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榆:“你說?!?p> “我聽了半天,大概聽明白了一些。你的意思是,張常??赡苁菍е曼S州怪事的兇手,對吧?”
“對?!?p> “你說張常海和西域的人勾結,有證據能證明嗎?”
“當然有,”姜榆拿出了一個小盒子,盒子里裝了很多信,“這些是張常海與西域人來往的信件,你看看?!?p> 這個盒子是紅蕘昨晚給她的證據之一。
呼延卓爾看了幾封,信上的內容是用西域文字寫的,說的就是用黃州百姓煉制毒人的事。
呼延卓爾把信封好,放回去,把盒子還給姜榆,接著問道:“你查出那些偷偷上山的百姓究竟是怎么死的了嗎?”
姜榆從床下拿出了三個小瓶子,拔掉瓶塞,給他們看。
三個瓶子里都裝著一種黑色的液體,并無刺鼻氣味,且液體中還含有一些同色的稠狀物在上下浮動。
姜榆解釋道:“這是能夠檢測人是否中毒的藥液,只要取人身上極小部分血肉放入其中,藥液便會發(fā)生反應。根據藥液的變化和氣味可判斷人是否中毒,中了什么毒?!?p> 四人正對著瓶子里頭仔細瞧呢,聽完姜榆的話,忽然呆住了。
紅蕘:“你剛才說只要取人身上什么?”
“極小部分的血肉?!?p> “那這瓶子里……”
“裝的是我從南街小巷三名死者身上取的一點點肉?!?p> 四人:“!”
腦袋瞬間從瓶口拔開。
“本來取一滴血是最好的,但當時情況特殊,為了不引起懷疑,就只能取肉了。”姜榆塞好瓶塞,把三個瓶子放回原位,比了一個小指尖尖,笑道,“只取了這么一點點?!?p> 四人要吐了。
取多少不也是人肉嗎!
嘔……
姜榆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茶,繼續(xù)道:“從藥液中得到的結果是,死者中毒了?!?p> “什么毒?”
“有一種蟾,名為腐骨蟾,生于西域北部赤焰泥沼。因長年不見日光,且受四周毒植株影響,全身無不帶毒。所到之處,百花凋落,百草枯萎,皆被腐蝕。以其血液為引,可制得一無色無味毒劑,名喚牽苓?!?p> “牽苓屬慢性毒藥一類,極易蒸發(fā)混入空氣之中,因其無色無味,所以非常不容易被察覺。人若吸入,短期之內不會感覺到異常。毒性徹底在體內爆發(fā)大概需要一夜的時間,可使人在不知不覺中死亡?!?p> 紅蕘想了想,“這就是那些偷上礦山的百姓明明回家的時候還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卻被人發(fā)現已經死亡的原因?!?p> “對?!?p> 呼延卓爾又問,“為什么仵作驗尸驗不出來?”
“牽苓不是一般的毒藥,不會在死者身上留下任何中毒的痕跡,只有用特殊的手段才能查出來?!?p> “那咱們剛來的時候張常海何必還在尸體上做手腳呢?”
“誰知道了,估計是心虛唄。”姜榆伸了個懶腰,“還記得那些礦洞前的樣子嗎?”
“記得?!?p> 花草枯萎,連樹都被腐蝕了好幾個大窟窿。
“其實不止腐骨蟾,應該還有牽苓的原因。牽苓也有腐蝕性,但對人不起作用,對動物和植物的效果卻很強。只要沾上一點點,就能全部腐蝕掉?!?p>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她第一次去礦山的時候,蕭川扔過去的蛇被腐蝕了。而后來再去,人卻沒事。
呼延卓爾還有一個問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也只能證明那些離奇死亡的百姓死因是中毒,并不能說明其他。再著,之前礦洞坍塌過幾次,那些采礦的百姓不是因為這個被埋而死的嗎?為什么你說他們都是被西域人抓走煉成毒人了?”
“因為我看見了?!?p> 呼延卓爾:“?。俊?p> 姜榆指著寫在“黃州災事”下的礦山二字:“我前一陣被張常海關在礦洞里的時候,意外掉入了洞里一處秘密之地。在那里,我看見了成堆的死去百姓的尸骨,和一個巨大的藥鼎。”
“什么藥鼎?”
“這就得回到西域人為什么選擇黃州在那個問題上了,”姜榆看著羊皮紙,“不單是因為位置偏,更因為合適?!?p> “合適啥?”
