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萬物復蘇,和煦的暖陽驅走了冬日的嚴寒,繁華似錦的長安城就像一幅美麗的畫卷。屋檐上的積雪融化匯聚成小溪從梁上溢溢流下,干枯一冬的樹木也發(fā)出了的嫩芽,飛鳥鳴啼、百獸歡叫,到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巍峨的未央宮門前,一位將軍模樣的人正在焦急地踱步等待著什么,他面龐白皙,鼻梁高挺,劍眉星目,顯得英氣十足。腰間懸掛著一副沉甸甸的金色令牌,更是彰顯出他不凡的身份。此人名叫東方靖玄,是大漢國未央宮、長樂宮的衛(wèi)士令,雖官位不高,但直屬御前,負責兩宮的安全,位置極其重要,東方靖玄機敏多智,多謀善斷,做事無不妥帖,因此被皇帝劉盈與太后呂雉視作心腹之人。
正當東方靖玄等的心焦之時,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尋聲看去,見數(shù)人眾心捧月般得擁著一位衣著華貴的女人走了過來,東方靖玄忙上前行禮拜到:“臣拜見太后。”
這女人正是大漢國的太后呂雉,當今皇帝劉盈的生母,史稱呂后,只見呂后一擺手,急到:“虛禮就免了,陛下他此刻如何了?”
東方靖玄低聲答道:“陛下服了張仙師開的藥劑后,嘔血少許,經(jīng)張仙師和太醫(yī)們施救后已經(jīng)睡下靜養(yǎng)?!?p> 呂后聞言心猛地一顫,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眾人唬了一跳,忙扶起她來,人群中一位峨冠博帶的中年人,瞪了東方靖玄一眼,怒道:“這已是你尋來的第幾位仙師了,為何陛下的病情仍未見好轉,卻愈來愈重,東方靖玄你知罪嗎?”
東方靖玄默然無語,也不辯解,旁邊一名花白胡須的老者卻搶白道:“審相此言差矣,陛下嘔血已是經(jīng)年之疾,經(jīng)張仙師診治后病情已是有所好轉,慢慢調理,應可痊愈。東方將軍為陛下四處奔波求醫(yī),忠心耿耿,也算薄有功勞,不可無罪而留難。”
審相剛想反駁,卻聽呂后道:“陳相說的有理,食其,盈兒早已是氣血虧空,命懸一線,若不是靖玄勞心勞力,盈兒怕早就離我而去了。哀家知道靖玄的忠心,你不要責難他?!?p> 審食其聞言,一臉媚笑地說道:“太后圣明,臣也是關心則亂,失了分寸,并不是有意針對東方將軍?!?p> 說話的這兩人是大漢的左、右丞相,審食其和陳平,他們剛與呂后議完政事,聞聽皇帝有恙,便前來一同探望了。但二人政見相左,審食其圓滑世故,依附呂后和呂氏外戚勢力,而陳平則與太尉周勃、御史大夫任敖、上將軍灌嬰、宗正劉郢客等人是堅定的大漢功勛派,兩派時常為拉攏人才而進行爭斗,今日情形可見一斑。
東方靖玄不僅是皇帝親衛(wèi),也是呂后的秘密組織錦衣密使的統(tǒng)領,負責為呂后刺探消息,懲治不法。但他始終立場中立,不和呂氏與宗親劉氏過度來往,只向皇帝和呂后盡忠,因此他被審食其和呂氏視作異類,今日也免不得受到審食其打壓,而陳平則趁機回護,有意爭取。
