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臘肉是好東西

　　南巷私塾，一個聽起來無甚驚奇，其實看起來也其貌不揚的私塾。

　　但是就是這么一座小小的私塾，卻不是誰想進就能夠進得來的。別看它看起來小的可憐，但實際上其中卻蘊含著大大的乾坤。

　　私塾的現(xiàn)任山長劉連炳，乃是六十七年前的金科狀元，修為并不高，因此壽元同樣不長。三十年前厭倦官場之后，辭官留在京城中，開了這么一家小小的私塾。

　　除了這位劉山長之外，私塾當(dāng)中教書的先生，要么是劉連炳的高足，要么就是他的好友，還有一些慕名而來想要跟與劉連炳飲茶論道的隱逸之士。

　　要說起整個承天京的教學(xué)水平，恐怕除了白馬書院的蒙學(xué)之外，整個京城都找不出比南巷私塾更高明的地方。

　　因此，就是這樣一家小小的私塾，已經(jīng)成為了多少人擠破頭也想讓自己的子女進入的地方。

　　在承天京有這樣一句話：“進了南巷私塾，就相當(dāng)于拿到了白馬書院的門票。”

　　白馬書院！承御帝國最高等的學(xué)院，進入白馬書院學(xué)習(xí)，代表著前途無量，代表著一飛沖天，代表著人生最高的學(xué)術(shù)成就！

　　無數(shù)人趨之若鶩，想要進入南巷私塾當(dāng)中，預(yù)定這一張門票。

　　但是南巷私塾的門前有兩道關(guān)，過不了這兩道關(guān)，縱然你才高八斗，縱然你手眼通天，也絕不可能讓南巷私塾破例錄取。

　　這兩道關(guān)，其一名為悟性，其二名曰靈石。

　　南巷私塾之所以規(guī)模一直都沒有擴張，就是因為其堅持的辦學(xué)理念。劉連炳認(rèn)為，天下人從沒有廢物，每個人都能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方向，并且一路走到令人難以望其項背的遠方。

　　因此，他一直堅持因材施教的宗旨，招收學(xué)生的時候，全看私塾的先生能教什么，便考驗每一位學(xué)生的悟性。如果悟性契合，那么恭喜你，便一條腿邁進了南巷私塾的大門。

　　而想要讓另一條腿也邁進來，就需要大量的靈石。

　　當(dāng)然，這并非是金科狀元劉連炳嫌貧愛富，實際上南巷私塾一直以來都有這樣一個制度——學(xué)費昂貴，但是可以延緩三十年。

　　也就是說，如果你三十年內(nèi)可以學(xué)成，不管是進入白馬書院還是直接參加科考，等你有所成就，講自己學(xué)習(xí)這些年所需的學(xué)費全數(shù)補齊，就完全可以算作是正常畢業(yè)。

　　當(dāng)然，如果你三十年內(nèi)沒有學(xué)成，恐怕就要一輩子為了這些學(xué)費而負債累累，甚至是連累自己的子子孫孫一起還債。

　　同樣，如果三十年內(nèi)雖然你做了官，或者有了其他的成就，卻依然還是沒能夠還清欠債。那么對不起，南巷私塾將不承認(rèn)你的官身。

　　而南巷私塾不承認(rèn)你的官身，也就代表著那些想要讓后輩進入私塾的權(quán)貴也不會承認(rèn)你的官身，以及那些從南巷私塾當(dāng)中走出去身居高位的官員們，都不會承認(rèn)你的官身。

　　到時候你還能怎么辦？八成只能選擇把這一屁股債給賣了，姑且還可能換的清這些靈石。

　　因此，南巷私塾的學(xué)費昂貴，在激勵著眾多學(xué)子刻苦奮進的同時，也警告著許多人，同時考驗著學(xué)生的勇氣、自信和決心。

　　當(dāng)然，這種考驗主要針對寒門學(xué)子而已。

　　從九月入京以來，馬栓便一直都在學(xué)習(xí)和吸收所謂“作為一個京城人應(yīng)該有的素質(zhì)”。

　　有時候，他甚至都分不清這到底是他自己心中瘋狂的意愿，還是李道生給他種下了奴役魂咒的命令效果，又或者是當(dāng)初何沛那些話的激勵作用。

　　九月末的秋考，他理所當(dāng)然地落榜了，成績甚至是慘不忍睹。

　　白馬書院的秋考，才是真正無聲的廝殺，多少人功敗垂成，數(shù)十年的苦功卻難登殿堂；又有多少人躊躇滿志，結(jié)果在落差里徹底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還有多少人成了笑話。

