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可以帶我回家嗎?
目送陸懷煜離開之后,許嘉禾并未覺得輕松一些,心事重重的回到了病房。
父親還坐在母親的病床邊,母親此刻已經(jīng)醒了,面容憔悴,嘴唇蒼白的不像話,許嘉禾站在門口,看著母親撲進(jìn)父親的懷里痛哭著。
在許嘉禾的印象里,母親只有在父親面前才會是有情緒的,才是活生生的人,而其他時候,她都是安靜的,沉默的。
哪怕在她的面前也不例外。
許嘉禾從前不解,慢慢的才發(fā)現(xiàn),父母之間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男女間的男歡女愛。
父親是母親的救贖,母親是父親的責(zé)任。
他們都是彼此一生所愛。
因為童年遭遇的不幸,母親很早之前就患上了嚴(yán)重的抑郁癥,她的病況日漸嚴(yán)重,甚至后來已經(jīng)影響了正常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
她掙扎過無數(shù)次,卻始終走不出那陰影。
無論過去多久,童年的陰影在她的心中始終像一根刺,根本無法拔除。
再后來,連她的家人都放棄了她。
父親遇見母親的時候,她正坐在天橋的護(hù)欄上,父親說,那天的天空是灰暗的,天橋上路人稀少。
那天剛好輪到他休息,那天橋是他從警局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
因為天氣原因,光線并不好,臨到傍晚,江邊泛起了一層薄霧,讓人看不真切。
他遠(yuǎn)遠(yuǎn)的只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裙擺被風(fēng)吹得飄拂起來,看著有幾分的不真實。
因為職業(yè)關(guān)系,他下意識的開始警覺,接著腳步緩慢的靠近,并沒有驚擾路人。
等到上了橋,他才看清那邊的場景。
那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面容看著還有些稚嫩,膚色是有些病態(tài)的白,身形消瘦,像是一陣風(fēng)就可以把她吹走。
她坐在天橋的護(hù)欄上,一大半的身體都傾斜在外,讓人看著觸目驚心。
她的目光空洞,只是平靜的望著那江水,對身后的人毫無察覺。
父親走近她,剛要抓住她的手,她卻突然轉(zhuǎn)過身來。
父親唯恐驚嚇到了她,正打算安撫一番,沒想到她一臉平靜,似是對他的出現(xiàn)毫不意外。
“你是來救我的嗎?”
父親點點頭,不敢再上前,只能小心翼翼的回應(yīng)她。
少女看著此刻湍急流淌著的江水,不知是告訴他,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沒有人可以救我的,你也不例外。”
父親那時候剛從警校畢業(yè)不久,一身的血氣方剛,他完全不認(rèn)可眼前女子的話,只想著如何快速的把她救下。
“小姑娘,你還這么年輕,不要這么悲觀,你看這個世界這么美好,你還有很多地方?jīng)]有去過,很多美好的事情沒有經(jīng)歷過,就這么死了不覺得可惜嗎?”
父親見過了很多輕生的人,也知道如何可以讓他們放棄輕生的念頭。
有些時候,輕生的念頭只是那么一瞬,要讓他們對這個世界重新燃起希望,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這一招對眼前的姑娘來說,明顯不起作用,她微微側(cè)過身,一只手扶著護(hù)欄邊,笑的讓他心驚。
“警官先生,你一向都是這樣勸慰別人的嗎?可是我覺得這個世界太臟了,讓我覺得甚至連呼吸都是艱難,我想要離開這里,可以嗎?”
“當(dāng)然不可以!”
也許是因為急切,父親的聲音都大了幾分,可是并沒有嚇到護(hù)欄上的人,她只是略有些驚訝的看向他。
那時候的父親,一臉的正氣,一身的朝氣蓬勃。
他輕易牽動了少女的心,她的目光不再如最初那么空洞,多了幾分焦點。
“警官先生,可是所有人都放棄了我,我找不到一點堅持活下去的意義,也許你會覺得我懦弱,可是我實在是無法從過去經(jīng)歷的噩夢中掙脫出來?!?p>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喃喃道,“沒有人真正理解我,更多的是想著如何推我一把,也許我經(jīng)歷的那些痛楚,在他們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p> 少女聲音輕似呢喃,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只剩下對這個世界的失望。
不知是為何,也許是少女眼里的落寞將他刺傷,他的心里涌起一絲不忍,拋卻警察這個職業(yè),他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在此時此刻,想要安慰一個陷入黑暗里的人。
“不要放棄希望,無論什么時候,這個世界一定還會有人在意著你,無論何時,都不要放棄希望。”
少女看著他,笑容綻開,讓他不忍看。
她笑中帶著淚,仿佛在無聲的訴說著這個世界對她的不公,訴說著她所經(jīng)歷的苦楚。
“包括你嗎,警官先生?”
“在意我的人,也包括你嗎?”
少女面容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眼里卻帶著執(zhí)拗。
和那不容忽視的細(xì)微光芒。
她在等著他的回答,等待這個世界給她的遲來的救贖與肯定。
父親只征楞了一秒,馬上就應(yīng)下來,“是,當(dāng)然包括我,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滿懷希望的活著。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美好等著你去發(fā)現(xiàn),你再堅持堅持,一定會等到這一天?!?p> 少女眼神掙扎,像是有些動容,父親及時上前抓住她的手,“先下來好不好,這上面太危險了?!?p> 少女看著她,臉上終于顯現(xiàn)出了幾分脆弱。
“可是我的腳麻了,下不來了?!?p> 少女美的讓人心驚,父親根本不敢和她對視,下一秒,他聽見她的詢問。
聲音很輕,卻帶了幾分笑意。
“警官先生,可以麻煩你抱我下來嗎,我自己可能做不到?!?p> 像是下意識地動作,父親走上前去,雙手張開,少女將雙手交給她,然后整個身子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穆湓谒膽牙铩?p> 直到這一刻,父親才覺得松了一口氣,少女安靜躺在他的懷里,視線毫不掩飾落在他的身上,父親覺得有些不自在,這二十幾年來第一次覺得心跳加速。
“可以帶我回家嗎?沒有人要我了?!?p> 少女聲音很輕,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痛苦的神色,像是已經(jīng)麻木了,就那么安靜的等著他的回復(fù)。
也許是心底那點惻隱之心作祟,也許是作為警察的使命感,也許是對她動了心。
究其原因,父親直到后來都想不清楚。
后來,他帶著母親回了家,押上了自己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