呂后看了一眼東方靖玄,見他神色如常,并無任何怨懟之色,又道:“好了,盈兒需要靜養(yǎng),二位丞相請先行退下,哀家代二位去看看盈兒就好?!?p> 皇帝床榻數(shù)丈之外,呂后看著病榻上臉色蒼白的皇帝,低聲問道:“盈兒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這里沒有別人,靖玄,你實話實說?!?p> 東方靖玄恭敬地站在呂后身側,一臉嚴肅地回復道:“太后,陛下的情況很是不妙,張仙師說是陛下因為酒色掏空了身子,氣血不足,金石無用,更為關鍵的是陛下心如死灰,對診療并不積極,因此還需要讓陛下打開心結,如此方能事半功倍,療效更佳?!?p> 呂后哀嘆道:“我明白了,還是趙王和戚姬的事,他始終不肯原諒我?!?p> 東方靖玄說道:“陛下心地慈善,雖然對太后心有怨憤,但臣隨侍在側,多少知道陛下的心思,太后您這些年代陛下主理國政,對陛下關心太少了…若太后能敘以母子之情,或可說動陛下。臣得到密報,蜀中巫醫(yī)圣藥,功效極好,或可助陛下早日康復?!?p> 呂后眉頭微蹙,沒有言語,過了半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一時,皇帝劉盈終于醒了,呂后輕輕的走到皇帝的御榻旁邊,輕聲叫道:“盈兒,為娘來看你了”。
“太后來了,請恕朕身體不適,不能行禮了?!被实鄣穆曇羧耘f冰冷,眼睛依然呆呆地盯著上方,沒有看呂后一眼。
“盈兒,為娘服侍你進膳吧,吃些東西,身體會好起來的?!?p> “哈哈哈哈哈哈,我早點死去,不是正好如您所愿了嗎?這碗御膳里面沒有鴆酒嗎,和害死趙王的御膳一樣嗎?如果有,朕自己喝下去,不用勞煩太后了”。
“咣當”一聲,玉簋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呂后猛退了幾步,幾乎支持不住自己,跌坐在矮榻下方,她渾身顫抖,淚水漣漣,凄聲道:“盈兒,我是你的娘親,你怎么會對我說出這種話”?
“娘親,你是我的娘親嗎,你配做我的娘親嗎?我的娘親早在幾年前就死了,我也不是劉盈,不是大漢的皇帝,只是個棄兒。”皇帝突然從龍榻上一躍而起,厲聲的咆哮著,他雙眼血紅,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
“住口”,呂后大喝一聲,“我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你嗎,我是個女人,你父親去了,你就是我的唯一希望,可是你卻處處都和我作對,甚至那個在你父親面前屢屢進讒,讓我終日提心吊膽的女人,你也要維護,你為我這個娘想過嗎,你知道我終日惶惶不安的痛苦嗎,她和她的那個小畜生幾乎奪走了我們的一切,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那個死鬼老子全不顧我和他多年的夫妻情分,一次次的把我拋下,我曾經(jīng)差點死在項羽的劍下,如今我要把自己當年的屈辱和不幸加倍的奉還給她們”,呂后面容猙獰,聲嘶力竭的吼道。
“那你又為什么迫我娶嫣兒,為什么又和那個審食其做出茍且之事、穢亂后宮,讓父皇和朕蒙羞,為何又無故誅殺我大漢宗室?天下大亂初定,百姓需要安定修養(yǎng),為何要屢興刀兵?朕為天下之主,本想與民將息,弘揚我新朝治世新象,你如此做法,讓后世以何等面目觀朕?”
