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詞穿過來的時候是三歲,那可憐孩子一場高燒把自己燒沒了,她就順著活了下來。
在這樣一個只在小說里見識過得修行世界。
揣著明白裝糊涂的過了兩年后已經(jīng)五歲了,五歲那年家里發(fā)生了一樁大事。
她那俊逸儒雅的書生父親在一日寒冬,搜刮走了家里大部分余錢,拋下那個曾今山盟海誓的妻子和一個不帶把的小兒跑路了。
那一日她被那個被生活磋磨得不再漂亮的娘打了個半死,打完后又把她拖到醫(yī)館醫(yī)治。
怎么說呢,跑路其實是有早有矛頭的。
日久見人心。
渣男見陳詞不是個帶把的且糟糠之妻傷了身子,多年來果真不曾有喜。
眼看著鄰家嫣聲笑語,子女成群,再有別人妻子還是個干干凈凈的良家婦女。
當初陳南青只是個上京趕考的學子,只因那日陽光正好,春風微臊,倚在窗欞上如花兒般的女子輕挑唇稍,眉目含情,兩人目光對上。
男子面容俊秀,氣質(zhì)儒雅,目光相觸竟是紅了臉。
于是杯盞交推在前,芙蓉帳暖在后。
后來陳南青用上所有盤纏想要為心上人贖身,只是還遠遠不夠。
秋娘是名聲在外的花魁,這些年只為一親芳澤的豪紳富戶讓老鴇賺了個盆滿缽滿。
加上客人打賞的,秋娘自然也存了不少體己。
和老鴇這些年的情誼也算上,秋娘便跟著陳南青從良了。
陳南青有了嬌妻美眷,書也不讀了,靠著點余錢過起了所謂的神仙日子。
誰是心甘情愿變壞,誰又不想從豺狼虎豹里脫身?
秋娘是真愛陳南青,為了他能付出生命的那種,且時間越長,愛便發(fā)酵得越濃。
于是誰洗衣做飯刷碗照顧另一方就成了定局。
而坐吃山空總有到底的那天,巧婦難為無米之催,慢慢矛盾就有了。
能堅持五年,還是心理成熟的陳詞在中間調(diào)劑了的效果。
走的那天渣男剛好和陳詞打了個照面。
小小的人兒看著對方肩上扛著鼓鼓囊囊的包袱,眼見著是要離開這個家的。
只是以她爹這個不知材米油鹽的性子,家里的資產(chǎn)只怕被搜刮得差不多了。
沒有錢她和秋娘要怎么生活呢?
于是陳詞故作天真的問她爹:“爹爹要出遠門嗎?”
陳南青看著女兒許是有了絲不忍,眼里閃著無限情緒最后說道:“詞兒可要和爹爹一起去?”
陳詞知道陳南青動了惻隱之心,這五年來她和陳南青的父女情并沒有崩,但她也不可能像陳南青一樣拋棄秋娘。
“不去了,詞兒和娘一起等爹爹回來?!?p> 說著她又摸了摸荷包里的兩文錢咬牙遞過去:“爹爹出門在外不要委屈自己,要吃好喝好哦!”
陳南青看著女兒白嫩嫩手掌托著的兩文錢,忍不住垂頭抹淚。
“這兩文錢是詞兒存了好久的,要給爹爹嗎?”
陳詞點頭,心想你要是有點良心就知道該怎么做,不然今天這錢你是半分也拿不走!
就是坐在地上撒潑打滾,鬧開了,也要讓陳南青提著包袱灰溜溜回家!
陳南青蹲下身抱住女兒,抱了一會后他從懷里拿出兩張銀票塞到陳詞的小荷包里。
陳詞眼睛盯著銀票,那是兩張面額加起來有三十兩的票子。
不說多,省吃儉用也能湊合過個三五年。
往后的日子陳詞作為一個“小大人”也總有能力搞點小錢。
這些年秋娘賣的繡活和陳南青賣的字畫,其實攏共也沒存下多少。
她不能太苛刻,再使盡手段,陳南青只怕也不會吐出一個子。
“詞兒乖乖的,錢存著誰要也不給知道嗎?”
盯著那雙充著愧疚的雙眼,陳詞心里五味雜陳,點頭道:“知道了,爹爹一路平安。”
父女倆分別后,她捂著荷包快速走回家,這個點,秋娘應該是去賣手絹了,等她回來發(fā)現(xiàn)人走了。
這么大的悲傷她一個人不一定承受的住。
只是陳詞忘了,秋娘可以把命給陳南青,陳南青是她的命??!
沒有了命,當秋娘發(fā)瘋似的沒尋到陳南青的身影。
她歇斯底里的模樣真的是讓陳詞后悔了。
五歲的小孩跑不過一個拿著武器的勞作女人,她也沒想到秋娘直接就是渾渾噩噩見人就要撲上來。
等到秋娘清醒過來,陳詞已經(jīng)昏厥了。
最后秋娘抱著她在醫(yī)館大哭:“這天殺的世道,叫我們母女兩個怎么活!”
