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王雍容站在塔樓上。陽光射穿了迷霧,在一陣隱約的喊殺聲后,她開始看見遠處出現(xiàn)了零星的潰兵——我軍敗了。
她開始焦慮起來,看看自己手下,還留著約一百能戰(zhàn)的人。
桓弼還在白云塢賦閑的時候,除了讀書就是去渦水旁的樹林打獵,所以有不少獵戶來白云塢混口飯吃,而桓家的家仆們也學(xué)會了怎么拉弓射箭。現(xiàn)在在塢堡內(nèi)堅守的就是這些人。但如果是攻城肉搏,這些人顯然是不夠用的。
她繼續(xù)朝戰(zhàn)場方向看去,突然發(fā)現(xiàn)一群人慌慌張張地從林中撤出來,仔細一看原來打著自家的旗號。幸得桓景通知及時,兩百名拿著竹矛的農(nóng)民在高管家的帶領(lǐng)下迅速地撤出了樹林。在樹林的遮蔽下,他們得以安全地在禁軍到來之前入駐塢堡內(nèi)。
王雍容長舒一口氣。
桓景獨自騎馬殿后,所以最后進入塢堡。一進到塢堡,他就聽見塔樓上,王雍容厲聲安排他去塢墻西面上組織守備。
“弟弟沒有回來,不知道去哪兒了——”
“知道了。我們現(xiàn)在不是想逃兵問題的時候,先把守備工作做好?!?p> 桓景剛想仔細把戰(zhàn)場形勢描述一番,王雍容就及時打斷了他。也對,現(xiàn)在守塢堡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兩百多速成的竹矛手,一百多弓箭手,怎么看怎么不夠用。而對手至少有兩百人,都是精兵,其中一百人配備了全副裝甲。只能祈禱塢堡的矮墻,和之前布置的陷阱,能多少發(fā)揮些作用。
一刻鐘之后,范建與兩百亂兵來到了白云塢下。白云塢前是一片空曠的草地,塢門前,城墻下的幾處地方,不知為何放了幾十捆柴草。塢門樓上,王雍容盛裝打扮,等著敵人的到來。
“你就是桓長史之妻王氏?”范建用馬鞭指著塢門樓上的女人問道。
“正是。”
“今日有幸相會。我是你夫君的同事和朋友?;搁L史已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把他的妻兒托付給了我?,F(xiàn)在你打開塢門,以禮來降,我可以負起責(zé)任,奉養(yǎng)你一輩子?!?p> 城樓上,王雍容沒有答話,只是在胸前交叉著手,冷笑著望著他。
“哎呀,真是個冷美人呢!怪不得桓長史之前在我面前老夸你,你看起來生得別有一番韻味呢!”范建見她不答話,就先占占嘴上便宜。
“本大娘一把年紀了,說這些也不怕我害燥。你說桓長史死前有托付,可有半點憑證?自己倒是先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樣子,山羊胡子、駝背、鷹鉤鼻、齙牙齒,說話娘里娘氣。說什么打開塢門,以禮來降。好啊,把你的這顆丑八怪腦袋割下來作為禮物,我就開門投降?!?p> 范主簿一旁的軍士早已按捺不住了,“先生和這娘們費什么話。弟兄們沖進白云塢,取了那桓景的項上人頭,留下這個潑辣婆娘與你做個夫人,豈不美哉。”
“你懂什么?”,范建轉(zhuǎn)頭,“兵法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
話還沒說完,鐺的一聲,范建感到自己腦袋上被重重擊了一下。一支箭正正擊中他的頭盔,把頭盔上的紅纓刮了下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確認自己腦袋還在。幸好自己帶的是頭盔,而不是之前的文官帽子。他感到后怕而惱羞成怒。
范建順著箭的方向望去,一個二十左右的少女正持著弓,筆直地站在塔樓上,神色凜然。
