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雪后,山中迷霧更重。
盧止戈與沈幸雪騎著馬小心翼翼往迷霧中探去。
硯臺(tái)忽然發(fā)出嘶鳴,緊接著喜墨也不安地原地踱步。任憑盧止戈與沈幸雪如何驅(qū)使也斷然不肯再往前。
“這馬兒有靈性,知前方危險(xiǎn),不愿再往前走?!北R止戈翻身下馬,“余下的路我們須得自己走?!?p> 沈幸雪亦下馬,輕撫著喜墨的腦袋?!跋材銕С幣_(tái)回小木屋。明日我來接你們?!?p> 喜墨宛如聽懂一般,嘶鳴著應(yīng)答,不舍地在沈幸雪身邊轉(zhuǎn)了幾個(gè)圈。與硯臺(tái)雙雙離去。
盧止戈與沈幸雪二人在迷霧中持續(xù)前行。漸漸地眼前景象開始模糊,腦袋昏昏沉沉。
妖怪山中的迷霧瘴氣,可致人迷幻。
盧止戈從懷中掏出九先生給的藥丸。將其中一枚遞給沈幸雪。
“藥效十二個(gè)時(shí)辰,從此刻算起?!?p> 沈幸雪接過服下。十二時(shí)辰內(nèi)他們必須得從星神教出來。
星神教中,星謫端坐在數(shù)級階梯上的教主之位。
背后懸掛著一顆巨大的六芒星,將整個(gè)大堂照耀得金碧輝煌。他戴著面具,面具上畫著六芒星與嗜血蠱的花樣。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長袍將整個(gè)人包裹,看不出身形。
星逢與星芒等人跪于下首。
星謫緩緩開口:“這么點(diǎn)小事,都做不好。你們說……我該如何獎(jiǎng)賞你們?”
星鴉聞言虎軀一震,連忙求饒:“教主饒命!教主饒命!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p> 星謫輕笑,卻讓人更覺可怕。
“奉命……你的意思是我該罰你們領(lǐng)頭之人?”
星鴉顫抖著一言不發(fā),就是想將所有過錯(cuò)推到星逢身上。
“星逢!”星謫忽然厲聲喊到。
“屬下在?!?p> “你說該如何?”
“此行是屬下計(jì)劃不周。才沒能殺了盧止戈和沈幸雪。屬下愿受責(zé)罰。星鴉等人乃是聽我命令,錯(cuò)不在他們?!毙欠暾Z調(diào)輕緩,仿佛毫不在乎的樣子,可心中卻透著深深的絕望。
“盧止戈與沈幸雪武藝高強(qiáng),我們這幾個(gè)人根本對付不了?!毙敲⒑鋈婚_口。
“我竟是小瞧了他們?”星謫惡狠狠地對著幾人,“我看是我高看了你們!罰入水牢七日!”
幾人聞言心中皆松口氣。忙道:“多謝教主!”
所謂水牢,便是將人泡在水中,沒過頭頂,水中養(yǎng)有水蛇,水蛇皆是餓了許久的,人一入水,水蛇便會(huì)纏上來,水蛇雖小但蛇能吞象,吞人自然不在話下。
饒是如此,幾人也覺著星謫仁慈。畢竟與蛇相搏大不了一死,與蠱抗衡,苦不堪言!
“星芒、星逢,你們兩個(gè)留下?!?p> 星芒與星逢依言停下腳步。
星謫緩緩走下臺(tái)階。宛如一只幽靈緩緩靠近二人。
“依你看,你與八月誰更厲害些?”星謫這話是對著星芒說的。
只見星芒眼中頓時(shí)恨意彌漫。
星謫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殺不了盧止戈,你的仇不必報(bào),你也不必活著?!?p> “是!教主!”
“去吧。”
星謫的聲音并不陰森尖銳,而是低沉沙啞的。星芒聽在耳中,不自覺地打顫,那是一種透進(jìn)骨子里的陰冷的感覺。
星謫看著星芒離開,直到看不見星芒的背影才轉(zhuǎn)過頭看向星逢。星逢透過面具看到星謫臉上的嫌惡與暴戾。
星謫一揮衣袖大步離開。
星逢緊隨其后,一直跟著星謫到房間里,星逢關(guān)上房門的那一刻,視死如歸般閉上眼睛。
一轉(zhuǎn)身,一道鞭痕在左臂綻開,緊接著是左腿、右腿、腹部、背部……
星謫一邊抽鞭子一邊怒罵道:“沈景瑜!盧道武!從前你們便不讓我好過!如今你們的子女也對我百般為難!為父不仁,為子無義!你們都該死!你們等著吧!我苦心籌謀數(shù)十年!你們且等著吧!終有一日你們將跪在地上祈求我的寬??!盧止戈!沈幸雪!”
