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松茸

　　一片無際的松樹林，大樹參天，筆直的樹干，整齊地排列著，就像是人工種植的森林一樣。可是，這里的松林卻是原始森林，幾百年前的人們所看到的，跟現代人們眼前的森林并無二致。也因為時間的久遠，每一棵樹干下都厚厚地覆蓋著腐殖層，久遠的落葉層層疊加，累積了百萬年，腐爛更新，再腐爛再更新，舊的變成塵土，新的尚在漸變。這時如果在上邊行走，就像走在地毯上，柔軟無聲。而其下卻掩不住微觀世界更加豐富的生命形態(tài)。和著每次風雨吹來的泥土，這些腐殖材料漚集在廣闊的林地間，樹根上，成為肥料，成為微生物的營養(yǎng)。在其中有一種菌種在悄悄生長，牠拉出菌絲，富集在一起成長出菌體，飽集營養(yǎng)，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這就是松茸，人間至味，可藥可食，但卻稀缺難得，只有有緣人才能采得一朵，兩朵。

　　多吉背著師傅，珍珠姑娘扶著他走進這片森林，多吉老人示意多吉放下他。多吉把老人放到一棵參天巨樹的根部，讓他靠在樹干上。多吉老人看起來更加虛弱了，珍珠打開隨身攜帶的水囊給老人喝了幾口水。多吉也跟師傅坐在一起吐著舌頭喘氣休息，多吉老人艱難地說：“剛才的蝙蝠蛾應該是飛過這里，這里暫時安全，你們現在需要找?guī)锥渌扇?。珍珠，你說說看，怎么采松茸？”

　　這時的珍珠已經恢復了很多的體力，但她依然很餓，努力打起精神，四顧左右，回答：“我就是找松樹根，扒開落葉仔細尋找啊，這棵樹下沒有就到下一棵樹去找。”

　　多吉老人搖搖頭說：“你這樣找法，找出一公里也找不出一朵兩朵來?！?p>　　珍珠想了想，開始明白：“您這么說來我好像明白了，原來很多人不愿意采松茸，更愿意去挖蟲草是不是這個原因呢？”

　　多吉老人指指樹林上的天空，對他們兩個人說：“你們聽好了，我沒有力氣重復。采松茸，要先問心。因為松茸是生靈，牠要為了你的需要而犧牲牠自己。所以你需要告訴牠為什么要采？然后傾聽內心的聲音，松茸這個小生靈會回答你，只要你心靈足夠澄凈，你就會聽到。然后你要看陽光，看看陽光能夠照射到哪個樹根？你要能在這松林里呆上一天就會知道陽光照射的軌跡。找松茸就是要丈量每一寸陽光，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照射角度。所有能有陽光照射的樹根你都要記住。沒有陽光照射到的樹根你就不要找了，一定沒有松茸?！?p>　　“松茸需要很多陽光嗎？舅公”珍珠問道。

　　“是的，松茸需要很多陽光但也不能太多，這要看濕度環(huán)境?！倍嗉先死^續(xù)說：“看樹根的濕度環(huán)境，如果苔蘚很厚就太濕了，苔蘚很薄也不行?！?p>　　多吉不解地問：“那怎么判斷呢？”

　　多吉老人用手指點珍珠過來，對她說：“剛才你明白我說的話嗎？”珍珠俯下身來點點頭。

　　多吉老人繼續(xù)說：“你現在就去找有陽光照射的松樹，然后跟陽光說話。。。找到了告訴我，可是千萬不要在樹根的地方試圖挖掘，你覺得有可能有松茸的地方就告訴我，我和多吉就會過來，告訴你下一步。去吧，現在我和多吉在這兒看著你?！?p>　　珍珠站起身來，思索了片刻，轉向多吉老人自信地說：“好的，我試試，你們等著。”她說完轉身向著身前的幾棵大樹走去。多吉轉頭看著他師傅，他師傅滿眼慈祥又充滿期待地看著珍珠在林子里四處走動，尋尋覓覓。

　　珍珠穿行在一棵一課的松樹間，她時而會抬頭望天，舉手扶額，向著陽光喃喃自語，時而她會蹲下身子查看樹根處的落葉。有幾次她試圖用手撥扒樹葉，但是想起了多吉老人要她不能擅自亂動，就搖搖頭，忍住了。終于她停在了一棵樹下，長久地抬頭仰望和低頭觀察，不斷點頭確定，揮手向這邊招呼。

　　多吉老人看到說：“多吉，背我過去?！倍嗉s忙起身背起老人跑向珍珠，珍珠看起來很興奮。

　　多吉把師傅放到樹根處，老人家四周審視了一下，問珍珠：“說說看，你為什么選擇這棵松樹？”

　　珍珠的手指頭上的被枝葉幾乎遮蔽的天空說：“您看，現在是正午之前的太陽，它斜射的陽光是45°，按照陽光的運行軌跡，這棵被照射的時間在一天里可以達到4個小時。從陽光照射的角度看，這個條件滿足了。而且從濕度看，苔蘚范圍不大，厚度也不厚，我感覺這下面應該有松茸?！?p>　　多吉看著她的眼神既是憐愛又是羨慕，感慨地說：“珍珠，你學東西真快！”珍珠沖他一笑，沒有回答。

