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已大亮。
姜榆用手腕試了試蕭景淵額頭的溫度。
總算沒那么燙了。
她松了口氣,擦掉臉上的汗,給他掖好被子,悄聲出門。
大亮的白天也是陰的。
天明時分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一直下到現(xiàn)在。室外溫度依舊很低,凍人又凍水。冷的讓人感覺下的不是雨,是冰碴子。
地面的冰日日都有人鑿,白天剛除凈,過了一夜就又凍上了一層。加上雨水不斷飄落,現(xiàn)下愈發(fā)锃亮透明,走上去打個滑能直接滑到帝京。
姜榆站在屋檐下,思索萬千。
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淵王體弱多病,如今更是重病臥床。黃州絕不是適宜修養(yǎng)之地,得盡早結(jié)案返回帝京。
而且,以他的性子,過幾日定還是要出門。
得想個辦法讓他好好臥床休息。
呼延卓爾手里拿著兩三個包子,從左邊回廊過來,看見姜榆就湊了過來,背倚著欄桿,“在這想啥呢?”
“沒啥?!?p> 呼延卓爾又往她身邊湊了湊,身子稍微向后仰了點,歪頭看著她,笑嘻嘻道:“讓本公主猜猜,你是不是在擔心好看王爺?”
姜榆把快跟她貼上的腦袋推開,“沒有?!?p> “才不信嘞,”呼延卓爾嘖嘖兩聲,又湊過去,盯著姜榆的眼睛,“本公主從你的雙眼中看到了滿滿的擔心與焦灼。”
姜榆:“你改名叫滿滿的擔心與焦灼了?”
呼延卓爾:“……”
她不死心,繼續(xù)說:“本公主昨晚看你的樣子是真的很緊張好看王爺哎,你還那么貼心又仔細的照顧了他一整夜。老實交代,你現(xiàn)在是不是有一點喜歡他了?”
姜榆深深嘆了口氣,看著這位十分八卦的九公主,無奈又無語。
這妞是不深陷言情話本的世界里出不來了?
“為什么是我在這看著他你們幾個心里沒數(shù)嗎?一說要照顧他你們就跟兔子見了老鷹似的,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唯一愿意留下陪他的蕭老八還讓你邊打邊罵給拽走了?!苯苊粞幼繝柕哪X袋,順便拿走了她的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口,語重心長地道,“乖,話本子是話本子,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得分清。”
喜歡是什么感覺?
她一個活了兩輩子的母胎solo是真的不清楚。
反正對蕭無恥,她從來都是抱著欣賞美人的態(tài)度。
哦對,最近還有感激。
呼延卓爾捋了捋被姜榆摸亂的頭發(fā),氣的跺腳,她對著那離去的背影大聲道:“本公主不信,本公主跟你賭十萬金,你們?nèi)蘸蠖〞谝黄穑 ?p> 她“言情話本小能手”的直覺肯定不會錯。
姜榆擺擺手,“行,那就麻煩你早點把錢準備好嘍。”
——
姜榆啃著包子去找殘陽。
走過廚房,她突然停下腳,往后退了幾步,側(cè)身貼著墻,慢慢探頭順著窗戶往里看。
廚房里有兩個人。
殘陽坐在熬藥的爐子前,手里拿著扇風的蒲扇。困的東倒西歪,腦袋一點一點。
祁畫本來坐在他斜對面,見他這副樣子,猶豫了一會兒,便搬著自己坐的小木墩到他邊上。直起小身板,伸手把殘陽的腦袋輕輕扶到自己肩膀上靠著。
許是第一次與男子如此近距離接觸,祁畫的身體有些僵硬,卻又不敢亂動。自己適應了一會兒,小心地抽出他手里的蒲扇,對著藥爐緩緩地扇。
姜榆無聲笑了下。
黃州這趟沒白來。
她進去,祁畫一眼看到了她,要起來行禮。姜榆搖頭,示意她好好坐著,又指了指殘陽,伸出兩根手指一彎,做了個敲擊的動作。
祁畫聰明,明白她的意思,不動了,憋著笑。
姜榆悄悄繞到殘陽身后,兩根手指彎曲,對準他的腦殼。
咚咚!
清脆兩聲響。
殘陽嗷的一聲從木墩上彈起來,“怎么了?怎么了?!”
他睡的正香,腦袋突然一疼。他都來不及搞明白為什么會疼,下意識以為淵王那邊又出什么事了。
無人應聲。
殘陽看了看憋笑憋的好辛苦的祁畫,又抬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姜榆,明白了。
他后知后覺地捂住腦殼,生氣:“師姐干嘛打我!”
“誰叫你欺負人家祁畫姑娘?!?p> “我哪有欺負她?!”
