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娃娃張牙舞爪地比劃著,焦急地在那小小的白馬上跳腳。
李青看著這一幕,想要做些什么。
但是明明在這心海之內(nèi)他可以摘星拿月,摩弄乾坤,但是此時卻力有余而心不足。
此時的他提不起一點兒心勁兒。
他感覺自己好像忘了許多東西。
忘了什么又想不起來。
此時虛無中忽然延伸過來一座橋,那橋有七色,如同雨后的虹。
虹橋延伸至身前,喜娃娃騎著白馬踏橋而來。
到了李青身前,胖乎乎的小手一抓,把李青抓上馬來。
小手一抖韁繩,白馬四蹄踏動,沿著虹橋奔走。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李青看到了光。
他不由微微瞇起眼。
朦朧中他看到了一張清冷的臉,一雙劍眉微微皺起,眉心一道仿若朱砂點成的紅紋,劍眉之下一雙桃花眼,嬌俏的鼻,精致的唇。
陽光灑落,他甚至能看清她臉上那獨屬于少女的細微的絨毛。
這一幕仿佛是一卷迷人的丹青。
李青猛然吐出一口心血,剎那間面如金紙。
“究竟出了何事?剛剛你的心海差點兒枯竭,若非喜娃娃喚我來查看,你只怕已經(jīng)死了。”
李青恍惚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心,那里沒有了黑乎乎的大洞。
但他還是抬起頭,看向岳辛,茫然道:“這里好空?。 ?p> 岳辛皺起眉頭:“什么?”
“這里空空蕩蕩?!崩钋啻藭r看著岳辛,不知怎的只覺得無比委屈,脆弱得仿佛是個孩子,他喃喃道,“我沒有念想了?!?p> 岳辛聽聞此言,忽然想到了當年初見時那個念著天地悠悠愴然涕下的孤魂,但是相比那時的茫然,此時的李青卻更多出幾分仿佛看穿了真相的絕望來。
曾經(jīng)有一個說自己沒有念想的道姑遇到了一個初知修行的孤魂,孤魂說沒有念想就創(chuàng)造念想,踏遍三千丈紅塵,觀夠八百里風雨,百折不撓,九死不悔!
而如今那個熬過了七年暗無天日的孤獨煎熬,歷盡千帆不墮青云的青年忽然捧著心對她說:
這里好空啊,什么都沒有,連念想都沒了。
不知何時,李青已然淚流滿面,但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岳辛柔柔嘆了口氣,一指點出,李青昏睡了過去。
她拿起一座虹橋,那本來是要交給李青煉化防身的,但剛才情急之下她只得煉化為己用,這才能把李青的心神從識海中帶出來。
不然識海一枯,李青的心神也會隨之而亡。
岳辛猶豫片刻,看向喜娃娃,開口道:“喜兒,能帶我去他的夢里嗎?”
喜娃娃駕馭著白馬,對著岳辛拍了拍胸脯。
岳辛這才看向李青,“讓我看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她閉上雙眼,一點靈光跳動,一個和她一樣面貌的小人兒從靈臺躍出,縱身上了喜兒的白馬。
一道虹橋架起,白馬踏橋而行,一步步奔向李青眉心。
二人一馬仿佛沒入了一道門戶,消失不見。
這是一方怎樣的夢境??!
到處都是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風,沒有云,天空黑漆漆一片。
“噠!噠!噠!”
馬兒走在夢境里,馬上的人兒沉默著。
不知走了多遠,一望無垠的荒原上凸起了一方小山包。
走到近處,才發(fā)現(xiàn)那哪里是山包,而是一座墳。
一座沒有立碑的墳。
岳辛跳下馬,一步步攀爬而上,到了墳頭,看到一副沒有蓋子的棺材。
棺材里蜷縮著一個人。
“李青?”岳辛輕聲呼喚。
蜷縮成一團的人影動了動,仰頭看過來。
岳辛道:“你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
李青抬頭看著岳辛,目光卻仿佛穿過了她,看向了黑漆漆的天空,他的聲音有些冷漠:“如果一個人生下來就是瞎子,從來沒有見過真實,他怎么知道真實是什么樣子的呢?
他曾經(jīng)很想知道什么是太陽。
有人告訴他:你就站在太陽底下啊,感覺到熱了嗎?那就是太陽。
于是他明白了:哦,太陽是熱的。
有一天他碰到了一個火爐,他覺得很熱,就問父母:好熱啊,是太陽嗎?
父母告訴他:這不是太陽,太陽是圓的。
于是他明白了:原來又圓又熱的就是太陽??!
父母說:不是的,太陽是摸不到的,太陽在天上,早上是紅色的,中午是白色的,晚上又是紅的了。太陽會發(fā)光,所以你覺得太陽是熱的。
于是他就問:天在哪兒?什么是紅色?什么是黃色?什么是光?
沒人能說清。
于是他那個時候就在想:也許他們都是騙我的,這世上根本沒有太陽?!?p> 黑漆漆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雨落在岳辛臉上,順著臉頰淌進嘴里,咸咸的,有些苦。
岳辛愣了愣,心頭忽然生出一股悲意。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終于明白,那七年暗無天日的孤獨該有多么煎熬!
因為,他看見過太陽了。
這個孤獨的人甚至無法大聲地去哭,而是把自己埋起來,埋在這孤零零的墳塋里,默默流淚。
雨一直下。
“那個瞎子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他可以睜開眼看看世界,哪怕只有一天,一刻,一眼也好。
他不知道黑是怎樣的黑,白又是怎樣的白,他聽說雨后的天上會有七種顏色的彩虹,他就想,那該有多美?
或許,他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了雨吧!
他一天天長大,總是帶著那么一點點希望等著,可是從來沒有等到過。
直到,他等來了一場大火。
其實他有時候渴望痛苦,因為痛苦會給他存在感,讓他知道他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里。
他寧愿在災難中死去,寧愿變成一具干枯的尸體,因為守望孤獨比死亡還要更加痛苦。
他閉上眼睛的時候以為自己死了。
不,也許他已經(jīng)死了,只是他以為自己還活著,其實不過是一場夢。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該追求什么。這里是真實的嗎?真實的界限是什么?
天地間又是否真的有著一種力量,在冥冥中操控著眾生的命運?
你的掙扎反抗在祂的意料之中,甚至就是祂在驅(qū)使著我們一步步邁向沒有盡頭的未來?”
李青的聲音漠然而平靜,仿佛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但是天上的雨卻漸漸大起來。