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最近出了幾件怪事。
都侍李應(yīng)平李大人的嫡女在家中被虐殺，死狀極其慘烈。即將臨盆的二夫人于同天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再便是近來失蹤案奇多，失蹤的人中既有與李二夫人一樣即將生產(chǎn)的孕婦，有尚未出閣的年輕姑娘，還有剛出生不久尚在襁褓的幼童。同樣下落不明，到現(xiàn)在一點消息都沒有。
“聽說了嗎？李大人家又死人了！”
“這回據(jù)說是三房夫人，也懷著孕，死的可慘了?！?p> “我聽說比李大人的嫡女死的還慘，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打出來了，血流了滿地。她的手腳全砍掉了，尸體跟人彘似的?！?p> “咦，快別說了，吃著飯呢，怪嚇人的。”
“是挺嚇人的，最先發(fā)現(xiàn)的兩個婢女都嚇瘋了?！?p> “李大人平時清正廉潔，樂善好施，是個大好人，怎么就攤上了這樣的事?！?p> “唉，家門不幸啊?！?p> …
背后議論還在繼續(xù)，姜榆放了碗筷，擦擦嘴，舒服地嘆氣。
吃飽了。
邊上的殘陽臉色不太好。
“怎么了？”姜榆看了下他旁邊的空碗。
才吃了三碗面就不吃了，不是他風(fēng)格呀。
殘陽朝旁邊撇撇嘴，苦著臉，用口型說：“要吐了?！?p> 原來是聽那些人說的腦子里有畫面了，惡心了。
“那換個地方，吃別的去？”
殘陽搖頭，“不吃了，還是先去鐵匠鋪吧?！?p> 今日出來是要去鐵匠鋪取之前定制的暗器。
“也行。”姜榆把錢放桌上，兩人起身離開。
路上，殘陽還是忍不住想，“阿姐，你說是什么人下手如此狠毒，竟然把孕婦打成那樣?！?p> “天子腳下敢這樣明目張膽的殺人，估計是些窮兇極惡的暴戾之徒吧?！苯艿?，“前有命案，后又失蹤人口不斷，怕是很快就會有大事發(fā)生?！眱扇诉M了鐵匠鋪，“我們最近還是小心些，盡量少出門?！?p> “好。”
鐵匠早已把姜榆定做的東西準備好，姜榆仔細檢查了一下，又試了試，確定沒問題，便把尾款付了。
她把袖箭給殘陽綁好，再把護臂給他戴上，囑咐道：“你要時時刻刻把袖箭戴著，不能卸下。”
這袖箭她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做了改裝，與其他袖箭不同，改裝后的袖箭箭筒內(nèi)可放八支短箭，且袖箭整體十分精巧，正好能隱藏在護臂中，不會引人注意。
殘陽摸摸手腕處，非常開心地點頭。
師姐自幼便對兵器鑄造與改裝異常感興趣，又得師父真?zhèn)?，在這方面頗有建樹。從小到大，這是師姐送給他的第一件兵器，他一定要好好收著，好好用。
從鐵匠鋪出來，兩人去買了日常用品，路過糕點攤子，殘陽點兵點將點了一大堆，讓老板給他包起來，姜榆在旁邊付錢。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愛吃能吃很正常，他愛吃什么喜歡吃什么姜榆都由著他，都給他買。
回家的路上會路過萬錢街，顧名思義，住在這條街上的大多都是富商豪族，也有幾家朝廷大臣。街中有一府前圍著許多百姓，有官兵拉了防線將他們隔在門口的石獅子前。殘陽愛湊熱鬧，拉著姜榆過去看。
倒是沒往前湊，就站在人群后頭。姜榆抬頭看了眼門上牌匾——都侍府。
那個李大人的家。
身前話語聲交雜，說的都是李大人家死了人這事，府門前站著許多官兵，應(yīng)是跟哪個官過來調(diào)查的。
姜榆覺得沒意思，正要跟殘陽說該回家了，余光瞥見都侍府里有人走出來。
人有好幾個，右邊的身影最高。
她看見了那身影被風(fēng)吹起的灰色袍角。
就這一眼，向來萬事淡定的姜榆變了臉色，立馬拉著殘陽矮下身。