　　馬栓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

　　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有一個姓馬的土財主，被朔雪宗攆出來以后變賣家財，腰纏萬貫到了承天京。來了之后就開始到處送禮走關(guān)系，簡直就是橫沖直撞、生冷不忌。

　　而且他們居然癡心妄想，目的是進入白馬書院？

　　真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更過分的是，這個土財主居然處處就跟人吹噓，說自己已經(jīng)找好拉關(guān)系，那個叫馬栓的傻兒子馬上就能進入白馬書院，從此一飛沖天。

　　結(jié)果呢？

　　成績出來之后，馬栓差點被白馬書院的門房追著打。

　　不因為別的，白馬書院覺得馬栓在侮辱他們。

　　一共五門考試，辭賦、術(shù)數(shù)、經(jīng)史、解文、世論，馬栓居然門門都是零分。

　　簡直就是拉低了白馬書院數(shù)千年的檔次。

　　因為這件事情，馬家父子“痛定思痛”，決定找一家不考試的私塾來上。但是似乎是為了契合他們“高貴”的身份，這個私塾又不能太低端。

　　于是，就在上元這天的早上，馬栓身著一身青色的袍服，盡量表現(xiàn)得像是一名京城的公子，信步走過了南巷，來到了私塾的門前。

　　“登記！”

　　門前的一名私塾師兄一臉的無精打采，坐在門前簡陋的小桌子上，面前擺著一摞表格。

　　馬栓糾結(jié)了一下，終究還是拿起了旁邊的毛筆，用自己幾個月來拼命才練出來的那一筆破字兒填完了一張身份表放在師兄的面前。

　　好在的是師兄對他蹩腳的書法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只是拿著筆問道：“報名費，現(xiàn)錢還是欠著？”

　　馬栓老老實實遞上去了一塊中品靈石，而在師兄的腳底下，已經(jīng)放了一小堆同樣的中品靈石。

　　隨手把他的靈石也扔到那一堆里，師兄又從儲物戒指里拿出了一張小木牌，手書了一張身份牌交到他的手上說道：“拿著名牌進去，參加悟性考試，當(dāng)場出結(jié)果。通過則去交學(xué)費換正式的弟子牌，沒通過就把這張牌子留下自己離開，聽明白了？”

　　馬栓點點頭，在師兄的示意之下走進了私塾有些風(fēng)塵氣的小門里面。

　　進門之后，馬栓便看到了院子里面放置著十座周圍用帷幔遮擋起來，并且有陣法隔音的小棚子。三十多個和他一樣來參加入門測試的學(xué)生都在院子的空地上排隊等著，從左手邊的第一個棚子開始。

　　當(dāng)棚子里的學(xué)生離開之后，便有下一個學(xué)生進入。而離開棚子的學(xué)生，或者擁有了資格離開去領(lǐng)取弟子牌，或者沒有通過這一處悟性考核，依次到下一個棚子里面。

