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宮中人
“師傅,你說他們誰會贏?”一路隨詹雪逸而來的張維宗頭一次見如此高手在如此天寒地凍的惡劣情景下作生死斗,雖手腳冰冷,但心中眼中盡是火熱。對于他來說,不論誰勝誰敗,都是難得一次的經歷。不過,方才那后來漢子的一番言辭,著實大氣,眼下作施展的功夫同最早的落花生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故心下,自是盼此人勝更多一點。
“白兄覺得如何?”詹雪逸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將問題拋向身側的白恩施。
“從目前來看,‘得道’比‘孤雨’更強一線。而且那夔閣閣主方才與大俠已斗過一場,體力自是不沛。如此久戰(zhàn),不利也!”白恩施盯著兩柄時聚時分的寶劍,不無遺憾道。
“白兄說的不錯,如此纏斗,并不能久,不過,夔閣之勢,非你我可量。說不準其中又藏玄招??!”詹雪逸自認見多識廣,所遇奇事,不在少數。也總結出了些簡單道理。例如:
“貴人不行險,貧人妄拼命!”
以此理推看眼下。那位手持“得道”的,到底是貴人,還是貧人,尚難斷論,但要說堂堂夔閣閣主是貧人,那是萬萬沒人信的。
獨立一處的三斤,一臉平靜。
眼前的勝負,好像跟他無關。
因為他在等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不因此間勝敗作數
三斤在這次調查中,知道了云山雨從不昭示與人的野心,知道了他不念骨肉親情的冷酷,甚至知道了其布置已久驚天陰謀??扇锞褪遣恢溃粕接隇槭裁磳λ偸遣粩巢挥?。
之前不論是和他同席對飲還是仗劍比武,他始終是以一副故作玩世的態(tài)度相待。論常理,半年前的三斤,同樣是冷酷、無情、不在乎所謂天下大義。這一點,云山雨是清楚的,他完全可以將自己的“宏圖大業(yè)”說與三斤,三斤極有可能會仗義出手,畢竟類似的事,他不是沒有做過。
同時,三斤不是沒想過,云山雨是多疑之人,或許因為這個原因他才以一副“假面”待三斤。但這說不通,以一個殺手的眼光來看,從沒有“居間”的選擇,任何強大的力量,如不為所用,便要趁早除掉。上一任夔閣閣主,三斤的老友馮鶴亭便是如此行的。其實,在殺手看來,這才是正常的。可但奇怪的是從始至終云山雨并未出手害他。
也許還有三斤所不察的事情,也許只是因云山雨還未來得及下定決心??傊?,今晚三斤出現在這里,可并不是為失去這半個朋友而扼腕來的。他的出現,只是想知道一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其背后的答案是什么。
而這個答案在今夜到底會不會得到,最終以何種形式得到,也是他所好奇的。而在這個求問的過程中,一切阻礙都將被視為仇愾。
一炷香的時間已過,夔閣閣主疲態(tài)漸露,雙腳步伐退多進少,孤雨在其手中只作回護不貪攻伐。兩劍相遇,一個嚶嚶作鳴,一個金光愈盛。
“不出十招,云山雨必敗!”三斤眼簾微垂,道不盡的百感匯聚五內。
當“得道”斬破云山雨左肩白袍的瞬間,一朵血花凌寒盛開,金刃如圣,纖塵不染,既破了皮肉,便更向骨髓處深入……
望著這驚為天人的一劍,各路英豪也紛紛擰眉,這一步既是情理中也在意料外。畢竟一個是強弩之末,一個是寶劍初綻;但云山雨終究是絕世高手,對于這樣的人,大家總會有更高的期許!
就在此刻,一道青光從旁竄出,由下而上擊向“得道”,同時又有兩點寒星如針如梭破空而出,直指余霙后腦……
“看來夔閣的人終是忍不住了?!?p> “我就說嘛,富人不行險!云閣主又怎會不留后手呢?”
“如此看來,夔閣還有高手伏在附近……”
場邊之人有的搖頭暗嘆,有的擰眉側目,有的躋身前盼,有的回身后退。有的為突變鳴憤,有的借機作事后諸葛??傊?,一時間紛紛然……
再看場上多出的兩道人影,一個仗著齊頭闊劍擋在云山雨身前,劍氣敦實,招式老道,或進或退皆有法度。一個如鬼魅游魂盤桓在三人外圍,不時打出幾枚暗器,盡攻些要害。
余霙見此二人身手不凡,時機把握得當,皆非尋常之輩,心下剛生的盛氣不免掃去幾分,攻伐間雜糅回護之意。但他畢竟是站在頂峰的人物,手中提著的又是劍中之寶,即便又添勁敵,手中招式,腳下功夫仍不見絲毫紊亂。
詹雪逸自詡是見過不少世面之人,可此刻他竟一時看不出此二人的來歷,一側的白恩施也是疑惑不解,一炷香后方妄揣道:
“難道是‘北邊的’那兩位?不應該啊……江湖雖大,但猶分彼我,不可能跨過兩座廟堂作事!”
