把劍指向兩旁的士卒吼道:“快些放手!朕會厚恤你們的家小。不要等著朕親自動手……”
士卒們停止了劃水,一個個睜大眼睛望著眼前這位自己拼盡全力救回來的皇帝陛下,滿臉都是驚恐和錯愕。
昭宗見士卒們仍然沒人放手,頓時暴跳如雷,揮劍便砍下去。一名士卒的胳膊應聲斷為兩截,隨即便在水里痛苦地掙扎哀鳴,頃刻間便被淹沒。
正當昭宗要向下砍第二下的時候,馮道不知哪來的勇氣,起身抱住了昭宗的手腕。
“忠勇之士,陛下豈能如此殘殺!”
昭宗已經氣急敗壞,用盡全力向后拽著自己的胳膊,怒斥道:“馮道,你大膽!”
兩人互相拉扯推搡間,本已搖搖欲墜的羊皮筏失去了重心。一陣顛簸,隨著兩人的落水,整個羊皮筏反扣過來。
馮道是個如假包換的旱鴨子,落水之后頓覺全身失去了依仗,四肢全靠本能在伸展和屈曲。耳朵里只聽到唰唰的水聲,口鼻吸一口氣便要嗆一口水,眼睛被刺得已然是睜不開,根本分不清上下南北。兩只手還在拼盡全力到處亂抓,幻想著還能抓住點什么。一會的功夫,意識都開始模糊了。
迷迷糊糊之中,馮道感到有一雙手在背后把自己的腦袋托出水面。當睜開眼睛的時候隱約看到岸上有一大片騎兵像烏云裹著閃電般涌了過來,和王行瑜的靜難軍攪殺在了一起。一時間,戰(zhàn)鼓雷鳴,喊殺聲綿延不絕。
當馮道漂到岸邊的時候,靜難軍的軍旗已經被砍到,潰敗的士兵像被惡狼追趕的羊群一般,成群結隊跑得漫山遍野哪都是。
馮道被俯身放在一塊石頭上,雙眼已經失去了焦距,依稀看到一個皮膚黝黑的老漢用力地拍打著自己的后背,然后完全失去了意識……
巡天遙看
今天工作不算忙,早點寫完這一章,晚上就不必熬夜了。 故事開始進入正軌,各位看官不要吝惜手中的推薦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