　　當(dāng)然也有十個測試都沒有通過的，只能戳頭喪氣從右手邊最后一個棚子里走出來，將自己的身份牌依依不舍地放進地上的破框里面，就此離開。

　　馬栓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心頭有些緊張。

　　這場測試，甚至遠比白馬書院的秋考還要讓他緊張。

　　白馬書院的秋考，他早就知道自己絕不可能通過，這也是李道生早就說過的，如果真的過了他才會惶恐不安，沒過才是正常的。

　　而這一場考試，說實話，他想要通過。

　　來南巷私塾，并非是李道生的安排，而是他和老馬商量的結(jié)果。他們兩個覺得，大概也就只有這樣的地方，才有可能真的擁有讓栓頭徹底脫胎換骨的可能。

　　何沛斬首的時候，他們都去了。

　　斬首臺上，何沛甚至都沒看到臺下還站著兩個熟悉的兄弟。但是栓頭看見了他，看見了所有曾經(jīng)一起刀口舔血的人。

　　然后，這些人就這樣被推上了臺，手起刀落，就像是割草一樣。

　　從那個時候，栓頭便很清楚，能夠遇到李道生是他們的幸運，而在李道生的允許范圍內(nèi)，他想要擁有更高能力，想要擁有更強的力量，甚至只爭朝夕。

　　寒窗苦讀三十年？他等不了那么長！

　　他是個草莽，是個山匪，他想要的就是出人頭地，就是不再讓人割草一樣把他的腦袋切掉。從今以后，他的身上要背負著何沛和其他二十多個兄弟的性命一起活下去，他等不了！

　　而在京城當(dāng)中，沒有好好讀過一本書，卻能夠擁有一個高高臺階的地方是哪里？

　　南巷私塾的測試，他必須要通過！

　　測試很快，馬上馬栓前面就已經(jīng)沒有了人。等到前一個人離開棚子之后，馬栓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進了陣法當(dāng)中，掀開帷幔，就見到了坐在棚子里面的先生。

　　出乎意料的順利，馬栓被告知自己通過。

　　說實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通過的，一直到從棚子里出來，回頭看了看還有點懵逼。

　　然后，他便聽到了十分耳熟的嘲諷。

　　“看！是馬栓！沒想到他夜來參加南巷私塾的入學(xué)測試，真是癡心妄想！”

　　“怕是在白馬書院丟人沒丟夠，五門課都能考零分，怕是個傻子吧？”

　　“你看他那個傻樣?！?p>　　“哈哈！”

　　馬栓轉(zhuǎn)頭看向這幾個人，微微皺了皺眉頭，沒有理會，轉(zhuǎn)身朝著另一邊走去。

　　“看，他跑了，傻子也知道自慚形穢？”

　　“呵，傻子也是有羞恥心的?！?p>　　“不對，他走的方向不大對吧……”

　　眾人紛紛看過去，卻見到馬栓向前走去，卻沒有靠近那個破框，而是走到了內(nèi)院的門口，將一張什么條子交給了門口守著的先生。先生卻只是點點頭，并且和顏悅色地給他推開了門。

　　看著馬栓的身影消失在內(nèi)院的門口面，院子里等待著的應(yīng)試生都是炸了。

　　“怎么回事？有貓膩？！”

　　“老師，這不公平！他怎么能進入內(nèi)院？”

　　“何事喧嘩？”門口的先生看過來。

　　一名學(xué)生站出來，義憤填膺：“那個馬栓，他就是個傻子！白馬書院五門考試都考了零分的存在，他怎么可能有資格進入內(nèi)院？我們不服！”

　　尤其是剛剛被淘汰的幾個人，同樣也是異常的氣憤。

　　難道我們連個傻子都不如？！

　　然而先生卻不管他們有什么樣的情緒，只是沉聲問道：“你們要質(zhì)疑南巷私塾的錄??？”

　　“是！我懷疑南巷私塾給馬栓開后門了！”

　　“好！”先生笑了笑，也不生氣，只是一擺手：“有誰質(zhì)疑南巷私塾的，想必也無法相信私塾的教學(xué)水平，請你還有和有與你同樣想法的人，現(xiàn)在就離開南巷私塾，恕不遠送?！?p>　　“什么？”那名站出來的學(xué)生和之前叫囂的幾人頓時更加憤怒，而其他人則是愣了一下，悄悄閉上了嘴。

　　“南巷私塾要趕我們走？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什么人？今日你若趕我們走，我看還有誰愿意來你們私塾讀書！叫山長出來！你們居然讓一個傻子進內(nèi)院，我們要和山長對話！”

　　“滾！”

　　這個時候，只見那名先生冷喝一聲，袖袍一掃，小院中便卷起了一陣猛烈的狂風(fēng)。

　　狂風(fēng)化為龍卷，將這幾名學(xué)生裹挾起來，朝著天空飛升而去。一陣慘叫當(dāng)中，幾名學(xué)生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就這樣被狂風(fēng)卷走，飛上高空消失不見，也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去。

　　剩余的學(xué)生頓時不寒而栗。

　　先生看著他們，冷聲說道：“你們要記住，南巷私塾不是你們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方。這里不是外面，不是你們的家里，不管你們有什么樣的身份，就算是皇子進來，也要老老實實地遵守私塾的規(guī)矩，人人平等！而人人平等的基礎(chǔ)，便是入門測試。山長一直說，天下沒有真正的庸才。既然定下了悟性測試，就莫要看人的成績。沒讀過書又如何？難道就不能有所成就嗎？若是都抱著這樣的想法來參加考核，我勸你們還是盡快離去，否則一項測試也不可能過得去！”

