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郗鑒引乞活軍來白云塢南邊扎寨,樊雅撤掉了白云塢南面的部隊,背渦水扎營。他的軍中開始慌亂起來。
“太守,我們撤軍吧?!?p> “沒必要打下去了,敵人太多?!?p> 思忖片刻,樊雅力排眾議,依然選擇堅守。
之前他就了解過苦縣的這支乞活軍,不過是一支初來乍到,由流民編湊出的偏師。裝備也好,訓練也好,不說和驍勇善戰(zhàn)的乞活軍本部比,哪怕與自己手上的軍士也完全不能相比。
最重要的是,據(jù)探子來報,乞活軍正是因為缺糧才來幫助白云塢。那么即使解圍,只要自己在這附近扎營,白云塢就沒法開始秋收,缺糧的事實并沒有改變。
何況如果早些時候退軍,還可以解釋成是試探性進攻。現(xiàn)在花了七天,自己圍攻白云塢的消息已經傳遍了譙郡。七天尚且拿不下一個小小塢堡,這不免會遭人恥笑。
樊雅深知自己權力是建立在周圍塢堡主對他實力的懾服上面,一旦大家意識到他連一個塢堡都拿不下,這權力就會土崩瓦解。
傍晚時分,桓景夜縋出城,在侍衛(wèi)的護送下,來到乞活軍的大營。陳川身著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精致鎧甲,在營帳外神情驕傲地等著。他身后是一大群隨從。
這耀武揚威的機會也算是難得,陳川捋著胡須,可惜平日不太讀書,激動起來竟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場。于是他給了個眼色,身后軍師陳芮開腔了。
“樊雅投靠石勒,私受太守之位;又荼毒譙郡百姓,耽誤農時,人人得而誅之!現(xiàn)在我們兩軍聯(lián)合,一定可以把這害民賊趕出譙郡,讓百姓能夠安穩(wěn)地度過收獲季節(jié)。”
開頭氣勢如虹,但兩句話下來,還是不離糧食問題,桓景暗自慶幸,郗鑒此番去看來是戳到乞活軍的痛處了。他簡單應了兩句,無非是再次保證只要逐出樊雅,糧食大大的有。
陳川大笑,就讓郗鑒帶著桓景去視察營帳,自己返回營帳處理軍中事務不題。
“我郗鑒來遲了,讓塢主受苦了?!臂b一見到桓景就趕忙道歉。
桓景笑著寬慰道,“能來就是大功一件。推遲兩天過來,想必是因為大軍很難調度吧?!?p> 郗鑒仔細解釋了一遍,果然和桓景想的不差。之前鴿子塢離苦縣縣城近,乞活軍當時又是輕裝,所以才能一上午就兵臨城下。
而這一回,雖然乞活軍態(tài)度異常好,但是還是花了挺久時間來做萬全的準備,他們甚至準備了攻城武器,以應不時之需。
這不像是陳川的風格,桓景有些疑惑。
他一邊和郗鑒談起這些天樊雅的攻勢和圍城,一邊留意四處營帳的情況。乞活軍營帳布置錯落有致,而營帳間穿梭的軍士看似紛擾,實則整齊有序。軍中法度,一覽無余。
最令桓景驚訝的是軍士的精神面貌,之前那種懶散的風氣一掃而光,營帳之中終于有了殺氣。如果說兩個月前的乞活軍還是一群流氓的話,現(xiàn)在他們身邊經過的,都可以算紀律尚可的士兵了。
乞活軍軍中有能人!
“郗鑒,你有覺得乞活軍變得不一樣嗎?”
“早注意到了。”
“你評價一下,大概什么水平呢?”
郗鑒皺眉,“相當不錯了,但是還是比不上新軍。”
桓景嘴角微微上揚,郗鑒平日里談到自己訓練的軍隊,總能挑出各種毛病,怎么看怎么不順眼?,F(xiàn)在一要郗鑒和其他人比,那股子不服輸?shù)膭啪蜕蟻砹恕?p> “他們怎么會有如此改變呢?”
