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禍起
01
“昨夜雨驟九層樓,虎嘯猿啼一夜秋。
今晨旭日方出岫,金羽又去射斗牛。
天下英雄才矯首,一劍已斬惡魔頭!
江湖云影風吹盡,但留輕語道人間……”
一首不知何人所創(chuàng)的《九層吟》,八句五十六字,和著“平沙落雁”的曲譜,一朝傳遍全城。此刻大小茶樓,高低酒肆均無不有絲竹人肉傳唱此吟。
鴻業(yè)樓,京都一家敢掛四頂幌子的客棧酒樓,相較夔閣后廚也不遑多讓。據(jù)說九州之內所知菜系無不精通,四海當中流傳菜品無所不烹。尤其是一道名為“黃金白玉盤龍鱖”的熱菜,半蒸半炸,半清半紅,讓無數(shù)食客流連忘返……
眼下正是晌午,南來北往的客人絡繹不絕。為了不落下乘,掌柜的專門下重金從夔閣將“陽白二老”請至店中,搭臺擺席,彈唱熱曲《九層吟》。
但見臺中一位十五六的少女半抱琵琶,低眉信手,捻彈有序。錚錚間,或吟或唱,或抑或揚,無不婉轉流暢;身側的老叟,枯目半瞑,指尖琴弦,張弛有度。幽幽里,或行或止,或掭或撥,盡是行云流水。聽聞者無不被其感染,只是個中奇妙,非遇通曉音律者,難被盡知……
“且不論這《九層吟》是何人所作,光聽這字里行間的意思就不簡單,短短五十六個字,把近來的風雨之事描述的淋漓盡致……”
“不錯!江湖中有誰不知道,那夔閣正是‘檐分九層’。此處明目張膽的用‘九層’為題,豈不是將昨夜和今晨之亂直接推諉給夔閣。其心可誅??!”
“誰說不是呢?我可聽說是‘無名之?!沁呄葎拥氖郑玳w這邊才不得已而為之,至于‘無名之?!闹魅擞嗵斐墒遣皇窃粕接晁鶜ⅲ辔纯芍?。”
“夔閣和‘無名之?!@么多年來,雖說是暗斗不止,但真的挑明了來的,如今還是頭一回,接下來,可有好戲看嘍。”
“那是,你瞧,《九層吟》便是這大戲第一幕的本子,只可惜,撰本子的人可不占夔閣這邊……”
二樓一桌四個錦衣長袍的中年人紛紛議論道。
同是二樓,靠墻的拐角處,一張短桌上,兩個小菜,三斤花雕,黃色的斗笠下漏出半柄刀刃。桌沿上兩根長健的手指曲成半圓,和著樓下的曲子,輕輕扣著拍子……
此人不瘦不胖,看不出個頭高低,半斂著的眼睛,又窄又長。眉毛不寬,但根根黑亮。堅挺的鼻梁下兩片薄嘴唇張合間已吃進十來碗酒水。一身玄衣風塵仆仆,腰間兩塊嫩綠的竹片,裁剪規(guī)矩,制作講究,格外顯眼。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陽白二老的曲子。和上次相比,這次他自在了許多,直至他聽別人說到了“夔閣”二字,他眼皮忽然撩了起來,徐徐側首,將那紛紛言論盡收耳內。
“呵呵,夔閣最近不太平啊,這幽然劍恐怕已是焦頭爛額……”念至此處,便不再猶豫,掏出五兩碎銀,往桌上一撒,順手揭開斗笠,一柄闊背宏刃刀漏出崢嶸。
天下之人用刀者十之五六,但敢用如此闊背者卻是少數(shù);刀不歸鞘,而是半露鋒芒,如此攜兵刃者那這就更少見了。而此人偏是如此。無底的鞘身故意將整個碩大的刀頭伸出,仿佛是因刀沉力大,捅壞了鞘子。遠看,活像個穿破洞了的靴子……
但只要是認識這柄刀的人便都不敢如此輕視它。畢竟握著它的人,乃是夔閣曾經(jīng)的一哥,全天下最會用刀的刺客——三斤!