“還敢說,”姜榆揪他耳朵,一扯老長,“你舒舒服服睡大覺,讓人家姑娘給你當人肉枕頭,還讓人家替你看著藥爐,還說沒欺負人家?!”
殘陽嗷嗷叫:“我冤枉,我沒有,嗷!疼疼疼疼——”
祁畫見狀忙解釋:“大人,他沒有,是我……”
“你別替他說話,我今天非得教訓這個臭小子不可?,F(xiàn)在就敢這么欺負你,那以后過日子還得了?!”
祁畫一愣,臉上瞬間暈染了一層薄紅。她不知所措地垂了眼,“大人說什么呢?!?p> 說完羞答答地跑掉了。
姜榆這才放開殘陽的耳朵,看著祁畫的背影,撞了下他肩膀,“眼光不錯。”
殘陽揉著耳朵,眼珠亂轉(zhuǎn),裝傻:“聽不懂師姐在說什么。”
姜榆淡笑不應。
“藥好了沒?”
殘陽看了下:“還得等一陣。”
“淵王的病要多久才能康復?”
“不好說,他身體太差,別人靜養(yǎng)十天半個月就能好的病,他最起碼得要一個到兩個月。”
姜榆點頭聽著。
看來必須得那么做了。
她說起正事:“你有沒有那種,就是在不傷害身體的前提下,能讓人睡好幾天,醒來之后全身虛軟無力,不能亂動,只能在床上躺著。一亂動或者一用力身體就會疼痛難忍的藥?”
殘陽點頭:“有啊?!?p> “給我一些?!?p> “好好的突然要這個做什么?”殘陽從口袋里找出藥給她。
姜榆接過藥瓶,“讓淵王安心養(yǎng)病?!?p> “養(yǎng)病跟這藥有什么關系?”殘陽搞不懂,俯身往爐子下面添了幾根柴。忽然間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眼藥爐,又看看姜榆,“不是吧,你又要給淵王下藥?”
錕爍盟約那次,關于姜榆給淵王下藥把人打包送走的事,他后來從燁王嘴里聽說了。
只能說一個字。
牛。
姜榆大方承認。
“這次又為點啥?”
“他老管著我,不讓我查案,說交給他來解決。可他病得那么嚴重,風一吹就得倒,還去解決什么?查案本來就是皇上交給我的任務,況且他是因為救我才累出病的,不能再麻煩他,就讓他在刺史府好好休息吧,”姜榆斜靠著水缸,雙手環(huán)胸,“黃州這點破事磨磨唧唧耽誤這么久,煩了,不想再待了,早點查出來早點完事回家。”
她想吃孫叔做的菜,想回去抱姜滾滾,真心不想再留在這個陰間似的破地方。
殘陽搖搖頭:“你就只會想著別人,什么時候能想想你自己?”
“我咋了?”
他扶著姜榆肩膀把人轉(zhuǎn)個個,面對水缸,“自己看?!?p> 姜榆疑惑低頭。
平靜的水面,逐漸映出一張臉。
片刻后。
“靠!這丑八怪誰?!”
殘陽:“你?!?p> 姜榆不敢相信,再次低頭。
看見的還是那張臉。
面色蠟黃,因為太瘦,眼睛凸出的大,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不仔細看還以為誰家僵尸跑出來了。
姜榆捧著臉,罕見地被嚇到。
這特么是她?
蕭景燁還叫她小美人。
美個鬼哦!
“師姐只顧著查案,顧著淵王,那你自己……”殘陽四處看了看,降低音量,“你自己中毒了你怎么不顧?”
姜榆還陷在顏值下滑如此之快的驚恐當中,不在意地道,“沒事,死不了?!?p> 殘陽盯著她,“那變得再丑點也沒事嘍?”
冰錐子般兩道目光——
殘陽一哆嗦,“中毒本來就會影響氣色,讓人面如枯槁。要是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你連頭發(fā)都得掉光?!?p> 姜榆下意識捂頭。
丑就算了,還要掉頭發(fā)成禿子?
不行,絕對不行!
“哎?你什么時候知道我中毒了的?”
“前段時間你生病給你把脈的時候知道的。”
“那你知道我中的什么毒嗎?”
“要是知道的話我昨天就不問你了,”殘陽道,“不過從脈象看,此毒非比尋常,若非師姐體質(zhì)特殊,恐怕早就毒發(fā)了。
姜榆記下了他這句“體制特殊”,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淵王怎么知道我中毒的?”
“不是我,我什么都沒說!”殘陽下意識自證清白,他想了下,“會不會是那天他帶你來找我,讓我給你把脈的時候無意看見了地上的沒寫全的藥方?”
姜榆記得那天他房間地上有很多紙,“什么藥方?”