皇帝氣吁吁的坐下,雙拳緊握,虛弱的身體不停的顫抖著,他惡狠狠的盯著自己的母后,等待著她的答復。呂后強撐著站起來,慢慢的踱起步來,她已經(jīng)冷靜下來。
她跟從高帝劉邦從沛縣起兵,幾經(jīng)沉浮,早已飽經(jīng)世事滄桑,在外人面前她永遠都是尊貴無比,高高在上,今日只是在自己的兒子面前才如此的失態(tài),她嘆了一口氣,沉聲到:“孩兒,為娘有自己的苦衷啊,自從嫁給你父皇,為娘受的苦誰能知道,我出身齊魯富豪之家,從小錦衣玉食,當年你外祖看中你父皇,將我嫁進劉家。你父皇終日與朋友游蕩,為娘的在家要燒火做飯,侍候你的祖父、祖母,還要受你嬸嬸的氣,有淚也只能自己流,我能說給誰聽?自從你父皇起兵之后,起起伏伏,記得當年彭城之戰(zhàn),我被項羽所擄,為了逼迫你父皇投降,項羽揚言要殺了我們,你知道當時為娘當時是多么害怕嗎,當長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時我真的好怕,我怕自己死了,你沒有人照顧了,我不想就這樣死去,我不甘心啊?!?p> 皇帝見到呂后一臉哀傷,面露不忍之色,呂后輕拭去淚水,繼續(xù)說到:“我陪著你的父皇,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失敗和痛苦,終于打敗了項羽,統(tǒng)一了天下,當我和你的父皇一起在未央宮中接受群臣朝拜的時候,我感覺自己以前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我是全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了,我的丈夫是皇帝,老天爺終于給我回報了??墒牵斈莻€女人出現(xiàn)時,一切都變了…”
她的聲音瞬間變得陰狠、惡毒,“那晚,在未央宮接受完朝賀,陛下賜宴群臣結束后,我回寢宮等待陛下到來,我有太多的話要跟他說,可是我等了整整一夜,陛下也沒有來,后來我才知道陛下當天夜宿在她的那里…從那以后陛下幾乎就沒有來過我這里,當我看見那個女人時,我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她非常美麗,年輕,我感到很害怕,我怕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就這么失去了,尤其當他生下那個小東西后,一再在陛下跟前進讒,要廢掉你的太子之位,而且陛下已經(jīng)找重臣商議此事了,我威逼著隱退的張良出謀劃策,找到了世外高人商山四皓輔助你,加上周昌的力保才護住你的位子,這些事情你應該知道,在這深宮之中,沒有了權力,我們就會像羔羊般任人宰割…”
皇帝無奈的嘆了口氣,宮廷的殘酷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母親的話意味著什么。
不過想起趙王如意臨死時五官扭曲、七孔流血的慘狀和戚夫人不可名狀的“人彘”樣貌,他的心瞬間冷卻。
“父皇既已仙游,戚夫人失去靠山再也無法威脅到我們了,母后為何卻要狠心至此呢,皇弟如意年方五歲而已,父皇生前叮囑我要善待兄弟,朕知道父皇生前十分疼愛他,特將他從趙國召至長安,想對他多加照顧,一來全了兄弟之情,二來也全了朕對父皇的仁孝之心。我們一起玩耍、游戲,非??鞓贰!被实鄣哪樕铣霈F(xiàn)了久違的笑意,眼睛也閃出光芒,可是隨即又黯淡下來,“甲申日我們游玩歸來,合榻而臥,抵足而眠,天亮之后朕見他困倦不堪,貪睡未醒就沒忍心帶他一起前往狩獵,當朕回來時他就變成了一具沒有生機的尸體…”