“白兄正道出了我之疑慮啊,北邊的兩位,一位姓呼和,一位姓莫咼,聽說那呼和一族,善使重器,眼前的這寬刃,恐怕至少要四五十斤上下;而那位姓莫咼的,傳言是‘鷹眼’后人,善箭善射,正是暗器飛矢一途??伤麄儺吘故潜眹恕?p> 就在大家注目場上之時,場下也生了變化,先是不遠處,一陣鳥獸驚鳴,而后是莫名的窸窣之聲……
“不好,有埋伏!”一個身長五尺,濃眉碩鼻的男子忽然道。
“勾二哥,沒開玩笑吧!”不遠處的一中年問了句。
“這是開玩笑的么?你以為我勾明鑒綽號‘狗鼻兒’,是白來的?這附近少說來了兩千,而且都是披甲胄的。”
“什么……兩千?官兵?”
這一句,如頑石投湖,粼浪頓起。
不僅是他們,場上的四人也忽然分立兩側,停止了打斗。
“余霖,你還是如此,心機深重!”
面對余霙的諷刺,云山雨并不作答,而是將目光瞧向了各立兩側的“生人”。
“你們二位怎么會在這兒?”
此言一出,眾人也是奇了。難道這并非云山雨事前安排?
見二人不答,云山雨將目光投向更遠處。
“難道連那位也來了么?若不然,你們也斷不會出宮的……”
“出宮?難道他們是宮內的高手,怪不得,聞所未聞……”
一眾英雄心下了然。
“呵呵,怪不得身上的味兒,聞著有些不對,原來是換了主子了……”
余霙從來便是一個瞧不上朝政的江湖游子,先前他和云山雨的仇也極為純粹。可此刻,在那份仇情中又平添了幾分酸臭味。這讓余霙對云山雨更是失望也更是厭惡。
云山雨聽了這挖諷也不生氣,更無得意,只是原本即便受傷也不曾渙散的眼神,此刻淡了幾分。
“說到底,你們不是來幫我的,只是單純的不想讓我死在他人之手罷了!”
“不錯!”手提闊劍的人重重的吐出兩字,印證了云山雨的推測。
“哦?看來倒是我料錯了,他們是來清理門戶的?!庇嚯浻值溃?p> “不過,這份差,恐怕你們難當了!”
余霙的話,自然是給新來的人聽的,而新來的人可不止眼前的二人。
夜色里成百上千的身影匯聚成一股股深不見底的暗流,從四面八方向自己涌來。暗流中甲光映月,像極了平日里的粼粼湖光……
“掌火!”
一聲敕令,本是一片昏暗的荒野,頓時被上千柄火把照亮。
荒野中原本上或立或坐的諸位江湖豪杰圍成的圈子,此刻被另一個更大且更明亮的圈子圍住。而這兩個圈的中心,原本正站著的四人,忽然退去了兩人,如黑暗天生見不得光明一般,那二人也天生見不得某人。
但光明的邊緣從來就是黑暗……
光明的大圈中走出二人,為首的那人戴著面具,雖看不見真容樣貌,但從他的步態(tài)和身形來看,此人甚是年輕。而其身后半步之遙,緊跟著的亦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他們穿過“小圈”站在距離中心人不足三丈之地。
“剛才的話是你說的?”為首的面具男聲音不算大,但在場的各位都也聽的分明。
“是我說的!”此刻余霙雖已知對方身份不俗,但自己的態(tài)度和氣勢卻也不墜分毫。
余霙,本就身形偉然,又生得一張好面容,后天習文練劍養(yǎng)出了一身浩然氣質。初觀者,無不為其身形氣韻和談吐學識所折服。
但眼前之人斷不是他可開罪的起的,當他的話剛出口時,便聽得一陣抽刀出鞘的聲音,那聲音越是干脆簡短,越是致命無情……
面具男見其答復的果敢,一時也不慍怒。到似生出了幾分欣賞之意。他揚了揚手,示意那些將出鞘的寶鋒利刃重歸鞘內。
“為什么你非要殺他?你不是他的親兄弟么?”那人問到。
“誰說我一定要殺他?我只說要算賬,可這賬究竟如何算,那是我自己的事!”余霙回到。
“哦?你不殺他,為何又如此大打出手?”那人更是奇怪道。
“他雖殺了不該殺的人,但那人卻絕不愿我取其性命為之報仇。他雖傷了不該傷的人,但那傷亦不足以換其性命。至于我,他雖奪了我多年的自由,也虧負了我對其的期待,但若因此便要其性命,那便更說明了這我當兄長的無用……”
言語間,余霙一臉平靜。而聞言者的表情卻各有不同。尤其是云山雨,他那副方才還冷若冰霜的面孔,此刻竟也生出了絲不易察覺的變化。
“哈哈,果然兄弟情深。我原以為這是一場清理門戶的生死之斗,現在看來,不過是父兄在教訓子弟罷了……”面具男的語氣平和緩慢,帶著故為人知的遺憾道。
“所以,為了不讓大家失望,我給你一個選擇,你和他來一場真正的生死斗,如果你勝了,活下來,我便就此罷手。如果你輸了……我便替你將其殺了,報仇!你看如何?”