“是以前師父留我的,說日后若遇見無法化解的奇毒,可以用這張藥方試試?!睔堦枔项^,眼見面前的人臉色一寸一寸鐵青,警報瞬間拉響,“我都沒寫全,他應該不會是因為看見這個知道的吧……應該不會……吧……”
語氣漸弱。
姜榆喃喃道:“難怪,我說他怎么知道我中毒了?!?p> 殘陽哆哆嗦嗦,下意識往門口退,并試圖講理,“師姐,你冷靜,冷靜……!”
“冷靜?”姜榆掛著十分“友好”的笑容,活動手腕,“老娘被甩臉子,被一頓罵,差點還被禁足,你讓我冷靜?”
她勾勾手指:“來,你過來,你教教師姐怎么冷靜?!?p> “別、別了吧……”殘陽想哭。
余光瞄著門檻。
還差一點。
就差一點。
馬上到了。
夠到了。
快跑!
腳跟一轉(zhuǎn),撒丫子往外沖。
腰帶被扯住的猝不及防。
殘陽使勁掙扎,蹬了半天腿,位置一動不動。
垂頭認命。
他差點忘了,他師姐是把巨型赤焰魔蛛掄飛的女金剛。
抓他很輕松。
殘陽顫微微轉(zhuǎn)頭,賣萌裝可愛:“師姐……”
對上的是一張笑盈盈的臉。
他懸著的心踏實了不少。
下一刻,笑盈盈瞬間四分五裂,一臉寒氣取而代之。
殘陽:“?。?!”
“你跟我親還是跟他親,???之前你把我的事跟他說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我中毒是不是也是你故意告訴他的?你什么都跟他講,你干脆跟他好認他做師姐算了!你還跟他說什么了你?給我站那,別跑!”
“師姐冷靜,冷靜!嗷!我沒故意告訴他!之前跟他說你的事不也是為你好嗎!輕點,輕點,疼,啊——”
“為我好?行,有種別跑,讓我好好謝謝你為我好!”
“別,師姐,啊!生氣……生氣長皺紋,?。 ?p> “還敢詛咒老娘長皺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救命,救命!師姐,輕點,嗷——打人不打臉,嗷!嗷……救命——”
…
整個廚房,慘叫連連。
——
半個時辰后。
姜榆捧著藥神清氣爽地往回走。
房間里不時傳來陣陣咳嗽聲。
姜榆掀開簾子紗帳,見蕭景淵已經(jīng)醒了,弓身掩唇在咳嗽,脖頸青筋迸出,咳得辛苦。
姜榆把人扶起來,又是擦汗又是順背順氣遞水的,“怎么樣,有沒有好一點?”
蕭景淵的咳嗽輕了些,人沒什么精神。他的膚色很蒼白,長睫濕潤,桃花眼里的紅尚未褪去,因著咳得用力倒有些暈染開來,緋色灼灼。
他本就生的極美,這般病弱媚嬌的樣子,好不憐人。
美人垂眸,盯著那雙在他胸口上下順氣的爪子,道:“你少氣本王一些,本王就會好很多?!?p> 然后抬手,把那雙爪子拍掉。
他瘦了很多,衣服不合身了。衣服上的系帶系的不緊,可能睡覺的時候開了,衣服也跟著解開,大片白皙肌肉緊實的胸膛露在外面。
被拍掉爪子的某人在心里暗暗表示還沒摸夠。
姜榆把衣服帶子給他系好,把粥端過來,嘿嘿一笑,“哎呀,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里能撐船,就不要跟屬下一般見識了哈?!?p> 美人哼了一聲。
“要不咱先喝點粥暖暖胃,吃完好喝藥?!苯艽盗舜?,把勺子遞到他嘴邊。
美人偏過頭,不喝:“沒胃口,拿藥來。”
“直接喝藥胃會不舒服的?!?p> “無礙,拿來?!?p> 行吧。
姜榆乖乖去拿藥了。
端過來剛準備一勺一勺喂藥,美人卻直接把碗拿走了,要一口干。
“哎——”
姜榆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美人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然后徒然一頓。
“噗——咳咳咳咳咳……”
嗆住了,吐了。
他本就嗓子痛,喝的又急。這下一嗆住,咳得更厲害了。
姜榆頭疼,忙給他順氣,“喝個藥而已,急什么?慢慢喝就不行?”
美人咳得肺都要出來了。
姜榆能明白他的意思。
早喝早完嘛。
藥很苦,喝藥嗓子很痛。一口氣喝完不會很苦,痛也會輕點。
但以前怎么沒見他這樣?
以前他生病再難受喝藥也得讓她一勺一勺的喂完。
許久,蕭景淵才好受了些。
姜榆扶他躺下休息,去放碗的時候看了看地上吐出來的藥,有點擔心。
只喝了一小半,藥效會不會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