“怎么了？”
姜榆小聲道：“那個王爺在這?！?p> “……！??！”
殘陽臉色也變了，兩人互看一眼，十分有默契地貼著人群后矮身行走。走出人群外，撒腿狂奔。
蕭景燁正和身邊的幾位官員說話，不經(jīng)意看見不遠處有兩人在跑，看身形還感覺特別熟悉。他想了想，試探著喊了一聲，“小美人？”
跑著的身影一頓，跑的更快了。
蕭景燁眼中露出喜色，幾乎確定了，“別跑！”隨即跟了上去。
留下官員一臉懵圈。
以姜榆和殘陽的身手，蕭景燁是追不上的，且兩人一快再快，只想馬上回家。
直到一輛糞車突然從岔路口沖出來，兩人腳下緊急剎車，地上磨出了長長兩條黑線，才避免被五谷輪回之物淋了一頭加一身。
趕糞車的車夫不好意思地向他們道歉，兩人揮揮手，讓他走了。
“小美人——”
蕭景燁追上來了。
姜榆閉了閉眼。
完蛋。
還是碰上了。
她轉(zhuǎn)過身，露出無比意外的表情，“呀！殿下，好久不見?！?p> “好久不見呀！”蕭景燁跑的氣喘吁吁，但特別高興，“本王剛遠遠看著就覺得像，追上來一看，果然是你們?！?p> 姜榆和殘陽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一聲。
“你們剛沒聽見本王喊你們嗎？跑什么呀？”
姜榆張口就來：“家里鍋上還做著飯呢，晚了怕糊了，得趕緊回去?！?p> 一邊的殘陽嘴角抽搐。
阿姐真是，能編。
“這樣啊?！笔捑盁钷D(zhuǎn)頭看了看，“你們在這等本王一下，本王去處理些事，馬上回來。別走，別走??！”說著又跑回去了。
殘陽看姜榆：“阿姐，咱跑吧？”
“跑個屁了還?！苯苡行┰?，“這是皇帝腳下，他又是王爺，想知道什么查不到？之前沒見面還好，如今碰上了，想知道我們住在哪兒不是輕而易舉?！?p> 殘陽嘆氣：“好吧?！?p> 過了一會兒，姜榆突然叫他：“殘陽?！?p> “??？”
姜榆看他，眼神涼颼颼的，“下次你要是再什么熱鬧都看，我就扒了你的皮?！?p> 殘陽：“……”
不看了不看了，絕對不看了。
一刻鐘后，蕭景燁帶著石恒回來了。
知道姜榆和殘陽在帝京買了宅子，強烈要求去看看。
沒辦法，兩人只能帶他回家。
一進院子，他就閑不下來，東瞅瞅，西望望，這里瞧瞧，那里看看，對什么都好奇?？滟澆粩?，直言他竟不知城郊有這等好地方。
姜榆懶得理他，把新買的糕點放進盤子里端出來。
蕭景燁拿了塊糕點咬一口，“你們什么時候來的帝京？”
“一個月之前?！?p> “來這么久為何不去找本王？”蕭景燁不高興，噘嘴，“本王可是一直想著小美人呢?！?p> 姜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殿下是王爺，我們就是普通平民，不好去王府打擾的，萬一被趕出來怎么辦?！?p> “你們是本王的朋友，是貴賓，誰敢趕你們！”蕭景燁才不管什么平民不平民的，“你們來帝京有事要辦還是打算在這定居？”
姜榆：“宅子都買了你說呢?！?p> “是哈，”蕭景燁笑笑，“那你們現(xiàn)在有什么要緊的事要做嗎？”
“沒有?！?p> 聽見這話蕭景燁就高興了，他咽下嘴里的糕點，擦擦嘴，道：“那你來幫本王查案如何？”
姜榆斜眼看他。
原來在這等著她呢。
行啊，多日不見變聰明了。
可惜，沒用。
“不如何，不去?！苯芫芙^。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去。”
“哎呀，小美人?！笔捑盁钸^來摟著她的胳膊，“最近帝京又是命案又是失蹤案的，搞得百姓人心惶惶，皇兄叫本王徹查，本王正愁不知該從何下手，正好就遇見你們了。你那么厲害，就幫幫本王吧?！笔捑盁罨位嗡觳?，可憐兮兮地撒嬌，“幫幫本王吧好不好？”
姜榆臉一沉，盯著摟著她胳膊的手半晌，想著一會兒是往里掰還是往外掰，又看看蕭景燁。
蕭景燁汗毛頓起，松手。
姜榆不吃他撒嬌那套：“不！”