　　“下一個！”

　　……

　　馬栓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實際上進了內(nèi)院之后，整個空間都變了。這里的世界被折疊了，從外面看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小院子，但是進門之后卻是另一片天地。

　　門口有一個人坐在小桌子后面，懶洋洋地問道：“學(xué)費，現(xiàn)錢還是欠著？”

　　馬栓驚奇道：“師兄，你不是在外面的門口？”

　　那名師兄奇怪道：“我在外面的門口，就不能在里面的門口嗎？你這小學(xué)弟好沒有道理！”

　　馬栓撓了撓頭，到底是你沒有道理還是我沒有道理？

　　但是覺得自己初來乍到，既然師兄是師兄，那就是我沒有道理吧……

　　于是他老實回答說：“現(xiàn)錢。”

　　儲物袋放在了桌子上，師兄打開檢查了一下，點點頭滿意說道：“愿意交現(xiàn)錢的都是朋友，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的學(xué)弟了。恭喜，你是今年第一個獲得進入私塾資格的學(xué)生，特別獎勵臘肉一條?！?p>　　“啊？”

　　“怎么？臘肉??！好東西！去年秋天我們親自曬的，拿回去吃！”

　　學(xué)長從儲物戒指里掏出了好長一條臘肉掛在他脖子上，親切無比。

　　馬栓有些為難：“師兄，那我還要去見先生和山長嗎？若是要的話，還請先將臘肉寄存在師兄這兒，我……沒有儲物裝備?！?p>　　“沒關(guān)系，你就這么去，先生們看到臘肉，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了，會對你更親熱的。”

　　真的假的？

　　馬栓總覺得這個人是在惡作劇他，但是他心中的魂咒一下一下敲著他的神魂，讓他時時刻刻都能保持無比的冷靜，很快便接受了現(xiàn)實。

　　他點頭說道：“既然師兄這么說，那我就放心了，師兄再見?！?p>　　“再見！”師兄看著馬栓離開，揉了揉鼻子：“這倒是個好苗子……最主要家里也有錢……”

　　馬栓就這么掛著一條臘肉按照指示牌走進了內(nèi)援當(dāng)中，慢慢地發(fā)現(xiàn)，這個內(nèi)院的面積一點都不小，至少他去過的那些大官的宅邸，似乎都沒有這邊更大。

　　看來，南巷私塾果然名不虛傳，他來對了！

　　帶著些許的期待，他來到了弟子的報道處，敲門走進去之后，便看到了一名身穿青衣的先生。行禮之后，先生便給他做了最終的登記，然后將刻好的身份牌交給他。

　　“明天開始正式開學(xué)，早上卯時上學(xué)，巳時下課，午飯自理可回家，下午未時上學(xué)，酉時下課，晚上回家。每日上學(xué)，月末三天短假。六月大暑小退，正月年假，均為二十天。這些待你師長教你的時候，自然會有更具體的囑咐，斷不可忘記或違背，每次時辰錯漏，都會有懲罰，嚴(yán)重者多讀一年，可記得嗎？”

　　聽說嚴(yán)重的還要留級，馬栓頓時警醒，認(rèn)真將剛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說道：“弟子記得了。”

　　先生滿意點頭：“你沒有讀過書，但是記性倒是不錯。第一個席棚里的葛先生乃是山長的至交好友，他的門課是私塾當(dāng)中進身之階最高的一門，學(xué)好之后可得經(jīng)世之道，上得朝堂，下得地方。既然他老人家看中了你，你就要認(rèn)真學(xué)習(xí)，切不可輕縱?！?p>　　馬栓有些感激，點頭說道：“請先生放心，既然有此機會，我斷不會放棄的！”

　　先生倒是被他的堅決認(rèn)真給嚇了一下，隨即笑道：“這臘肉，是門口那個讓你掛脖子上的？”

　　馬栓愣了愣，小心問道：“是師兄讓我掛上的，先生，這臘肉在塾中有什么講究嗎？”

　　先生哈哈大笑，笑得特別開心：“并無不妥，等你回去吃過，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