“鑄容器,煉毒?!?p> 四人茫然。
姜榆說了很長一段話,是之前蕭川告訴她的,“傳聞西域有一神器,名喚七星鎏金鼎,鍛造過程極為苛刻。初步成型后放入滿是毒液的藥池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再進入窯中大火鍛燒,其間會用三十二名處子之身的芳齡少女為祭,出窯后再放入寒池冰凍,四十九日后即成,乃絕佳煉毒容器。因鍛造之時需長時間接觸無解的毒藥,鍛造匠人基本上都在尚未成型時便已死去,死后的尸體會被扔進鼎爐中焚化。死了一匹再換下一批,如此往復,鑄造一個七星鎏金鼎的死亡人數高達數百人。故而七星鎏金鼎又被人西域人稱為“亡靈之所”,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鑄造之術慢慢失傳了?!?p> 她指著“黃州災事”旁邊的字,“而鍛造取材,正是黃州盛產的兩種礦石之一的玄鐵?!?p> 呼延卓爾皺眉道:“我聽說過七星鎏金鼎的傳聞,因為它的鑄造方法太過殘忍邪惡,會招致無盡因果。所以很久之前就有大師將其銷毀,后來就慢慢失傳了,沒成想現在竟還有人知道這法子!”
“可能當時不止那位大師知道吧?!?p> “但我記得鍛造七星鎏金鼎需要的是從原始礦石冶煉為精鐵的玄鐵。而這冶煉之法又只有黃州歷代工匠世家才知道,所以,我們要不要去查查那些冶煉礦石的工匠?”
“不用查了,掌握冶煉之法的一共有二十八家,死了十家,失蹤了八家,剩下的都已經派人秘密保護著了。至于那些死去匠人的死因,不用說你們也知道了?!?p> 這一點是紅蕘昨晚告訴她的。
死去的那八家工匠全家人都沒了,尸體也都不在墳墓里。
至于尸體去了何處,自然也不用說了。
四人對這勞什子的亡靈之所一陣惡寒,紅蕘問,“那他們要用你說的那個鬼東西煉什么毒?”
“有一種毒,煉制容器必須為七星鎏金鼎,毒名,鳳戾?!苯艿?,“與百日僵和殼為相同,鳳戾同屬煉化尸體的毒藥,藥效之兇狠卻是前兩者遠遠不及。它的配方中,單是像松寒草,紅栗蟲,殷骨花一類罕見又含有劇毒的草藥就高達三十多種?!?p> 殘陽嘴角有點抖,“你說的……不會是南疆那個松寒草,跟北海的殷骨花吧?”
“是啊?!?p> 殘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紅蕘不懂什么草啊蟲的:“這三種藥怎么了嗎?”
看他表情怎么奇奇怪怪的。
“早些年間,南疆有一部落,一夜之間部落數百人皆無故喪命,死相凄慘。后經人調查發(fā)現是因中毒而死,毒源便是落了松寒草的井水。”
“聽著不怎么樣啊,”紅蕘不覺得有什么,“在井水里下點砒霜也能一下毒死那么多人?!?p> 殘陽話還沒說完,他伸出食指,比了一個指節(jié)的長度,“井水里的松寒草大概只有這么長,而且在那之后,方圓百里的住戶三天之內全部死絕了?!?p> “方圓百里都用那一口井?”
“沒有?!?p> “那怎么會……”
“這就是松寒草詭異之處。有它在的地方,方圓百里之內絕無任何生靈存活的可能?!?p> 紅蕘震驚了,“殷骨花又是什么?”
“北海有一漁翁,打魚回家時在路上偶然拾得一株火紅的六瓣花,覺得新鮮好看,便帶回家養(yǎng)著?;ㄩL得極快,一個晚上就又長出了一朵,比前一朵更美更漂亮,漁翁看著歡喜。等到長出第三朵的時候,漁翁一家突然瘋了,到街上見人就砍,砍夠了扛著尸體便跑,官府的人都來不及抓他們。”
“后來呢?”
“后來漁翁一家失蹤了,官府追查到他們家的時候發(fā)現了滿屋的血,還有一只斷手?!?p> “你是說,花把人吃了?!”
“嗯,”殘陽點頭,“殷骨花有靈性,五十年才出現一次,能惑人心智,靠人的血肉做養(yǎng)料。一片花瓣能輕松殺死一座城的人?!?p> 紅蕘二次震驚:“光配方就這么可怕,那鳳戾豈不是更恐怖?”
幾人看向姜榆。
姜榆繼續(xù)道:“鳳戾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尸體煉化,煉化后的毒人能生出心智,與正常人并無太大區(qū)別。因為配制的草藥均為世間稀少罕見的毒物,故而毒人的武功無論是速度,力量,爆發(fā)力,持久性,都會達到一種非人的境界。再加上煉制之時以大量活人獻祭,藥中帶了無盡的怨氣,毒人自身的毒功被怨氣加持,幾乎無人是他們的對手?!?p> “可這樣豈不是沒辦法能消滅他們了?”