撒嬌不行，蕭景燁改變策略，“本王回來的時候跟皇兄仔仔細細說了你在紅城做的事，皇兄很喜歡你，覺得你很厲害。這次的事情要是辦好了，連著紅城的一起，皇兄會給你很多很多的獎賞，錢多到數(shù)不清哦。”
不說還好，一說姜榆又想起來從紅城到帝京這一路源源不斷的殺手，拜這位大爺所賜，朝廷很多官員，包括幕后真兇，肯定已經(jīng)都知道了她和殘陽的存在。
想到這，姜榆拒絕的更徹底了，“不！去！”
這樣還不行，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蕭景燁騰地站起來，兩手叉腰，頗有打一架的姿態(tài)，雖然一點氣勢都沒有，“小美人要是執(zhí)意不幫忙，那本王就要采取強硬手段了！”
呦，還威脅她！
姜榆笑呵呵：“行，我等著看你能采取什么強硬手段?！?p> 蕭景燁氣哄哄的帶人走了。
——
所謂的強制手段，姜榆以為蕭景燁不過一說罷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又來了。
姜榆看著他手中的圣旨，一時竟氣笑了。
蕭景燁相當?shù)靡狻?p> 時間回到今日早朝。
蕭景燁躬身行禮，道：“啟稟陛下，臣弟有事要奏?！?p> “何事？”
恒元帝覺得新奇，老八平日上朝話都懶得說一句，今兒倒是罕見張了回嘴。
“陛下交給臣弟的案子臣弟已經(jīng)查了幾日，依舊沒什么進展，臣弟十分苦惱。恰好昨日在街上遇見一位故友，她于查案一事十分擅長。故而臣弟特來向陛下請示，請陛下允許由她主要負責(zé)調(diào)查此案，臣弟協(xié)助即可?！?p> “哦？擅于查案？”恒元帝想了想，不記得老八有這么一位朋友，“你這故友是何人吶？”
蕭景燁道：“正是在紅城協(xié)助臣弟救下一城百姓的那位姑娘。”
話音剛落，百官中有幾位大人神色有變。
恒元帝看見也當看不見，默默記下，先笑笑不說話。
因為有人要說了。
果不其然。
“陛下，老臣認為不妥。”相國馮海道，“孕婦孩童失蹤與李大人家眷被殺兩件案子是近來的重中之重，稍有不慎便會流言四起，是百姓人心惶惶。一來歷不明的江湖女子如何能負責(zé)這兩案？萬一她與兇手相識怎么辦？即便她曾助燁王殿下解紅城之困，但誰又能知她是否別有用心？老臣有理由懷疑她當初定是懷著某種目的接近殿下?！?p> “馮相這話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是不是來歷不明你能比本王更清楚？還懷著目的接近本王，她一普通百姓能有什么目的？她幫了本王，本王也給了她錢作為賞賜。就算如馮相所言她是別有用心，想要對本王圖謀不軌，以她的功夫十個本王都不夠她打的，早就死在紅城了，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兒？再者說了，江湖女子怎么了？陛下用人最注重品行能力，從不在意出身。要非得拿出身說事，本王記得馮相新納的兩房小妾好像是從青樓出來的吧？青樓哎，那是什么地方！”蕭景燁看馮海一眼，“馮相身份尊貴，不照樣把小妾寵的什么似的。”
“這是兩碼事。”馮海臉上掛不住，強撐著道，“老臣的妾室雖出身風(fēng)塵之地，但入府以來一直安分守己，從不拋頭露面。那江湖女子年紀輕輕，不僅不恪守本分，等著嫁人相夫教子，贍養(yǎng)公婆，反而四處奔走，總是打打殺殺。如此沒有規(guī)矩不成體統(tǒng)的女子怎值得陛下將這般重要之事交付于她？”
有幾位大臣站出來贊同馮海的話。
恒元帝皺眉，面露不悅之色。
蕭景燁搖搖頭。
一群蠢貨。