“這就要帶你去看我一位朋友了。這營帳里面就是?!佰b指著他們左側一頂不大的帳篷。
他倆掀開帳篷,往里面探了探。一個年輕校官在案前坐得筆直,就著傍晚的微光和燭火,正閱讀著手上的書卷。
“郗主簿,有什么事嗎?”那人只是用余光打探了一眼帳篷外,并沒有抬頭,目光仍聚焦在書卷上?;妇鞍l(fā)現(xiàn),他喊的還是郗鑒在京城中的官職,看來是老朋友了。
“白云塢桓塢主來了。你們也算是老熟人了。”郗鑒笑著回應。
那校官一愣,待抬頭看時,不禁睜大了眼睛。原來這校官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渦水河邊被桓景活捉的李頭。
“從前我們還差點大打出手,沒想到居然也會有并肩作戰(zhàn)的一天啊。聽說你治軍不錯,是個大才。”桓景作了個揖。
“那里那里,鄙人敗軍之將而已。”
他們三人開始攀談起來,原來郗鑒從前在京城辭官閑居時,為了找點事干,曾經在自己家里教些古書。而李頭當時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夫長,也有好學之心,于是慕名來聽郗鑒講左傳。
“但是那群亂兵,怎么沒見到你有辦法約束住呢?”桓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起了他的疑惑。
畢竟之前亂兵給他的印象過于深刻,如果按當時的情形來看,李頭顯然沒有能力約束住他的士卒。
“此一時彼一時。亂軍都是驕兵,我從前不過是一個百夫長,他們不聽調的。但是乞活軍不一樣,陳川資歷老,他說的話沒有人不聽。而僥幸將軍還算信任我,所以能夠用法度來約束?!?p> 好的將領如果沒有威望也無法成事?;蛟S不擅長立威是這人的一個弱點。
他們又談及當下的局勢,“現(xiàn)在樊雅看來是打算固守了。李校尉,以你的判斷,這下一步應當怎么走呢?”
“當下我軍眾而賊軍寡,我軍糧少而賊軍糧多。不知塢主聽說過司馬宣王的故事嗎?”
“大致了解一些?!?p> “宣王擒孟達的時候,面臨的就是類似的情況。那么其實也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急攻。我已經勸過將軍兵貴神速,要盡可能快地趕赴戰(zhàn)場。但是上次將軍在你們塢堡前丟了大臉,他這次說什么也要準備完全才出發(fā)?!?p> “原來是這樣。”
沒有想到上次鴿子塢的事件后,陳川居然吸取了教訓,只是做得有些過頭了。
“不過即使現(xiàn)在稍晚了些,也足夠對賊軍造成驚嚇了。你來得正是時候,我軍今天夜里就打算突襲?!?p> 這么大的事情,陳川居然連他這個盟友都沒告訴,桓景不由得吃了一驚。
“我們白云塢有什么可以幫忙的嗎?”
“陳將軍判斷你們經歷圍城已經沒有什么力量了,不過如果你自己覺得有余力,可以出塢堡一戰(zhàn)?,F(xiàn)在告訴你們倒也不用擔心泄密,畢竟賊軍已經來不及準備了?!?p> 桓景望向郗鑒,郗鑒也微微點頭,他倆心照不宣,趕緊結束了話題。
除了營帳之后,桓景讓郗鑒帶著騎兵隊繞到塢堡西北等他的信號,他自己趕忙返回白云塢。
擊敗樊雅這事,一定要有白云塢參與。否則其他塢堡主就只知道白云塢被乞活軍所救,轉而投奔乞活軍了。自己的斧手和騎兵養(yǎng)精蓄銳已久,都是沖擊型的力量,在戰(zhàn)場上必然能夠給出決定性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