星逢蜷縮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打成布條,傷口處的肉向外翻著。星逢只是死死咬著牙,一聲不吭。心中暗自祈禱這場風(fēng)暴能夠早些過去。
星謫揮著鞭子感覺有些疲累,將手中鞭子一丟。喘著氣道:“我打不動(dòng)了。你起來吧?!?p> 星逢強(qiáng)撐起身子,爬到衣柜邊,從中取出一件完好的衣服,自顧自地?fù)Q上。他面色淡然,顯然早已習(xí)慣這樣的日子。
“我走了?!?p> “等一下?!毙侵喓鋈惶统鰝??!白?,我給你擦藥。”
星謫舉止輕柔,每擦一處傷,都會(huì)輕輕吹口氣,飽含愛意。
星逢閉著眼,他不明白星謫究竟是恨他還是愛他?但星謫此刻是最容易與之交談的時(shí)刻。
星逢輕聲問到:“你明知星芒敵不過那二人,為何還要她去?”
“她若是有命回來,我便如她所愿,她若是死于那二人手中,你覺得八月會(huì)如何?”
八月與星芒的恩怨糾葛,豈是誰欠誰一條命能解決的?
星謫是要星芒死在盧止戈和沈幸雪手中,一來斷了盧家堡和煙雨樓的聯(lián)合,二來挑起景瀟山莊和煙雨樓的矛盾。
星芒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她藏身在山林中,此處沒有迷霧,若盧止戈和沈幸雪闖過迷霧要去星神教,此處是必經(jīng)之路。
盧止戈與沈幸雪服下藥丸后,靈臺(tái)逐漸清明。越往里走能見之處越狹窄。兩人背對著警惕向前。
“小心?!北R止戈輕聲道?!案浇袞|西。”
他看不見,但能聽見有什么東西朝兩人靠近,穿林時(shí)發(fā)出稀稀疏疏的聲響。
聲音越靠越近,咻的一聲,一只黑影朝沈幸雪直撲而去,沈幸雪長劍一揮,黑影在地上打了個(gè)滾,發(fā)出低嚎。
豺狗!
未等二人緩過神,七八只豺狗將二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地上奄奄一息的豺狗仿佛震懾到剩下的一群,它們齜牙咧嘴地與盧止戈二人僵持著。
沈幸雪方才那一劍,牽動(dòng)肩上的傷口,傷口開裂,血腥味勾起豺狗們的欲望,紛紛撲向二人。
盧止戈飛身將其中一只豺狗一張斃命!沈幸雪揮舞寶劍將兩只豺狗的腿砍斷!
瞬間豺狗見死傷過半,不再纏斗,竄入林中沒了身影。
盧止戈扶上沈幸雪的肩,掌心血紅一片。
“我沒事。此處血腥過重,會(huì)引來其他野獸。我們快走?!?p> 盧止戈扶著沈幸雪在迷霧中穿行,越往山上去,迷霧漸漸消散。兩人這才停下腳步。
盧止戈拿出傷藥,扯下一條衣擺,“我給你包扎。”
就在盧止戈給沈幸雪上藥包扎之時(shí),星芒趁其不備,手持彎刀朝盧止戈砍去。
沈幸雪一把抱住盧止戈,在地上翻滾一圈,堪堪躲過。
盧止戈看著懷中的沈幸雪,拿出折扇。
他扶起沈幸雪不容置疑地說道:“我來!你好好歇著!”
星芒與盧止戈相對站著,星芒知道一擊不成,自己毫無勝算,但她不可以死!她還有血海深仇未報(bào)!
盧止戈執(zhí)扇而上,星芒以彎刀相抵抗。
此刻的星芒抱著要么死要么勝的心思,招招必殺。
星芒的殺招精妙,每一招都令盧止戈不禁贊嘆,就像另一個(gè)八月一般。
雖然她們所用招式,來自不同門派,但融會(huì)貫通的本事卻如出一轍,如此盧止戈更加斷定星芒與八月定有關(guān)系!
“你與八月是什么關(guān)系!”
星芒聞言眼中恨意大漲。
“我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星芒故意將背后漏給盧止戈,彎刀自上而下!
“盧止戈!小心!”沈幸雪不住驚叫。
星芒這是寧愿自傷,也要?dú)⒘吮R止戈。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盧止戈忽然輕笑一聲,并不上當(dāng),迎著星芒的彎刀而去。折扇與彎刀發(fā)出刺耳的撞擊之聲。
盧止戈為何不上當(dāng)?他該在身后的,為何此刻在眼前?
