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暴雨如注,蕓娘倚著石壁輕咳,指尖摩挲著銅鈴內藏的楓葉。朱蘭兒添了把艾草,藥香混著潮濕的水汽漫開,恍惚間似回到三十年前的寒鴉嶺——
那日也是這般暴雨,十七歲的蕓娘蜷縮在尸堆深處。青云峰弟子正在補刀,劍尖刺入血肉的悶響混著雨聲,像鈍刀刮過耳膜。她攥緊袖中染血的禁地圖冊,鎖骨處的透骨釘隨呼吸剮蹭內臟,疼得眼前發(fā)黑。
“此處還有活口!“
一道清冽男聲破開雨幕。蕓娘勉力睜眼,見少年道士踏著尸骸而來,蓑衣下露出青云峰云紋衣角。她絕望地閉上眼,等待最后的劍鋒,卻聽見衣料窸窣——那人竟脫下蓑衣蓋在她身上。
“為何救我?“三日后蕓娘在山洞蘇醒,盯著正在煎藥的朱青山。
青年用竹枝撥弄藥爐,火光映亮他眉間一點朱砂:“你袖中那卷《伏魔錄》批注,比長老講得通透?!八鋈晦D身,眸中映著跳動的火焰,“你說'魔非生于血脈,而誕于人心'——這話可敢在戒律堂再說一遍?“
“你爹那時剛結金丹,本該是最耀眼的仙門新秀。“蕓娘咳嗽著飲下湯藥,指尖輕觸鎖骨疤痕,“可他偏要追查禁地魔物,甚至暗中聯(lián)絡魔族叛徒?!?p> 朱蘭兒撥弄炭火的手一顫?;鸸庵?,她仿佛看見父親夜探禁地——青云峰后山的血池翻涌著梼杌獸,鐵鏈鎖著數(shù)百生魂,而幾位長老正將活人精血注入法器。
“他們稱此為'煉魔為器'?!笆|娘冷笑,腕間銅鈴發(fā)出刺耳鳴響,“你爹卻說,當仙門開始豢養(yǎng)魔物時,所謂正道不過是裹著金粉的孽障。“
記憶隨藥香愈發(fā)清晰。那夜朱青山背著奄奄一息的蕓娘逃出寒鴉嶺,身后追兵劍光如星雨墜落。他在暴雨中疾馳三日,最終將她藏入寒潭洞窟。
“此丹予你,可續(xù)命三十載?!扒嗄昶食霭朊督鸬r,血水浸透道袍,“待我尋到證據,定要撕開這群偽君子的面皮!“
蕓娘按住他顫抖的手:“值得嗎?“
“正邪如陰陽,本就在人心流轉?!爸烨嗌綄⑷狙逆i魂玦系在她頸間,“今日我救你,他日或許要你救我——這世道,總要有人信些傻氣的東西?!?p> 山洞忽地震顫,朱蘭兒扶住滾燙的藥罐。蕓娘腕間銅鈴無風自鳴,鈴芯鮫珠映出當年景象——青云峰與魔族竟在荒原密會,雙方長老各執(zhí)半塊噬魂珠符印。
“現(xiàn)在你明白了?“蕓娘指尖穿透虛影,“當年圍殺你爹的,從來不止一方勢力?!八堕_衣襟,心口烏木釘與鎖魂玦裂痕共鳴,“仙門要噬魂珠煉器,魔族想用它重鑄肉身——而你,是唯一能同時繼承兩族血脈的容器?!?p> 朱蘭兒撫上頸間玉玦。那些零散記憶終于拼湊完整:周歲宴上,父親將噬魂珠封入她丹田,母親以魔血畫下禁制。青云峰長老的賀禮藏著追蹤符,魔族賀詞卷軸浸著血咒。
“修真不為斬妖除魔,只為讓你有自保之力?!笆|娘突然攥緊她的手,力道大得驚人,“噬魂珠可吞魂奪魄,亦可凈化怨氣——當年你爹便是用它超度戰(zhàn)場亡魂,才被斥為勾結魔道?!?p> 洞外雨聲漸歇,一縷晨光刺破云層。蕓娘松開手,掌心躺著枚竹哨:“這是他留給你最后的禮物?!吧谏砜讨嵝钡摹疤m“字,與朱蘭兒幼時把玩的那枚一模一樣。
朱蘭兒含住竹哨。清越哨音穿云裂石,驚起滿山宿鳥。她忽然感知到噬魂珠在丹田輕顫,不再是狂暴的兇獸,倒像只被馴服的雛鳥。
“正邪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笆|娘倚著石壁闔目,白發(fā)間落著片未化的雪,“你爹畢生所求,不過是讓你有選擇成為水的自由?!?p> 晨光中,朱蘭兒望向洞外泥濘。那些曾讓她恐懼的猩紅魔氣,此刻正隨著哨音化作流螢,溫柔地纏繞指尖。父親用命換來的答案,原來早在血脈里生根——真正的道,從不在仙魔之別,而在持心之正。
蕓娘敷完藥還未蘇醒,朱蘭兒就著篝火展開父親的手札。泛黃的紙頁上,朱砂批注如血痕蜿蜒:「甲子年霜降,觀青云峰豢養(yǎng)梼杌獸,始知正邪之辨不在皮相。魔物食人血肉為惡,仙門噬生魂煉器豈非同罪?」
指尖撫過“同罪“二字時,鎖魂玦忽地發(fā)燙。她翻到最末一頁,淚痕暈開了墨跡——
「蘭兒周歲宴,魔族贈血玉,仙門送符劍。為父將噬魂珠封入汝體時,見汝瞳仁清澈如星子。忽有所悟:正道如星河璀璨,其中亦有黑洞吞光;魔道似永夜無明,卻存螢火照心。吾女他日若見此文,當知為父畢生所證之道,唯『人心如鏡,照妖亦照仙』十二字耳。」
火光明滅間,朱蘭兒腕間銅鈴輕顫。體內的噬魂珠,此刻隨父親字句散出陣陣光芒流轉于經脈,竟與靈氣交融成淡金霧靄。洞外一縷晨光穿透石縫,恰落在“照妖亦照仙“五字上,墨痕里浮出細密星光——原是朱青山將神識化入墨中。
她以指蘸取星光,在石壁刻下新的批注:「癸卯年谷雨,女兒朱蘭兒補記:鏡可蒙塵,心不可昧。」最后一筆落下時,體內噬魂珠發(fā)出清越嗡鳴,魔氣凝作的鎖鏈寸寸崩斷,化作萬千流螢繞洞飛舞。
蕓娘在夢中囈語,白發(fā)間沾著流螢碎光。朱蘭兒輕輕為她掖好衣角,忽然懂得父親所謂“鏡“之真意——修真者的道心,原是要成為一面敢映照萬物的鏡。

東方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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