02
方才聽聞了有關《九層吟》只言片語的三斤本打算直接去夔閣的第八層,當面會“幽然劍”云山雨??僧斊鋭偝鲽櫂I(yè)樓不久,便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身影,只見對方一副藏頭藏尾的裝扮,先后出現(xiàn)在夔閣周圍幾個暗哨的附近。看來此人已盤桓多日,“四處八樁”共一十二個哨點,他都不遠不近的一一觀察了一遍。最終隱沒在夔閣南面的一處舊院內。
三斤沒有再跟,想來對方雖心有不軌,但終究還是要夜里才好出手。至于其目的是什么,他一時無法知曉。于是悄然反身去了夔閣。
午后夔閣八層外廊,一道身影翩然而至,正是三斤。他兩三步便來到閣主窗前,正欲扣窗,此刻輕風霍來,幾張竹簾,微微鼓動,間隙里見一個白衣男子正探身歸置一箱匣。箱匣既歸,復諦視良久……
三斤無意窺私,故不便常立窗外,于是多走了幾步,繞至正門,才輕扣了門框三下。
白衣聞聲,倏忽抬頭,而后用右手撣了撣長衫,應聲道:“進來!”
三斤推門而入道。
“三……三斤?”
著白衣者,正是當今夔閣之主“幽然劍”——云山雨。見進來的是三斤,不由一驚。
“怎么?上次一戰(zhàn),心有余悸?”三斤道。
一年前,三斤和云山雨就在夔閣的九層動了一次手,不為別的,純粹是為滿足云山雨“求敗之心”。結果當然“如他所愿”。雙方交手已逾五百多招,即便落敗,也不丟人。況且此事秘而不宣,并無他人知曉。
但即便如此,堂堂閣主,猶是心中難平。
“切,我可沒那么小氣。再說了,輸于你,也不算太丟人。坐吧。”說著將三斤讓入茶席。
“有何貴干?難道是想回來了?”云山雨一直不明白三斤為什么自上次離開后,便退隱江湖,再不愿出手。
“還是那句話,我是我,夔閣是夔閣,這之間毫無關系!這次是路過,饞了鴻業(yè)樓的酒菜,便打算多留片刻。誰知正遇到‘陽白二老’唱彈了首《九層吟》,方知夔閣如今起了風波……”
“這么說你是在關心云某了?呵呵,有趣,真有趣,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
最初云山雨和三斤結識多年,但從未對言一句,直至上次夔閣易主之變。二人從毫無交集變成敵對關系,而后又從敵對關系轉變?yōu)榫又弧5幢闳缡?,二人之間仍是寡淡如水,尤其是三斤,面對云山雨的種種“贅言”總是聽而不聞。可如今,三斤居然主動來問詢夔閣之事,豈不怪哉?難道三斤真的轉性了?
“怎么,不愿說?那我即刻離開?!比镒鲃萏鹱笸?。
“咦?多日不見難道你連開玩笑都學會了?”云山雨一副吃驚的樣子。
“看來,如今的局面并未對你造成困擾?!睆倪M門到現(xiàn)在,云山雨似乎并不急著將夔閣近日之困講給三斤,難道說問題并不嚴重?或者此時他已有了對癥的良策?
“那也不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件事不僅僅是夔閣一家之事,他人不急,我為何急?”
云山雨是什么人?三斤是知道的,此人表面玩世不恭出言輕慢,但實際行事,心思縝密計劃周詳。若非親信,絕不實言。方才三斤在窗外時,分明見其眉頭緊蹙,知其心事極重,此刻言語一再打諢,盡是虛招。
“說吧,到底怎么回事?若真如你說的那般輕松,我想我此刻也不在此處了。”
“什么意思?覺得我云山雨搞不定?”一向的爭強好勝之心展露無疑。
三斤無應答。只是悠悠舉起眼前那杯剛泡起的白牡丹。用杯蓋輕輕的退了退浮茶。
“哎,既然你誠心幫忙,云某便不再推脫……”云山雨見三斤執(zhí)意,便收起官腔,從頭將近幾日所發(fā)生的事,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