皇帝的淚水奪眶而出,他絕望的望著自己的母親,凄聲道:“我知道母后做的事也都是為我好,怕有人會威脅朕的皇位,母后不惜背負著嗜殺的惡名,為了留給兒子一個太平天下,讓兒子坐享其成,不用擔驚受怕。兒子都懂,只是兒子不愿妄殺人命,諸王坐鎮(zhèn)外藩,為我大漢屏障,都是劉氏宗親、高帝血脈,朕安坐京師,他們卻駐守邊境,為朕保駕護航。朕念他們這份情誼,牢記他們的功勞,朕當以仁義待之,讓他們安守邦國,不生妄念。即使有人敢興兵為亂,朕為天下之主,也當親統(tǒng)六軍,出關迎敵,與之一決雌雄,朕往日愛惜民力,善待宗室,必定無往而不勝?!?p> 呂后看著憔悴不堪的兒子,心疼的說:“我的傻兒子啊,你以坦蕩之心對人,別人卻未見得領你的情啊,先帝為鞏固江山仿周朝故事大封宗室為王,他在位時諸侯或許尚能恪守臣道,如今先帝化羽,難免他們有不臣之心,況且他們個個獨霸一方,手握重兵,若有變故,山東之地頃刻之間不為我家所有。你大哥劉肥鎮(zhèn)守齊國,坐享魚鹽冶鐵之利,擁有堅城七十余座,兵精糧足,齊魯又多文化智謀之士,況且齊王是你父皇長子,雖是庶出,卻也是身份貴重,子孫繁茂,其子劉襄、劉章、劉興居都英武不凡有將帥之才,若有齷齪小人從中挑唆,后果不堪設想。還有淮南王、楚王、代王劉恒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啊,而嫣兒至今無所出,你又身體虛弱,若一旦不預,哀家將死無葬身之地,我呂家也一定被滅族。”
呂后說出肺腑之言,心中隱痛難忍,想到那種凄苦結局更是五臟六腑俱為煙塵,她強忍住淚水,又到:“盈兒,為娘的心意只要你能明白,我受多少委屈都值得。當年,先帝率兵平息英布叛亂,淮陰侯韓信在長安勾連同黨,陰謀造反,為娘聽從蕭相國之計,用竹劍在木箱之中刺死了他,你父皇和我是為你籌劃,才大開殺戒,誅戮功臣,當今劉氏諸王坐鎮(zhèn)四方,我兒仁弱,為娘只有狠下心腸來,派遣密使打探消息,清除異己。先帝駕崩,為娘勢單力孤,無人信用,只能大量啟用外戚宗族,為我們所用,來制衡諸王與重臣。這么多年來你因為我殘殺無度,手段殘忍,與為娘生分至此,娘連個知心人都沒有,遇事連個知心的人都沒有,所以我才籠絡審食其,讓他為娘監(jiān)視朝臣,做我的耳目。盈兒,為娘答應你,今后我不會再濫殺了,你好好的將息身體盡快康復,振作起來,早日生個皇子,我們的好日子還長著,好嗎?”
聽著母后如此懇切的話語,皇帝輕輕的搖了搖頭,哽咽的說道:“母后,兒臣恐怕沒有以后了,這些年來我早已掏空了身子,行將就木了,只希望母后能夠言出必行,少造殺孽,母后熱衷黃老之說,更應該少造事端,朝廷與諸侯各不相攻,百姓安居樂業(yè),我大漢自然千秋萬代,兒臣在九泉之下定當含笑了?!?p> 呂后聞言心頭一顫,沖過去緊緊摟住皇帝,大聲的泣道:“不會的,不會的,為娘一定會醫(yī)好你的,我現(xiàn)在就派靖玄去請蜀地巫醫(yī)前來為你診治,你父皇已經(jīng)走了,如果沒有了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
皇帝含淚應道:“兒臣會配合醫(yī)倌,按時服藥進膳,母后放寬心吧?!眳魏笮牢康男Φ溃骸斑@就好,這就好。母后這就去安排,你先休息著吧,我很快回來。”
自劉如意和戚夫人死后,這是多年來母子對話最多的一次,可皇帝分明是自感大限將至,才愿意和她直抒胸臆,她有種不祥的預感,雖然她掌握了權勢,但她唯一的兒子她卻留不住了,她懊悔這些年自己不該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朝政之中,而對兒子有所忽視,可朝政一旦棄之不理,國家變亂叢生,她們娘倆的小家也會沒有了。
此刻,她只想盡全部能力來挽救兒子的性命,可來得及嗎,她不敢想了,她大步邁出宮門,來到御階前大喊到:“靖玄,你速帶錦衣密使往蜀地召巫醫(yī)入京。”
東方靖玄沉聲道:“諾。”旋即一閃而沒,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