“兄弟們,發(fā)動攻擊”,他氣急敗壞地揮著手,“我要殺光整個白云塢!只留下桓家那個賤婆娘給我做奴婢?!?p> 后隊一下讓開,從中閃出了6隊扛著梯子的士兵,他們?nèi)看┥狭丝?。這些梯子本來是為了攻打譙城準備的,剛剛削短了,來用在一個小小塢堡上面。這簡直就是割雞用牛刀。在范主簿的安排下,一百沒有盔甲的軍士留下作為后備,一百精選的軍士披甲作為先登。先登的武士們揮舞著武器,跟在梯子后面,像旋風(fēng)一般,怒吼著朝前沖去。
“放!”王雍容在塢門上鎮(zhèn)定地喊出了命令。
塢堡墻頭報以一陣密集的箭雨,沖鋒在最前面的士兵雖都有盔甲保護,也一下子被射倒了十幾個。
趁著塢墻上拉弦的功夫,士兵們趕快把梯子架上了城頭。他們滿心期待,只要上了塢墻,這些只會射箭的膽小家丁就會被他們砍翻,然后立馬潰退。
可是當(dāng)他們在梯子上快步向上爬的時候,卻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腥臭氣味。他們不由得一抬頭,卻望見了大缸已經(jīng)架在了垛墻上。那滾燙的混合著隔日糞尿的湯水直接澆到了先登武士們的臉上頭上。不少軍士怪叫著從梯子上直接摔到地上,翻滾著嚎啕著。塢墻下的軍士見狀,畏縮不敢上前。
“燕燕,還等什么?”王雍容大聲往塔樓上呼叫。
一發(fā)接著一發(fā),四支火箭從塔樓射出,每一支都正正地扎在預(yù)先布置好的柴草上。塢墻下頓時火光沖天,士兵陣腳大亂,一些人開始轉(zhuǎn)身準備逃跑。
這個時候,塢墻上的弓手已經(jīng)上好了弦。
“放!”又是一聲命令,塢墻上的箭雨毫不客氣地一陣齊射。這次因為陣腳一亂,前隊和后隊擠在一堆,亂兵們傷亡慘重。更重要的是,他們互相踐踏,潰退了。
“現(xiàn)在開始,自由射擊!”
對于逃跑的士兵,弓手們開始了不留情面的狙擊。塔樓上燕燕每發(fā)必中,英姿颯爽,恍如女武神?;妇安粫浼ㄒ驗闆]有系統(tǒng)練習(xí),前主人的肌肉記憶還沒有被喚醒),在塢墻上拿著一把斧頭,呆呆地望著燕燕射箭,看得癡了。
突然,他發(fā)現(xiàn)一個蹊蹺之處,燕燕用的是食指和中指拉弦——是所謂的地中海式射法。而中國傳統(tǒng)的射箭方式自商代以來就是西方所謂蒙古式射法,也就是拇指拉弦。蒙古式射法的好處是運動中射擊穩(wěn)定,射速更快;而地中海式射法則在靜止的情況精度較高。桓景知道這個冷知識還是虧了他的趙渝學(xué)長,那哥們可是一個鐵桿的古兵器愛好者。
只是這可是四世紀的中國,燕燕從哪里學(xué)到的地中海式射法呢?他又回憶起了燕燕當(dāng)時建議用酒驅(qū)邪的事情,和所謂祖?zhèn)鞯陌拙乒に?;還有其他仆人告訴他的,燕燕預(yù)測日食的往事。難道她也是一個穿越者?
在弓箭、金湯還有火焰的聯(lián)合打擊下,亂兵的第一輪攻勢變成了潰敗,在塢門下留下了五六十具尸體。
塢墻上眾人歡慶著勝利,他們自己一方只傷了四個,都是在塢墻上被墻下士兵拋擲的武器刺傷的。王雍容在塢門樓上,看似鎮(zhèn)定,心里卻暗自發(fā)慌。第一輪攻勢就已經(jīng)耗掉了他們將近一半的弓箭儲備,這樣的勝利再來兩次,自己這一方就完蛋了。
而此時在弓箭射程外,范主簿發(fā)現(xiàn)自己大大地低估了白云塢的守備力量,這些未經(jīng)訓(xùn)練獵戶和農(nóng)夫可能在野戰(zhàn)中會一觸即潰,但依憑已經(jīng)布置好的工事,卻能堅持很久。幸好自己留了一百人作為后備??墒墙酉聛碓撛趺崔k呢?
他思考良久,心下又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