他回敬：“馮相的正妻蘇夫人是當朝一品誥命夫人，出身于勛貴世家，書香門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文采極佳，可是當年南國第一才女。在嫁于馮相之后在多地開辦了學(xué)堂，四處奔走，免費教窮苦人家的孩子讀書識字。懿嘉皇太后和敬仁皇貴太妃是當年隨父皇東奔西討，建功立業(yè)的奇女子，數(shù)次上戰(zhàn)場殺敵。她們有想法有能力，父皇只要做錯了她們馬上就會指出來。她們都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心在家伺候公婆，在丈夫面前謙卑柔順之人，按馮相的意思，是在指責(zé)她們沒有規(guī)矩，不成體統(tǒng)嗎？”
話到最后，語氣已然冷厲。
“老臣惶恐，怎敢出言侮辱逝去的皇太后和皇貴太妃？”馮相當即跪下，“老臣不過是向陛下說明一江湖女子不能擔(dān)當大任，燁王殿下為何這般咄咄逼人？”
蕭景燁反唇相譏：“不敢不敢，比起馮相還差的太遠?！?p> 他最看不上這個馮海。
讀了一輩子書的老頑固，仗著自己年紀大是老臣，總把那些八百年前就廢棄的過時老觀念帶到朝堂上教育這個教育那個。不止如此，私下里還經(jīng)常耍手段，動不動就陷害那些不為他馬首是瞻的新晉官員。還常常跟皇兄進言說他身為一朝王爺，不該如此愛玩，要多讀書多學(xué)習(xí)，讓皇兄多管教他。
知道的你是相國，不知道的以為你是我爹呢。
跟那個鎮(zhèn)遠侯謝遂一樣，都是奸詐小人。
“你！”
“好了！”恒元帝喝道，“這是皇宮，上著早朝呢，不是在菜市場！”
“陛下息怒——”
“如今找回失蹤的孕婦孩童，找到幕后真兇才是首要，其余的之后再議。傳旨，封那位姑娘為乾金府司尉，賜令牌，負責(zé)調(diào)查近來人口失蹤及官員家眷被殺案，燁王與乾金府協(xié)助，一定要盡快查出真相?！?p> 乾金府是南國司法部門之一，歸屬于大理寺。司尉主要負責(zé)調(diào)查一些復(fù)雜案件并參與審理，姜榆當然是暫掛此職。封職的目的是為了讓她查案時放方便些，若有需要能調(diào)動人手。
“臣弟遵旨?！?p> “至于馮相，”恒元帝道，“朕念你年事已高，不計較你今日的胡言亂語，最近幾日便回府上好好反省。你們幾個也是?！?p> “臣等遵旨——”
時間回到現(xiàn)在。
“小美人，接旨吧?！笔捑盁钪共蛔〉膰N瑟。
姜榆氣的說不出來話。
可以啊，聰明不少。
找皇上求了道圣旨送到面前讓她不得不接，不得不答應(yīng)。
行。
真行！
接圣旨的時候，姜榆微微彎腰鞠躬，是站著接的，和宣讀圣旨的時候一樣。
她沒跪，也沒讓殘陽跪。
她不接受這種看見達官貴人就要跪下磕頭的制度。
可以躬身行禮，不會跪。
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師父，剩下她誰都不跪。
傳旨太監(jiān)當即就要責(zé)罵她無禮，被蕭景燁攔住了。
他解釋：“他們不是南國人，鞠躬是他們的禮儀，相當于跪拜之禮?！?p> 在紅城閑聊時小美人說過，他們不是南國人，在他們的國家除了向天地父母之外，從不向任何人下跪。
他塞給傳旨太監(jiān)一個銀錠子，姜榆同樣做了表示。傳旨太監(jiān)這才沒說什么，笑呵呵的走了。
蕭景燁非常高興，膽子也大了，“怎么樣，本王的強硬手段厲害吧？”
姜榆微笑，拿圣旨的手一伸。
殘陽接過圣旨。
然后默默后退，能離他們多遠就退多遠。
通常阿姐這么笑的時候，準沒好事。
姜榆招招手，對蕭景燁說：“你過來，我跟你說點事?！?p> 蕭景燁絲毫沒察覺出不對，湊過去，“咋了，啥事？”
姜榆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頸拖著就走，笑容不變，邊走邊瘆人地說，“什么事？你要挨揍的事呀！”
蕭景燁：“……救命?。?！”
沒多久，一聲聲慘叫響徹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