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點(diǎn)頭道：“弟子明白?！?p> 觀主搖搖頭，嘆道：“你不明白。
求人如吞三尺劍，靠人如登九重天。
修行，正是為了不求人，不靠人。
若是有一天我遭了難，也不須你們來救我。
當(dāng)初你兩位師兄拜師的時候我是這么說的，如今同樣的話我也送給你?！?p> 李青道：“若是真的如此，豈不是行同路人，又何必做什么師徒，顯得薄情?！?p> “我本來就教不了你們什么，只是在這條路上先行了一步，活得久了一點(diǎn)，除了能給你們一方落腳之地，剩下的也就是些經(jīng)驗(yàn)和故事了。我們名為師徒，其實(shí)不過道友罷了。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或許就是命數(shù)吧?！?p> 李青道：“若是信命，我們?yōu)槭裁催€要修行呢？”
觀主聞言愣了愣，看著李青道：“你讓我想到了一個人?！?p> 李青默默聽著，卻久久沒有下文。不由抬頭看向觀主，卻發(fā)現(xiàn)觀主也正看著他。
四目相對，李青疑惑中夾雜些尷尬，不由開口問道：“觀主？”
觀主看著李青說道：“你該問我，是什么人?！?p> 李青有些無語，無奈道：“是什么人？”
觀主這才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悠然飲茶：“那也是個修行者。不過他的修行與我們不同?！?p> 李青見觀主看過來，連忙給觀主添上茶，問道：“怎么個不同法？”
“孺子可教?！庇^主贊了一聲，接著道，“按他的說法，他修的是君子儒?！?p> “君子儒？儒家？”李青吃驚道，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聽到一些熟悉的東西。
觀主聞言瞥了李青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看來你也曾聽聞過儒。”
李青點(diǎn)頭回應(yīng)道：“確實(shí)聽過。只是不曾想，原來這個世界也有儒?！?p> 觀主頷首低眉，陷入了回憶：“那個時候，我的修行不過初入門戶，真的論起來，那人算是我的老師。
我曾問他，什么是修行。
他拍了拍腰間的劍，笑道：生如螻蟻當(dāng)有鴻鵠之志，命似薄紙應(yīng)有不屈之心。這便是修行。
我又問他，如何修行。
他說，以德養(yǎng)心，以信煉性，以誠合道?！?p> 觀主說到這里飲了一口茶，李青贊道：“此乃真君子也?！?p> 觀主點(diǎn)頭道：“那是個有道大儒?！?p> 李青欽慕道：“也不知那位大儒如今修行到了何等境界？”
觀主端茶的手顫了顫，茶葉在杯中搖曳起來，蕩起圈圈漣漪：“他死了。”
李青驚愕道：“死了？”
“死了很久了?！庇^主看著杯中的茶葉，悵然道：“算起來該有幾百年了吧！”
李青也說不清此時的心情是驚訝還是迷茫：“若他真的是修行者，到了他那等境界還不能長生嗎？”
“世上誰人又能不死呢？”
觀主嘆道，“所謂長生就像是人之于蜉蝣，比之天地如何？”
李青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意：“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p> 觀主搖搖頭，“即便是八百里怒江也終有一天會枯涸。長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一場空罷了?！?p> 二人靜默許久，飲了半壺茶。
觀主回過神來，開口道：“當(dāng)年我本是想拜他為師的。他卻不曾收下我?！?p> 李青問道：“為什么？”
“他說我們的修行不是一回事。他求的是道，我想學(xué)的是法。他教不了我?！?p> “道與法？”
觀主道：“莫要問我，其實(shí)直到如今我也不知什么是道，什么又是法。紅塵紛紛擾擾，不過踽踽（ju）獨(dú)行罷了?！?p> 李青靜默半晌，還是開口道：“師父，我如今初入修行之門，接下來該怎么走卻毫無頭緒，還請師父指點(diǎn)?！?p> 觀主看了李青一眼，點(diǎn)頭道：“你如今既然已經(jīng)開了玄關(guān)一竅，便算是入道了，接下來需要種道鑄就道基?！?p> “何謂玄關(guān)一竅？”
“你如今也算是有了法力，我來問你，你的法力存在哪里？”
李青閉目感應(yīng)，片刻之后睜開眼，奇道：“法力雖能隨身運(yùn)轉(zhuǎn)，但我怎么感覺這法力不在身內(nèi)，反而在身外不知名的虛空之中呢？”
觀主頷首道：“那便是玄關(guān)一竅了。它不在身內(nèi)，但你若是向外去尋也是找不到的。”
“為什么？”
“因?yàn)樗谋拘允羌俚?，其?shí)并不存在。”
“假的？”李青想到了什么，問道，“借假修真？”
“正是借假修真。凡修行之人，第一步必然要開玄關(guān)一竅，這是入道的種子。”
觀主想了想，又道，“當(dāng)然，這玄關(guān)一竅的說法，是那位先生告訴我的。不過，他的修行卻不必開這玄關(guān)竅，而是鑄一顆玲瓏心?！?p> “開玄關(guān)竅，鑄玲瓏心。”李青念叨著，忽然道：“其實(shí)說到底，不過是異曲同工，都是結(jié)一顆大道種子，都是假的，不過借此修真而已。”
“正是如此。”
“觀主，這第二步種道何解？”
“所謂種道，便是要尋一樣?xùn)|西作為你的立道之基，一切法，一切術(shù)，皆由此而生，不必外求?！?p> 李青茫然道：“什么東西？”
觀主搖頭道：“這需要你自己去尋，旁人幫不了你。其實(shí)修行本就是借假修真，并無成法，沒人可以幫你，前人留下的最多不過經(jīng)驗(yàn)而已?！?p> 李青想了想，問道：“大師兄的劍，岳師姐的符，是不是就是他們的立道之基？”
觀主聞言，沉吟半晌，還是搖頭道：“岳道友我不知，但老大不是以劍立道，或許曾經(jīng)是，但后來他對我說過一句話?！?p> “說了什么？”
“當(dāng)時他喝醉了酒，斬了我滿山桃花，我罰他給桃山開出一條路。山路成時，他問了我一個問題?！?p> “什么問題？”
“路不平尚有人鏟，事不平當(dāng)如何？”
“您怎么答的？”
觀主搖頭道：“我沒有答。老大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何須去管別人怎么答呢？”
李青想了想，開口道：“事不平自然當(dāng)有人去管?！?p> 觀主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
“老大說，世間最苦之事，莫過于意難平。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
那個時候我便知道，老大的修行，又更進(jìn)一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