　　多吉老人對珍珠的陳述很滿意，點頭稱贊：“很好，很好，珍珠姑娘。你果然很聰明，學東西也很快。你做得對，沒問題，看來你是掌握要領了。好了，現在是有了陽光，松茸就有了成長條件。注意，這里是成長條件，不是生長條件，那什么是生長條件呢？就是我們的第二步：就是你說的表現濕度的苔蘚狀態(tài)?！?p>　　珍珠回答：“是的，師傅。我感覺這個濕度正好，您說呢？”

　　多吉老人呵呵一笑說：“我的經驗告訴我這里沒有松茸！”

　　兩個年輕人聽到這話都低頭去看腳下的樹根處。多吉老人接著說：“你們翻開表層看看?！?p>　　珍珠蹲下用手去扒拉，多吉用砍刀去輔助，挖出了表層，果然沒有松茸。他們圍著大樹挖了一圈也沒有發(fā)現松茸?？粗麄兠β档臉幼?，多吉老人揚手制止了他們：“你們兩個挖了一圈了，沒發(fā)現什么，那么現在該做什么？”

　　多吉沒明白老人什么意思，隨便回答說是繼續(xù)尋找。

　　多吉老人制止了他們，問：“沒錯，是要繼續(xù)找。但是在第二次找之前，你們現在該干什么？”

　　這次珍珠搶著回答：“我知道，是恢復剛剛被挖的土層?！?p>　　“嗯”多吉老人贊嘆：“太對了。珍珠姑娘，你是我們真正的理塘人，你們現在就去恢復土殖。”

　　多吉有點不好意思了，小聲地說：“剛才，珍珠已經幫我復原挖開的洞了?！?p>　　多吉老人說：“我聽到了，非常好，你們兩個孩子?！?p>　　珍珠還是拉著多吉圍著這棵樹轉了一圈，或用手，或用砍刀把剛剛掀開的土層又重新恢復了一下。然后他們才再次回到多吉老人的身邊。

　　多吉老人又探身看了看腳下的土層，滿意地點點頭說：“你們要記住，等會挖到松茸，要更加小心翼翼地恢復。多吉，你現在去找趁手的木棍，不要太大，太粗。感覺能挖到松茸就行，這是你們的工具。珍珠，告訴我，為什么這棵樹下的濕度不適合松茸生長？”

　　多吉拿著砍刀去砍樹枝，珍珠則皺起眉頭思考，多吉老人含笑等待著她。經過思考珍珠回答說：“是濕氣，雖然苔蘚不大，但是濕氣很重，我的手腳在地面上都能感覺濕淋淋的。”

　　多吉老人頷首點頭：“說對了，太好了，你再去找，注意，你剛才說的太陽照射軌跡是不止照射這棵樹的。記住，確認一棵以后不要擅自采挖，喊我過來?！?p>　　“好的，師傅”珍珠又跑開了，多吉拎著兩支木棍回來，正在去追珍珠，多吉老人示意他坐下，跟他一起觀察她。

　　珍珠循著太陽照射的軌跡在周圍的幾棵樹前穿梭，一棵樹一棵樹搜索，圍著其中的某棵樹轉圈，抬頭蹲身，一陣忙乎后，她停在一個樹前，招呼他們過去，多吉又背起老人來到跟前。

　　珍珠指著樹下對老人說：“師傅，您看，這棵樹下是不是應該有了？”

　　多吉老人四周看看，搖搖頭：“珍珠，還是沒有的。不信就挖挖看?！闭渲榈纱罅搜劬τ悬c不相信，問道：“師傅，這棵樹有足夠的光照，樹下的濕度不會讓我感到水淋淋的，腳沒感覺，手也沒感覺，我還把手指伸到土層里感到土層很熱，有些發(fā)燒的感覺。這應該就有了吧？”

　　多吉老人含笑搖頭：“你們挖挖看，但是，動作一定要輕。”

　　兩個年輕人圍繞著大樹根部輕輕地撥開土層，的確沒有發(fā)現任何松茸。兩人又小心翼翼地把撥開的土層復原，這才來到老人的身邊。老人非常滿意地看著他們，高興地說：“你們理塘人永遠會為后人留有祖輩們留下的好東西。你們現在已經離成功更近了。現在，你們兩個人一起去找。珍珠，你提出的所有條件和要素都是對的，但是這次你們只要加上去最后一點：聞土里的香氣，這是第三步。有松茸的土層，沒有過于濃烈的腐爛氣息，而是潮氣中有香氣，那種香氣并不是松茸的味道，是好聞的味道，好聞，你們明白嗎？”

　　兩人恍然大悟，拼命點頭，連聲說：“知道了，知道了。您自己小心一下周圍，我們去找。”