“如果你真的想我殺他,為何剛才還要兩位高手出手阻攔?”余霙見對方一心想要云山雨的性命,不免有些疑問。
“哦,對了,在此前,我需要確認幾個問題。確認完了,他才可以死!”那人回道。
說完這句,他便將眼神投向一側沉默的云山雨。
此刻的夔閣閣主,身側已多出了二十來人,這些人正是夔閣上三層的一眾高手。交談中他們已知,云閣主已為眾矢之的,接下來的爭斗多半是必死之局。江湖武林,無義不立,不論閣主昔日行徑如何,眼前的大伙皆是承過其恩的,此時挺身而出,便是義不容辭。
“不用你問!”云山雨回道,接著他突破護在身邊夔閣高手,緩步走向人群。
直到距一人不足一丈,方才駐足。對那人道:
“我素知你不愿拿我做朋友,直到我斬下馮鶴亭的頭顱那刻,我確信,我在你心中終有了資格……”
那人聞言,默不作聲。于是,云山雨繼續(xù)道:
“你當日在我窗外所見,我當時不說于你,便是怕有這么一日。自古江湖廟堂兩個天下。‘江湖之人不干朝政,廟堂之人不入武林’,這條看似眾人皆知的鐵律,從來便是一條最好笑的笑話!試問,哪一座朝堂的正主不想一統(tǒng)江湖?哪一位江湖盟主不想稱雄天下?”當其說這幾句是,其目光如炬,正投向不遠處的面具男。
“暗中扶持夔閣,幾次誅滅武林領袖,為的是什么?他不說,你們便真的不知么?‘無名之冢’名存實亡,接替它的是一個更加集權更具規(guī)模的‘無憂’。不遠的未來,它會超過夔閣,成為江湖中最鋒銳的一柄利器。而這柄利器背后的執(zhí)掌者,就在廟堂之上……”
面具男聽云山雨所言之事,大有不妙,面?zhèn)壬硐蛏磉呏烁蕉鷰拙?。而后,打斷云山雨道?p> “你所說之事,不僅不會對江湖有半點裨益,反而會害了在場的諸位英雄!”
云山雨聞言,忽然一反常態(tài)的仰頭大笑。
“難道我不說這番話,他們日后就不會明白?難道我不說這番話,你就真的會輕易放他們走?難道你這么說就會讓他們以為我余某人今夜真的是死有余辜了?哈哈哈,可笑、可笑之極!”
這時,一直站在面具男身側的少年終于抬起了頭,伸出左手直指云山雨道:
“諸位,切莫聽此人胡言亂語,江湖和朝廷自古獨立一處,非國家危困之際,互不相干。此人包藏禍心,試圖引入胡臘山鬼僧,熬練蠱毒,同時禍害武林同道及廟堂至尊,已達到天下大亂的目的。彼時他再趁機謀權攫利,甚至篡奪大寶之位。”
說著他又用右手從衣襟中掏出一份紙箋,繼續(xù)道:
“這是我從他屋內搜出的秘方,此方正是熬制錐刺丹的母方,而那鬼僧便是熬制此單的丹師。此方原本是屬于‘無名之?!伴w主余天成的,正是他親手殺了余天成才奪取了此丹方。證據確鑿,人神共戮!”
云山雨聽聞此言,也不驚訝,似乎早已料到,而在其對面的那人,聞言微微側首,怔了一怔,而后點了點頭,之后又搖了搖頭……
不遠處的余霙,見了那張年輕的面孔,本來平靜的臉上,忽有慍色大起,沉聲呵斥:
“五短小兒,當年靠謊言欺辱于我,前時我不計前嫌饒你一命,今日還敢露頭,仗著一紙廢話,又要欺哄眾人??次也徽巯履愕念^顱,一泄氣憤……”
說著,余霙手中的“得道”在空中綻了一個劍花,之后便迅如雷電的奔向那年輕人……
年輕人一臉有恃無恐。面對那勢如奔雷的攻勢,竟無絲毫躲避之意。
果然,方才隱入暗處的二位宮中高手,又一躍而出,攔下“得道”。不過此時他們都頭戴斗笠,臉遮面罩,較之前,更顯神秘。
三人斗了十招,仍是不分勝負,便又各自罷手……
年輕人見狀仗勢道:“這是何必?不如省省力氣,一會兒保命用!”
余霙,自知今日無法傷他,便也不再與之口舌,只是一雙虎目死死咬著對方。
昔日的余霙滿腹詩書雍容貴氣,正可謂“陽春白雪”。之后因故,深陷牢窟,如荒蠻野人度了十余年,身上難免生出一股股怨氣、戾氣。之后又被余霽,也就是眼前的十三皇子欺騙,其五內間僅有的善意恐也被消耗殆盡。如今,其容貌雖亦英偉非凡,但眉宇間平添了幾籌狠厲之色。這讓被視者心中不免生出絲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