星芒來不及想清,手中彎刀被擊落,盧止戈順勢用本來給沈幸雪包扎的布條,將星芒的雙手纏住。扯下她的面罩,果然是女子。
勝敗已分。
盧止戈收起折扇,走向沈幸雪,又撕下一塊布條為其包扎。
星芒站在一旁,神色彷徨。
殺盧止戈,她做不到。逃,也逃不掉。
“你和八月師出同門?”盧止戈如是問,但他心中已有論斷。
他邁步上前,站定在星芒面前,細(xì)細(xì)打量?!澳愀嬖V我實(shí)情,我可以放了你。”
星芒抬眼看著盧止戈。似在分辨真假。
“你放心,君子一言九鼎?!?p> 星芒又看看他身后的沈幸雪。
沈幸雪雖覺著盧止戈這么做無異于放虎歸山,但也想知道星芒與八月到底有何過往?!八热淮饝?yīng)放你走。那我聽他的。只要你肯說實(shí)話?!?p> “好!也不怕告訴你們!”
煙雨樓十二月收徒傳藝,大多憑借天分。例如老一月一生只遇到一月這么一個(gè)有天分的徒弟,那時(shí)的一月便喚做小寒,故大寒的名號便空著。
可八月一支卻不是這么傳承的。老八月收有兩個(gè)徒弟,現(xiàn)在的八月便是當(dāng)年的處暑,而星芒乃是當(dāng)年的立秋。
兩人自小一塊習(xí)武,情如姐妹。
但她們學(xué)的是不可外傳的功夫,老八月在傳位之時(shí),通常會(huì)安排一場比試,立秋與處暑之間勝者才能成為八月,至死方休。
老八月自二人年幼之時(shí),便將此事告知,當(dāng)時(shí)的八月與星芒想過逃想過放棄,不論如何但凡她們想打破這個(gè)規(guī)矩,便是兩人一起死。
故她們不再逃避,靜心習(xí)武,靜候宿命。
然而比武之時(shí),八月未盡全力,她愿以自己性命換星芒的性命。卻老八月識破,老八月將她撫上八月之位,而后帶著星芒離開。
星芒眼中有恨,這份恨意在年歲中早已扭曲。八月當(dāng)年一番好意在她眼中卻成了要她命的舉動(dòng)。
“我和她早已定下公平?jīng)Q斗至死方休的約。可她卻毀約!她不信我能贏,她根本就不想我贏!她不想死!所以她用如此計(jì)謀!她殺不了我!便讓師父來殺我!師父將我?guī)ё咧?,便對我痛下殺手,絲毫未念師徒情分。她整整刺了我一百零一劍!可惜啊,都沒有刺中要害!我只一刀,正中心門!我殺了師父!親手?!?p> “可你為何又與星神教勾結(jié)到一起?”
星芒冷眼看著盧止戈,諷刺道:“勾結(jié)?在你們所謂名門正派的眼中,我們就是邪教吧?可你們捫心自問,所作所為可擔(dān)得起正派二字?你想知道我與八月之事,我已告訴你。余下的無可奉告?!?p> “他大丈夫一言九鼎。可我是女子!你若是不將故事講完,我便是不放你又如何?”
星芒惡狠狠地看著沈幸雪,想著當(dāng)初那一刀該下手更狠一些,要她沒命在此叫喚。
“星謫教主救了我。我給他賣命,他助我報(bào)仇。”
“盧老堡主是怎么回事?還有你們抓三大掌門意欲何為?”
盧止戈退到一旁,由著沈幸雪追問。心中覺著頗有些言而無信,但沈幸雪所問確是關(guān)鍵。
“我只是奉命,這些事不該我過問。我不知道?!?p> “嘴硬是吧!”沈幸雪抽出寶劍相要挾。
“你殺了我。不知的我也是不知。”
“好了?!北R止戈上前,解開星芒的束縛,“我放你走。但我也不能讓你壞事。這是迷藥,可以讓你昏睡五個(gè)時(shí)辰。”
星芒冷哼:“誰知道是迷藥還是毒藥。”
“你打不過我。要你死我何必如此?你不服也行,我便將你綁在樹上,你便求著有人來救你吧?!?p> 星芒拿過迷藥,等人來救就是等死。迷藥便迷藥吧。
服藥之時(shí)星芒對盧止戈說道:“我們埋伏內(nèi)應(yīng)在盧家堡,事先給你爹下了藥,但你爹武藝高強(qiáng),逃脫了,我們至今未找到他的下落。他逃脫時(shí)傷勢并不重?!?p> “多謝!”
“你別多想。今日你饒我一命,我這算是報(bào)答你。他日再相對,兩不相欠?!?p> 盧止戈將暈倒的星芒扶至樹下,擺了個(gè)舒服的姿勢靠在樹邊。
“你過于善良了?!鄙蛐已﹪@道。若星芒傷的是沈景瑜,沈幸雪恨不得殺了她,才不會(huì)對她如此。
盧止戈輕笑,盧道武若是看他這樣也會(huì)責(zé)怪他婦人之仁吧。“星芒與八月之間定有誤會(huì),或許可解呢?”
這便是心中有義吧?
江湖中紛爭不斷,各大門派明爭暗斗,有多少是為了正道?有多少是個(gè)人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