縱使這樣,她也覺得怪不上那個言而無信又拋妻棄子的男人。
醫(yī)館老伯最后于心不忍,給便宜了半吊錢。
那一頓之后,陳詞倒是時常在秋娘發(fā)瘋時和對方玩起了躲貓貓。
五歲的小娃有了一世的心智,家里慢慢靠著她操持了起來……
飯桌上,是簡單的一盤清炒,炒雞蛋和一盆骨頭湯。
蔬菜是自家門口種的,雞蛋是陳詞從小販那里買來的雞仔子養(yǎng)大的。
骨頭能值幾個錢?
陳詞就喜歡這個時代的老實本分。
骨頭哪有肉香!
相對于家里簡單的人口,這兩個菜即節(jié)約成本也能飽腹還不缺營養(yǎng)。
主要她還悄悄養(yǎng)了個吞金獸,現(xiàn)實也不允許她鋪張浪費啊!
秋娘巴拉兩口粗米飯,隨手就從兜里掏出一張兩百兩的銀票出來。
陳詞看著那銀子,一時間連扒飯的動作都停了,抬頭怔怔看著眼角爬了皺紋的那張臉。
別的不說,那張臉在陳詞這近六年的照扶下,倒是比之前那男人在的時候漂亮些了。
那男人在的時候家里家外靠秋娘操持,男人走了以后全歸陳詞了。
這六年多秋娘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雖然吃的不好,但皮子也沒那么粗糙暗黃了。
當然,也可能是從情傷里走出來了,這跟心靜自然涼是一個道理。
那張臉罕見的浮起笑容,乍一看倒有幾分風情。
不過也是,畢竟是當過花魁的人,底子能差到哪去。
“你像極了他,骨子里都帶著臭酸儒味,但你比他有良心?!?p> 秋娘說著,眼里不喜不怒。
自從陳南青走后,她就一直沒有正式面對過這件事。
而陳詞對于書本的喜愛,知識的渴求更是讓她每每怒氣騰騰。
陳詞疑惑抬眼,嘿,這娘們轉(zhuǎn)性了?
今天居然夸我?
秋娘摸了摸陳詞的頭:“娘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懂事乖巧,這些年是娘不好……”
說著,淚珠兒滾滾滴在深色粗布上,隱入其中。
陳詞想說,你當然不好!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
哪里有做娘的這樣對待親生女兒的!
不管不教就算了,還是個幼兒就非打即罵,管自己還不夠還要扒拉個成年人!
沒了男人就要死了活不下去了嗎!
這要換了原主幾百遍都不夠死的!
想著想著就生氣了,陳詞端起碗,泄憤般狠狠吃著飯菜。
兀自哭了會,看著閨女自顧自吃著飯,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空氣漸漸就有些尷尬,秋娘用手抹了把臉,漸漸又止住了淚。
一把抓起陳詞拿筷的那只手,兩百兩銀票就壓在布著粗繭的手心。
“錢你拿著,娘什么也沒有,只能用這些錢補償你!”
陳詞兩瓣薄唇微動,想說要想補償何不如以后母女倆好好過日子!
話到嘴邊打了個轉(zhuǎn)又咽回去了。
秋娘對往后是做好了打算的,這兩百兩,是要斷了這份母女情了。
“你可想好了?”
童聲聽著悅耳,可不難分別其中的顫音。
秋娘一愣,看著陳詞,閨女一臉復雜和慎重。
是對銀子嗎?
她眼睫輕顫,逼下一涌而上的酸楚穩(wěn)了穩(wěn)心神:“說了給你就自然給你了?!?p> 秋娘松開握著陳詞的手:“你乖乖的,錢財不及其他,莫要給他人?!?p> “你有自己的手帕交,娘雖從未干涉,但也知道是叫小花,隔壁家的孩子,看著沒什么心眼,但,凡事還是留一手的好……”
不叫小花,人家叫婳兒,父母寵愛,取了個很詩情畫意的小名……
只是聽著耳邊的絮絮叨叨,到底還是忍住沒嗆出口。
她沒問這么錢是哪來的,也沒問秋娘今天的反常。
這些日子來來往往穿著玲瓏綢緞的人,附近住戶八卦的談資……
大家都說這女人要去給方員外做妾了。
陳詞頭兩年對秋娘有過母親的孺慕之情,但這六年時間過去,兩人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搭伙過日子。
所以對于她拋下自己的行為,說實話,沒什么好覺得抱怨的。
她是原身的親娘,換言之也是她的親娘,血脈之情在這里,如果可以,陳詞心底還是想她留下來的。
只是兩人觀念不一樣。
陳詞是五星紅旗下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青年,而秋娘只是個束縛在舊思想下的弱女子。
找個靠山做個正常女人是秋娘的心愿……
兩百兩估摸是方員外給的,秋娘還算是妥善安置了“女兒”。
那更沒什么好怨人家的。
去給有錢人家做妾,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個道理秋娘比自己明白,多說無益。
只希望往后她以后能過得好。
至于秋娘怎么想的,她其實再清楚不過了。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所以秋娘一直認為自家家丫頭向來懂事,只是這近一年,母女兩相處得實在太少,秋娘每日里更是活在夢里一般。
近日她總算清醒了些,實在過不下這樣日子,也不忍女兒小小年紀每日里還要照顧她操持這個支離破碎的家。
所以。
她給自己找了個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