　　多吉老人特別強調：“找到合適的樹，別急著挖，帶我過去?！?p>　　多吉喊了一聲“知道了”就拉著珍珠又在附近的松樹下邊尋找。一陣勘測和忙碌，兩人在一棵樹下停了下來，四周觀察之后，兩人又在兩棵樹之間爭執(zhí)一會兒，最后選擇了一棵停下。多吉跑過去把多吉老人接過來。老人坐定，他看起來似乎更虛弱了。

　　多吉老人抬頭觀察，低頭查看，又抬鼻子聞聞，微笑地說：“是了，是這里”，他指著樹根下不遠處的地方說：“就在那里?！?p>　　兩位年輕人很興奮，馬上過去，珍珠蹲下來剛要用手扒拉，多吉也拿起了砍刀，多吉老人制止他們：“你們不要用手，也不要用鐵器，只用剛才多吉找來的木棍。動作一定要輕，一邊操作一邊用鼻子聞，一直聞到松茸的香氣，動作要更加小心?！?p>　　兩人“哦”了一聲，換上木棍，

　　多吉老人繼續(xù)解釋道：“手有體溫，這種溫度碰到松茸會燙傷牠，鐵器沒有溫度，但會比松茸溫度要低，會凍傷牠。只有木棍跟環(huán)境溫度一樣，才不會碰傷松茸。松茸很嬌貴，起出牠一定要小心?！?p>　　兩人遵循著多吉老人的指揮，果然看見一棵嬰兒小手一樣的松茸露出頭來，隨之而來的是濃烈的帶有松木與菌菇的氣息傳遞過來，那味道如此美妙，三個人聞到這個味道一時間都沉醉了。很快，第二顆也露出頭來，接著第三顆，但在第四顆時就變小了，只有拇指那么大。兩人還要繼續(xù)挖，多吉老人叫他們停止，對他們說：“行了，不要再挖了，里面還有更小的。這窩只有這三顆，把這三顆起出來，其余的留在原處，等會用土倒培回去，恢復原樣?！?p>　　兩人按照老人的吩咐，小心翼翼地開始起出松茸，多吉老人在一旁強調說：“這個時候，內心要默默禱告，感謝神靈的賜予”。

　　珍珠和多吉緊張配合，默默禱告，終于起出松茸，兩人手捧著遞給多吉老人。

　　珍珠如釋重負：“師傅，我終于學會了。以后不再地毯式碰運氣。”

　　多吉感慨：“我媽媽讓我跟您拜師，真是有道理。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任何傻瓜都能干的粗活?！?p>　　多吉老人嘿嘿笑了一會兒，又咳嗽了幾聲，把接過來的松茸送給他們二人一人一顆，自己留了一顆，然后說：“快點，吃下去?！?p>　　多吉推讓：“這個珍貴，師傅您應該吃下去?！?p>　　多吉老人給他們又是一個不容置疑的眼神，說：“叫你們吃就吃。我們現在的情況，每個人都需要。你們年輕人還不知道，這天物的功效是保持抵抗力。咱們現在的樣子禁不起折騰，后邊回家的路會不會順利還很難說，不能因為肚子里美食病倒了?！?p>　　聰明珍珠立刻回答說：“我明白了，師傅，鎮(zhèn)上的藏醫(yī)也說，松茸會在我們身體處于極端狀態(tài)下起到協調各個器官的作用，并保持免疫力的狀態(tài)，而且通竅化瘀，能夠快速恢復體力?！?p>　　多吉老人贊嘆：“好聰明的徒兒，快吃下去。你們都吃下去?！彼f完，自己帶頭吃了下去，本來還在猶豫的多吉在師傅鼓勵的眼光中也咬了一口，頓覺滿口香氣四逼，不由得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吃完了。

　　珍珠吃完仰起頭來，無限沉醉，大聲說：“我還沒這樣吃過，真好。”

　　老人呵呵直笑，對她說：“你看，你說話的聲音大了很多?！?p>　　多吉對著師傅也說：“師傅，您說話的也有些氣力了?！?p>　　多吉老人繼續(xù)對他們說：“你們倆記住，采松茸不能毀牠生長的窩子，起出大的要第一時間恢復覆蓋，保護原生狀態(tài)，他們還會再長，而且這種窩子很多時候是伴生的，你們可以做一些記號，下次來好找。你們再去這幾棵樹下，應該還有，一切步驟嚴格照我說的去做。多吉，我的背包里有絨布，把采出的天物，小心包裹起來。然后我們要趕快回家，松茸的保鮮度只有兩天，你們動作要快?！?p>　　兩人立刻轉身在附近的幾棵樹下又挖了起來，很快他們又有了不小的收獲。多吉老人滿意地看著這兩個年輕人。

　　就在他們把附近的幾棵樹都挖完的時候，老人聽到什么動靜，很警惕地發(fā)出幾聲唇音，兩位年輕人注意到他了，他們抬頭看他的時候，動作也瞬間停止了。他們看見了狼，那只多吉老人和多吉在路上曾經看見的獨狼。它就在多吉老人不遠的身后，向他們張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