姜榆搖頭:“不知道,反正目前我是沒什么辦法?!?p> 《羅剎秘錄》中關于鳳戾的記載很多,解毒之法也很復雜,她得再好好研究一陣。
“連你都不知道,那我們該怎么辦?”
“別急嘛,車到山前必有路,”姜榆不緊不慢地又續(xù)了杯茶,“用鳳戾所煉化的毒人會認睜眼時看見的第一個人為主,但卻因自身力量與怨氣的結合太過強大,導致他們脾氣暴躁,難以控制。要把他們徹底馴化,需要一定的時間和精力。一旦失敗,后果難以預料。所以,估計這次西域派來的人不一般。”
“然后呢?”殘陽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啥好事,“這不更能證明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嗎?”
姜榆看他一眼:“危險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么大驚小怪做什么?!?p> 殘陽:“……也是?!?p> 到這,黃州怪事的前因后果和一些疑點就都理清了。
呼延卓爾道:“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當然是找他們的老巢。”
“黃州這么大,去哪兒找?”
“煉制鳳戾對環(huán)境的要求很高。需安靜,干燥,無光,又不能讓人發(fā)覺。所以,滿足條件的只有礦山?!?p> “但黃州礦山那么多,是不是得先鎖定個范圍?”
姜榆看向紅蕘。
這也是紅蕘昨晚告訴她的。
紅蕘轉身,拿出地圖在桌上鋪開。
抱歉主子,我沒辦法,只能說了。
她指著地圖上畫圈的三處,“根據我們的探查,西域人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在三座山之中?!?p> 松明山,鳳祁山,黑鴉山。
鳳歧山便是之前姜榆和蕭川去的那個。
“這三個是黃州最有名的三座礦山,由于之前發(fā)生礦難,松明山損毀嚴重,已成了一片廢墟?!?p> 姜榆拿紅筆在松明山和鳳歧山上畫了兩個叉,“不會是這兩處?!?p> “松明山也就罷了,鳳歧山有何不妥?論環(huán)境和條件,它似乎更適合煉藥?!?p> “我見到七星鎏金鼎的時候,看那里的情況,應該是煉藥失敗了,估計是受了什么的影響。他們不會繼續(xù)留在那里。至于松明山,表面是一片廢墟,實則挖一挖,清一清,里面不一定什么樣呢,多適合藏毒人尸體?!?p> “所以,尚未被煉化的毒人尸體有一部分在松明山,而真正煉藥制毒的地方在黑鴉山?!?p> “差不多吧?!?p> “既然已經找到了確切位置,那什么時候去抓人?”
“不急,事還沒完呢?!苯茏叩狡町嫷纳磉?。
這姑娘從進屋到現在沒說過一句話,就安靜地坐在一邊盯著羊皮紙看,像是在思考。
姜榆問她:“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有,”祁畫點點頭,道,“大人,我能不能也問幾個問題?”
姜榆笑道:“當然可以。”
“如大人所說,兇手需要尸體煉制毒人。那除了礦洞坍塌時死去的百姓外,其余百姓的尸體兇手是怎么帶走的?”
姜榆搖頭:“不知道。”
她昨晚問過紅蕘。
紅蕘也說不知道,之前本來打算審審在南街小巷抓住的幾個黑衣人。但是手下人沒看住,讓他們自盡了。
不過可以肯定,那些死去百姓的尸體基本都不在墳墓里。
“好,”祁畫繼續(xù)問,“大人說過,牽苓極易揮發(fā)混入空氣中。空氣是流動的,為什么待在家里的百姓沒事?”
姜榆搖頭:“不知道?!?p> 祁畫問問題的聲音有點小了,“那,那黃州的天氣又是,又是怎么回事?”
姜榆第三次搖頭:“不知道。”
祁畫的頭一點一點低下去了。
她覺得她的問題不好,讓大人難堪了。
她低頭扣手指,很無措,“大人,對不起,我……”
“有什么對不起的,好姑娘,你真的很聰明,”姜榆笑著摸摸祁畫的腦袋,“你的問題特別好,全都問到我心坎里去了?!?p> 祁畫抬頭:“真的嗎?”
“真的?!?p> 祁畫松了口氣,開心的笑了。
大人夸她聰明呢!
“好了,祁畫的問題帶我們來到了最終的結論。”
姜榆指著羊皮紙最下角的幾個小字。
另有其人。
人字,用紅色的圓圈圈起來了。
秦之寒
姜榆師父留給她的那本《青石雜記》改名為《羅剎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